《特殊错觉》香露明虾球

44、第 44 章

　　宋君年面上不显，回去的路上还和碰见的医生护士打招呼，但他心裡真的气疯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气急败坏地打了电话给父亲。他满以为父亲不会信自己的话，还在想该怎麽说服父亲开始著手应对。没想到父亲一听他说完他知道的所有事情便挂了电话。宋君年这次倒是理解父亲了，甚至为父亲的信任感到莫名的满足。

　　他不停地对自己说这是集团的事情，和自己无关，和自己无关，和自己无关……等他回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平复好心情遛狗了。

　　宋蘅的飞机在party那天的下午四点半到，宋君年下班回到家时她已经窝在书房裡化妆了。因为宋蘅搬来的日子短，中途还出了差，所以目前这个房间还没被她祸害掉。书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码在书柜上，新订的梳妆台放在书柜旁边，宋蘅的化妆品和护肤品还算企理地放在上面。

　　“回来啦？”宋蘅听到脚步声，“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的眉笔，顶著一张只化了一边眉毛的脸蹦蹦跳跳走到房间门口，“啵”地一声在宋君年的右脸颊亲了一口。海盐清香直鑽宋君年的鼻子。

　　“嗯，”宋君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内心充盈著安定平和，“我回来时煲了菊花枸杞水，等下出门前喝一杯润润口。”

　　宋蘅眉开眼笑，又亲了他一口才回到梳妆台前。

　　宋君年抱著双手立在门边，含笑著看她。她翘起尾指，灵巧地给自己画一了一道淡淡的柳叶眉。宋君年突然有一种衝动想夺走她手上的眉笔亲自给她画眉。不过今天时间有点赶，万一他手抖了耽误了去party的时间，宋蘅可能会暴走。还是另外再找个时间吧。

　　“你有空的话帮我看看我今晚穿哪条裙子合适，都放在床上。”宋蘅头也不回地说。

　　宋君年应了一声，朝卧室走去。一个28寸的行李箱打开躺在衣帽间裡，他看了一眼立刻感到生理不适。衣服乱七八糟地和各种日用品卷在一起，连面膜都是分散在行李箱各处的。他不得不佩服宋蘅居然能这样过了这麽多年。他皱起眉头，急匆匆离开衣帽间，顺便关上了门。

　　床上放著三条还挂在衣架上的黑色裙子，应该是宋蘅刚刚拿出来的。Rachel似乎对纯色情有独锺，上次在澳门搞party要求宾客都穿白色，而这次则要求穿黑色。大喜日子穿黑色也是让人搞不懂。宋君年尊重不同人的不同思维，不过他站在床边托腮思考著该让宋蘅穿哪条裙子时却在想他结婚那天一切都要红红火火才是。

　　三条裙子都没过膝，剪裁和面料都值得它们贵得离谱的价格。在宋君年看来，这三条裙子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件是抹胸的，一件是V领的，还有一件是单肩的。他觉得这三条裙子穿在宋蘅身上只会是无差别的好看，根本没必要纠结。他叹了口气，真搞不懂女人啊。

　　宋蘅画好妆进来，瞄了一眼紧闭的衣帽间门，心虚地发誓道：“晚上回来我就收拾。”

　　宋君年双手一摊，眼珠子朝床那边转了转，表示自己无能为力。所以最后宋蘅还是以“点指兵兵”的方式选了单肩的那条裙子。她把另外两条裙子拿回衣帽间，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双黑色丝袜。

　　“喔……”宋君年瞪大眼睛注视著宋蘅在他面前脱下衣服换上那条选好的裙子，不过最撩拨他的是她穿上黑色丝袜之后的模样。如果他没记错，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宋蘅穿这种丝袜。他的心彷彿被羽毛轻轻撩了一下，又似被火炉烘热了。

　　所以今晚为什麽要有party呢？待在家裡不好吗？

　　宋蘅已经记不清上次来这裡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熟悉的铁门后是熟悉的花园，花园裡还有熟悉的微型天使雕塑喷泉。那时许湉儿并不是现在这副冰冷执拗的模样。当年的她如一朵沾满晨露的橙色百合，活泼阳光，一笑便让人觉得神清气爽。为自己和爱人的新家忙碌总是一件让人觉得甜滋滋的事，整天跑装修公司和装修市场算得了什麽。宋蘅那会儿被许湉儿的喜悦感染，也在暗暗祈祷着自己以后也会像她那样心甘情愿地忙于一件和工作完全无关但和幸福有关的事。她在有限的閒暇时间裡陪许湉儿在这间房子裡忙上忙下，一会儿移一下台灯的摆放位置，一会儿把博古架搬到房间的另一头，只有上上上任房主留下的喷泉没拆掉。宋蘅甚至打趣说可能不久就得帮忙佈置婴儿房了。

　　然而从未有人在这裡住过，今晚是第一晚。

　　Dylan的母亲一开始是答应让他们夫妻俩搬出去的，后来不知想了些甚麽便反悔了，要求他们回张家大宅住。许湉儿纵使万般不情愿，也还是迁就了Dylan。宋蘅那时就隐隐觉得不妥，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应证了她的第六感。

　　“在想些什麽？”宋君年在她眼前挥挥手。

　　“Rachel的事情。”宋蘅回过神来，环视四周，不由得感慨人生总是不按套路出牌。她看到许湉儿和Dylan在吧台边说著话，许湉儿松了松脖颈也看到了她，撩起裙子就朝她走来。

　　“恭喜。”宋蘅握住许湉儿的手，再次对她说出自己的祝福。她看了一眼许湉儿的戒指，一颗主鑽四周围著一圈碎砖，拼成了一朵太阳花——事隔多年，她再次带上了——然后对上许湉儿的视线。两人注视著对方，眼裡是百般感慨。Dylan紧跟而来，见是宋蘅，一丝尴尬闪过脸庞。“Dylan，恭喜。”她笑笑，和他来了个贴面礼。她应该再说些甚麽的，但是她想说的“好好对Rachel”“永结同心早生贵子”之类的话早在当年说过了，再说一遍就彆扭了。

　　许湉儿和Dylan得去招呼新来的宾客，便让宋蘅自己带著宋君年四处逛逛。还好，虽然许湉儿要求所有人穿黑色，但花园的装饰色调还是很符合氛围的橘黄色。花园的装饰很简单，明亮的小灯泡配上浅黄的星星饰品，再配上花园裡新开的月桂，眼前的景象便彷若宇宙中的星河。不过喷泉打的蜡有点多，一眼看去上面像撒了油似的滑溜溜，看得出房子翻新得很匆忙。

　　或许很多事情只需要一问一答便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许湉儿三言两语便说完了她和Dylan重新在一起的过程。不过是两人恰巧在酒吧裡遇到，那酒吧恰巧是Dylan当年求婚的地方，而现在又恰巧地成了Dylan拿出戒指向许湉儿单膝下跪的见证地。

　　宋蘅很想说世间哪有那麽多恰巧啊。如果两人不怀念过去，就不会在昔日的求婚地方碰见。如果Dylan没有随身带著戒指，他也无法向许湉儿求婚。而如果许湉儿不知道Dylan已经不再和母亲一起住，她也不会say yes。一切巧合，都是事在人为。

　　“你请好假了吗？”宋蘅一手挽著宋君年，一手百无聊赖地扫过身旁的枝叶。

　　“搞定了。”宋君年道，猛地拽了一下她的手，足足把她吓了一跳，“小心脚下的泥。”

　　宋蘅拍拍胸口，闻言低下头，见自己离鬆软的泥土也就差一英寸的距离，忙不迭地往宋君年那边蹭了蹭。灯光幽暗，他们不知不觉就偏离了铺好的小径。泥土刚刚翻过，很容易沾到鞋子上。宋蘅回过神来，对上宋君年晦暗不明的脸色，便掂起脚亲了他一口，又开口说道：“我们后天出发吧，先回上海。我明天还得回office处理一些手尾。”她叹了口气，“新助理上班了，但我还是很不适应没有Jess在身边。”实际上，不只是不适应，她甚至觉得在office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颠倒忙乱的。师父退休了，Jess离开了，她自己在工作方面突然就形单影只了。这种找不到默契之人的孤独感第一次让她在看file时神思恍惚。

　　“不过是时间问题。”宋君年漫不经心地说。

　　“你觉得一切难过的事情都可以被时间治愈吗？”宋蘅歪著脑袋问道。

　　“不，”宋君年的视线移向小径尽头的一大束绣球花花篮，淡淡说道，“时间只是让你习惯那种状态而已。”

　　“Make sense.”宋蘅点点头，也顺著他的视线望过去，“就像Philippe。他总是温和地笑著，但那更像是一副面具。”

　　“幸好还有Azure。”宋君年附和道。

　　宋蘅把他带到车库和花园之间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茶花树间藏有一座刻著繁複花纹的秋千吊椅。她兴致勃勃地拉著宋君年坐下，“这是我当年帮忙选的。”靠著椅背，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不出去应酬吗？”宋君年打趣道。

　　“都是很熟的熟人啦，你也认识不少。等下少不了要喝酒，如果现在和他们閒聊，一晚上下来喝的酒就过量了。”她又蹭了蹭宋君年，好像在用他来赶走自己在工作上的孤独感。“Ralph，后天回到上海，你带我去看看你姑妈和妈妈吧。”

　　“好。”宋君年的手臂伸到后面搂住她，轻声应道。

　　“她们……是什麽时候走的？”宋蘅小心翼翼地开口。这是她第一次提到这两个在宋君年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我妈生我时突发羊水栓塞，看了我一眼就不在了。”宋君年侧过头，盯著另一隻手的袖扣，似乎要把用目光把它熔掉，“我姑妈，在我读大一那一年出车祸走的。”

　　宋蘅的心抽了抽，“她们一定都很爱你。我以后一直陪著你好不好？我们结婚好不好？”最后一句话她想也没想就说出来了。闭上嘴巴之后她脑子还很迷糊，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麽。

　　宋君年茫然地点点头，突然间回过神来，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著宋蘅。慌张、无助、害怕、压抑、失控，这些平常难以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变动一瞬间在他脸上走马灯似的一个接一个闪过。

　　“What’s up？”宋蘅觉得自己的心抽得更厉害了，好像快要从胸腔裡蹦出来。

　　“不，我不能和你结婚。”他咬著嘴唇，双手撑著膝盖，把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
　　宋蘅顿觉头都大了，安抚似的地拍拍他的背。“我只是说说而已，不要太紧张。”

　　“我们不能结婚。”他一字一顿地说。

　　“Ralph...”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