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错觉》香露明虾球

40、第 40 章

　　宋蘅是怎麽慢慢踏实起来的？

　　大概是因为她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在成堆的文件和数不清的谈判裡让自己闪闪发亮。也或许是因为宋君年意识到她缺失安全感，有意识地去做些安她心的事情。

　　比如，宋君年会在确认宋蘅晚上要加班不需要他陪伴时才答应同事去聚餐。

　　宋蘅很享受他这种事事先考虑她的做法。宋君年总是迁就她的时间表，自己的空閒时间首先安排给她这个女朋友，其次才是自己的爱好。

　　“别想太多，看见你我就开心。”宋蘅刚表达自己不希望他牺牲太多自己的空间的想法，就被他塞了一嘴的牛轧糖。“你一个星期有一半时间在台北，我自己空下来的时间不少。吃得出我在牛轧糖裡加了什麽东西吗？”

　　宋蘅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一开口一股浓郁的姜味从嘴裡冒出来，“姜。”她盯著宋君年手上拿的一盒粉色包装的牛轧糖，“还有红糖？”

　　“虽然红糖和白砂糖本质上是一样，但既然老祖宗觉得红糖加姜对女性身体好，我姑且就傻一回。你现在period来了，吃这个正好，哦，我用的是脱脂奶粉和脱脂黄油。”宋君年笑眯眯地又塞了一颗牛轧糖到她嘴裡。

　　宋君年甚至亲自挑了一箱牛油果送到宋蘅的office。一箱裡面有16只，按照生熟程度从左到右排过去，这样宋蘅第一天可以吃最熟的那只，到了第16天时，最后一只也刚好熟了。

　　宋蘅寻思着著把这箱水果放哪，见Jess推门进来，像见到了救星般睁大了眼睛，“Jess, 你看一下我办公室哪儿有位置放……你手上拿了什么？你不是请了半天假去拿体检报告吗？”

　　Jess慢吞吞地关上门，眼皮底下一片青色，看上去疲惫极了。

　　“Boss，我要辞职。”

　　宋蘅惊得差点拿不稳箱子。

　　“这是我的辞职信。”Jess把手裡攥得皱巴巴的信摊平放在宋蘅的办公桌上，“Boss, sorry.”他一放下信就赶紧后退一步，头低著，彷彿不敢直视自己跟了三年多的上司。

　　“不是……先讲清楚发什么什么事！”宋蘅放下箱子，双手撑著办公桌，看也不看Jess的辞职信一眼，迷惑地眨巴著眼睛，期盼Jess是在开玩笑。但她又是那麽熟悉Jess的为人，潜意识告诉她Jess是认真的。

　　“就是……我要辞职……我觉得我不适合继续做你的助理。”Jess不安地搓著手，眼镜戴得歪歪扭扭也不去调正。

　　“你要深造？还是有更好既选择？”宋蘅不自觉放软了语气，寻思著要怎麽留下Jess。若他是要去深造，她没理由拦住他。但是如果有人要挖她的牆角，她就得想办法应对了。这些年她有过很多个助理，Jess之下她还有四个小助理，那是律所分配给她的，她不喜欢。只有Jess和她有默契，能跟得了她的脚步，知道她的习惯，帮她打理好里里外外的事。她已经适应了Jess在身边，不敢想像没了他自己会怎麽手忙脚乱。而且，当初就是他让宋君年决定去法国找她。Jess于她而言已经有点像家人了。

　　Jess慌忙摇头，“都不是……我有私事要解决。”

　　“到底是什么事要辞职才可以解决啊？你讲出来我看下我可不可以帮到你？”宋蘅鬆了一口气。

　　“这件事没人可以帮到我。”Jess苦笑一声，声音艰涩低沉，彷彿之前抽噎了很久，“就当成全我好吗？”

　　宋蘅立刻留意到Jess话裡的不对劲。她绕过桌子，轻轻推著Jess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双手扶著Jess的肩，柔声问道：“你今日去了医院拿体检结果，是不是需要时间看病？我可以给你放个长假好好休息，説起来你和我一样拼，的确需要时间relax一下……”

　　“Boss.”Jess突然打断她的话，呜咽一声，双手抱头低低地啜泣起来。

　　宋蘅连忙扯了几张纸巾给他，但他没接，双手死死地按住脸。他的声音不大，很明显是有意识地压住了，可正因为如此他的痛苦才更鲜明。宋蘅忍不住往坏的方向去想，心裡也难受地揪成一团。她弯下身子，像哄Azure那样拍著他的背，用抚慰的语气说道：“没事的，没事的，你同我讲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不好，或者只是小事一桩，是你自己想多了而已。”

　　“是……是AIDS。”Jess绝望地攥紧了自己的头发，几乎是嘶吼著说出了那个词。

　　一时间宋蘅没反应过来，只觉得Jess在自己的手掌下像被电击似的颤抖著。他的无助与脆弱让宋蘅的心也跟著颤抖起来。她很久之前就知道Jess的性取向，但万万没想到谨慎如Jess也会中招。她深呼吸一口气，尽量用平常的语气说道，“AIDS又不会要你命，大把人得了病依然可以活到七老八十，如果控制得好根本不会有症状。你现在应该是AIDS早期？”

　　Jess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宋蘅继续拍著他的背，“发现得越早越容易控制病情。我相信这个病不会对你的工作产生影响，你可以一边治疗一边工作，同以前相比只不过是每天多吃点药而已。”

　　Jess弱弱地摇著头，“我想辞职，Boss，你需要一个好过我好多的助理。”

　　“你也知道找工作难，你的病要长期服药，你又要供你弟弟读大学，你真的需要稳定工作。如果你真的过不了自己那关，我可以等你专心做文书工作，同客户交接或者联系的工作就全部交给Ellen他们，这样你就不用见多外人。”宋蘅叹了口气。

　　“Boss，”Jess固执地继续摇头，“你会越走得越高，越走越快，我不想拖累
　　你。”

　　晚上十点刚过，天空下起了下雨，淅淅沥沥的，一点都不痛快。

　　宋蘅“啪”的一声盖上笔记本电脑，刚拿起茶杯就发现自己不是那麽想喝东西，便又放下。办公室裡开的灯不多，最明亮的还是办公桌右手边那盏散著柔光的高脚灯。她懒懒地趴在桌上，一隻手拿著手机，大拇指划过屏幕，点开了whatsapp。和宋君年的对话页面裡的最后一次交流是他交代自己的去向。

　　她觉得心裡空落落的，对他的挂念像数万根细丝缠绕著心头。每当她心裡难受的时候，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待在宋君年身边。但是宋君年今晚和同事有聚会，她不捨得打扰他。

　　女人的心思就是千变万化。

　　上一秒她还在纠结要不要找宋君年，下一秒她想的则是宋君年似乎一直没主动邀请她走进自己的世界。

　　是她自己主动说了好几次要正式拜访他父亲他才松口，儘管后来也没去成。

　　她提了好几次同居，他至今没给过明确回复。

　　他们之间的共同朋友只有钟佩悟、Rachel和寥寥几个社交场合认识的人。

　　他没有把她介绍给他的同事。

　　她不清楚他在上海的生活。

　　相反，她一直对他打开自己的世界。她把他介绍给自己的父母、朋友、同事，她告诉他自己在遇见他之前的33年是怎麽过的，她对他毫无保留。

　　这样一想，她突然间委屈起来。

　　像是感应到她心裡的想法，宋君年适时打了电话过来。

　　“还在忙吗？”他的鼻音有点重，说话速度也比平时慢。按照宋蘅对他的观察，他这是喝了酒的表现。

　　“累了，准备回去。”宋蘅隐隐约约听到宋君年那边的谈笑声，“你们的party还没结束啊？”

　　“嗯，差不多了，赶在地铁关门之前回去。”

　　“你在新界是吗？我过来接你吧？”宋蘅伸了个懒腰，自觉是在客套。宋君年向来不愿意她把时间浪费在交通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微不可闻的笑声，“好啊。你到了就打电话给我。”

　　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宋蘅的心情莫名地好起来。

　　宋蘅路过一家门庭若市的糖水铺时才发觉自己饿了。糖水铺一看就有些年头，还保留著七八十年代的装修风格，店名用几个略微褪色的红字挂在门廊上，店外排著一条有二十来人的队伍。十点25，正式吃宵夜的好时分。

　　更何况宋蘅并没有好好吃晚饭。为了保持身材，她晚餐从来只吃水果或者番薯玉米之类的粗粮。而因为Jess的事情，她今晚连一小颗葡萄都吃不下去，只觉得心裡很憋闷，连带著感到胃很滞。

　　但是现在胃口来了，吃的却难找了。拐过几个街区之后就看不到食肆的影子，偶尔经过街口的7-11，然而宋蘅宁愿不吃东西也不愿意进去。她现在一闻到咖哩鱼蛋的味道就想起那段三天不眠不休的日子。

　　好吧，还是回家之后看看有甚麽吃的。

　　宋蘅到了宋君年给的地址，停好车，打电话给他：“我到了。”

　　“你要不要上来吃些东西，我给你烤了茄子，没放油，但放了很多蒜蓉和烧烤汁，现在正在等它放凉。”

　　烤茄子！宋蘅光是听见这三个字就觉得自己快要流口水了。

　　“方便吗？”

　　“为什麽不方便？”宋君年扑哧一声笑了，声音如春风般温和，“他们都很想见见你。”

　　耳边传来一阵起哄声。

　　宋蘅思索了两秒便答应下来。现在拿九头鲍来换她的烤茄子她也不换。她锁好车，刚过马路便看到宋君年出现在楼下。

　　宋君年的脸色微微泛红，身上夹杂著的烧烤味和酒气完全盖过了他的古龙水味。他牵起她的手，低头在她颈边深深吸了一口气，暖暖的气息烤得宋蘅的耳朵都红了。

　　“D&G的light blue，真好，”他又吸了一大口，就像是一个瘾君子终于拿到了他的鼻烟壶，“我的鼻子都快被熏坏了。”

　　宋蘅知道他不太喜欢吃太热气的东西——除了麦当劳，更不喜欢那股烧炭的味道，无烟碳也不行。她笑笑，从手袋裡拿出那一瓶light blue，正想喷一点到他鼻尖，他却拦住她。“等会上到去还是会被烤鸡翼的味道盖住的。”他拉著她进电梯，电梯裡只有他们两人，“我们回去再说吧。”他的大拇指轻轻摩挲著宋蘅的手背。

　　正当宋蘅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时，他喃喃道：“Ella，我反思过……”他一张嘴就呼出一口酒气，话音刚落电梯就到了9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