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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宋君年透过宋蘅的眼睛,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模样,仿佛她的眼睛是一面镜子。

      “Thierry Mugler Mugler Cologne”待宋蘅反应过来鬆开手,为了消除尴尬,宋君年主动玩起宋蘅最喜欢的小把戏。气味能给人留下比视听觉更为深刻的印象。那一瞬间的青草芳香将宋君年的记忆勾回来一小段。好像,宋蘅第一次玩这个把戏的时候是在浦东机场的书店里,他第一次见到她没有穿高跟鞋——今天是第二次——那几乎是他记忆裡宋蘅最没有攻击性的那一刻。当然了,眼前的宋蘅全无攻击性,她只是个狼狈中仍然高高抬起头的傲娇女子。“你不止一次喷这香水,你挺喜欢这款吗?”

      宋蘅礼貌地后退几步,满心欢喜地应和道:“Quite. 很少香水兼顾清新和温和。大多数主打清新的香水其实很刺鼻。”

      “饭很快做好,你先出去陪Azure玩吧,得有人看好她。”宋君年提议道。

      “嗯。可以少放一点油盐糖吗?”宋蘅好像也巴不得暂时离他远一点,好让自己不那麽尴尬。

      宋君年歎了口气,女人。“As you like.”

      平常若是得空,宋君年一定会自己做饭。倒不是因为外面很难吃到正宗的本帮菜——而且,香港是不存在这种情况的。他希望在自己的房子裡留下更多自己的痕迹,而不只是一个舒服的睡觉地方。他没有家人在身旁,也没有一猫半狗,能够在房子裡营造“家”的气氛的,只有他一个人。偶尔他会请同事上来吃饭,那也是难得的作为一“家”之主的体验。

      宋蘅买来了猪肉,排骨,芦笋,西生菜,玉米,胡萝卜,百合。宋君年琢磨了一下,决定做芦笋炒猪柳,糖醋小排,蒜蓉炒西生菜,玉米胡萝卜丁滚瘦肉汤。这都是粤菜,不会不合她们俩的口味。

      他熟练地逆纹理切好猪柳,然后放调味品醃製。房子不大,而且是开放式厨房,刀落砧板的“嘚嘚”声也掩盖不了宋蘅的说话声。她说的是法语,语速很快,一两秒便过了一句话。宋君年只听得懂“as-tu”“oui”“apprendre”这几个简单的单词,但是不影响他理解宋蘅的语气。宋蘅显然在用长辈常用的语气训导Azure,虽然不至于严肃刻板,但足以让Azure乖乖地竖起耳朵听。不一会儿,Azure蹬蹬跑去摸摸旺财的头——旺财有点怕怕地往后缩了缩——“Je suis désolé.”

      这个他倒是听得懂,Azure在给旺财道歉。

      该宠时就宠,该教时就教。宋君年开始欣赏宋蘅。她没有因为Azure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不敢板下脸来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他想著时间有点晚了,便加快速度做饭,约莫一小时就滚好了汤,也炒了青菜和猪柳,只等糖醋小排收汁就可以开饭。没想到他的火急火燎却引来宋蘅的一阵不满。

      “为什麽你不可以迟十分钟再说吃饭呢?”宋蘅无可奈何地望向早已乖乖坐在餐桌边上的Azure,无奈之下合上Azure的课本,“我正在辅导她做数学作业,还有一题就做完了。”

      宋君年抽出纸巾擦乾手,看著Azure眼巴巴地盯著那一碟猪柳炒芦笋,含笑道:“吃饭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学习永远排在吃饭后面。”

      “Maybe it makes sense.”宋蘅歎了口气,拉开Azure旁边的椅子坐下。

      一顿饭下来,宋蘅和Azure都不住地称讚宋君年的手艺,直言他可以去开餐厅了。在宋君年看来,Azure的讚美是最顶级的。她居然说以后再也吃不下她奶奶做的饭,Uncle·Song做的饭才是最最最最最好吃的。她统共也就用了5个“very”吧。真是个嘴裡抹蜜的孩子。宋君年被她哄得有点飘飘然。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做饭给小朋友吃。不过和他亲近的小孩,除了他的病人,就只有Azure了。

      也不知他和宋蘅为何突然之间熟识到这种程度。吃完饭,他们自然而然地分配好任务——宋蘅去洗碗,宋君年辅导Azure做作业和防止Azure跑去找旺财玩。这一切发生地太自然,好像齿轮按著固定的轨道转动一样,不需要想原因和结果,只需要行动。等宋君年在沙发上坐好,手裡握著一支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麽。他禁不住扬了扬嘴角。

      Azure停下手中的笔,不解地问:“Why are you smiling”旺财坐在她另一边,也随著她的目光望向宋君年。

      “Because you are such a sweet girl and every one will smile to you.”宋君年温柔地捋了捋宋蘅给她扎的马尾,柔声催促她集中注意力做作业。上海也好香港也罢,都是躁动的城市,他除了做甜品和养兰花,几乎找不到其他平和心境的途径。他万万没想到,教小孩做功课也有同样的力量使他放下不耐放和焦躁。或许这得加上一个前提条件——这个小孩必须是他从小看到大的Azure。

      等宋君年做饭的时候,宋蘅已经辅导了Azure大部分功课,所以不多时他就搞定剩下的几道题,放任Azure去玩了。Azure一股脑把书和文具塞进书包里,哗啦一声拉上链。也不知道这样毫无条理的习惯是向谁学的。宋君年扫了一眼混乱的客厅,忙拉住Azure,当著她的面重新打开书包,教她一本本书叠好,铅笔放在笔盒里。Azure甜甜地应好,不过宋君年很肯定她明天就故态复萌。

      Azure跳到沙发上,拿起最上面的一个袋子,兴致勃勃地拿出一个大盒子放在茶几上。

      “Ella bought me a toy house today, it has three storeys, along with a garden and a swimming pool. But I like the mini pink convertible best. I hope it can move, so that I can put my barbie in it and train her to be a driver...”Azure喋喋不休地说,一边三下五除二拆开盒子。

      宋君年还期待能看到一栋精緻的小房子,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只是一堆细碎零件,有布料,棉花和木头。他难以置信地打开说明书,瞬间觉得头大。为什麽连枕头也得自己缝??!而且那枕头也就自己手指甲那麽大?为什麽宋蘅不能给她买一个已经搭好的玩具屋呢?

      但Azure的兴致没有受到影响,看都不看说明书就开始动手做。在她的动员下,宋君年也只能硬著头皮上了,笨手笨脚地搭起架子来。

      宋蘅出来看见一大一小坐在地板上埋头搭玩具屋,本不想打扰他们,习惯性地瞄了一眼墙上的钟,便又改变了主意。钟佩悟从来不允许Azure晚于九点半睡觉。现在已经八点四十五,等Azure吵吵闹闹洗完澡,估计就差不多到时候了。

      一声故意的咳嗽并没有立刻引起一大一小的注意。

      连续三声更重的咳嗽终于引得宋君年抬头,Azure还在给她的玩具屋粘草坪,完完全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Azure哪肯乖乖洗澡,採取“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政策,坚决不抬头不停手。宋蘅向宋君年递了个眼色。

      好吧。宋君年投降。他还想著站在Azure这边向宋蘅争取多十分钟,不过这个僵持过程本身已经持续了三分钟,宋蘅断不会让步。

      “When you wake up tomorrow, this box of gadgets will have become your little dream house. I promise.”宋君年不忍看她委屈巴巴的表情,忙又开始做起自己刚刚做了一半的小床以示诚信。

      Azure偷偷瞄了一眼脸上刻著“绝不妥协”这四个字的契妈,又望回她真诚的宋叔叔,眼珠子转了几圈,权衡利弊,最后不情不愿地跟著宋蘅上楼洗澡。

      旺财立刻起身跟著她们,直到她们上了楼梯。宋君年还疑惑为什麽旺财不上去,观察了他几秒,才恍然大悟。旺财不是不想上去,而是他的腿太短,上不去!

      宋君年抑不住笑,膝上的小零件被他全抖到地上去了。旺财正奋力迈开小短腿尝试上楼,听到背后有人笑话他,回头朝宋君年低吼了几声。

      这狗还有自尊心啊?宋君年笑得更欢,扬手示意旺财过来。旺财才不理他,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扭著屁股回自己窝里玩玩具。宋君年无奈地耸耸肩,捡起落下的零件,继续完成他的大project。

      楼上不时传来小女孩和她契妈的声音。没过多久,水声也停了,接著便是蹬蹬的脚步声。楼上的栏杆露出一个褐色的小脑袋,见宋君年还没走,乐不开支地朝楼下喊道:“I come to aid you!”

      “No, you are supposed to go to bed!”宋蘅出现在她身后,袖子和裙边湿透,好像比几个小时前还要狼狈,“Say good night to uncle·song.”

      也不知道宋蘅怎麽哄好Azure,几分钟后楼上便没了动静。

      宋君年恨不得把眼前这一盒零件烧掉,然后跑出去买个一模一样的成品回来哄Azure。若是给他一天时间他完全做得到。可偏偏他一时嘴抽,向Azure承诺她明天起床后立刻就能看到她的小屋。这下哪裡去找成品呢?还是得一步步去砌啊。

      许是太醉心于这一堆玩意,连宋蘅蹑手蹑脚来到自己身边也不知。

      “你还在弄啊?”她惊讶地撩起宋君年前一秒才做好的小床,衣袖拂过宋君年的脸。

      “嗯。”他很满意地打量宋蘅手中的小床。乳白色的床架,蓝粉格子的寝具,两个粉红色的“箍笋”,还有蚊帐……

      宋蘅在他身旁坐下,拿起说明书速读了一边,哀歎道:“我怎麽会给她买这种东西,这得弄到何年何月啊?”

      “明天。”宋君年坚定地说。

      “我帮你吧,两个人做效率高点。”宋蘅放下说明书,习惯性地用给order的语气说,“沙发,抱枕,窗帘,钢琴之类的我来做,你就搭整个房子的轮廓。”

      鉴于这是在提高与宋君年切身相关的事情的效率,他便不反感宋蘅此时对他的命令。但其实这类玩具的烦人之处不在于搭起来有多难,而是裡面那些细碎的家具和摆设太多太杂而且全部都不是成品。虽说由宋蘅来搞定这类玩意,但她一个人绝对应付不过来,宋君年还是得搭把手粘小钢琴。

      他们靠得很近,足以让宋蘅身上的麝香和雪松气味直往宋君年鼻孔里钻。他动了动鼻翼,刻意坐远了点,没想到惊动了宋蘅。他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受伤神色。她一如既往地善于控制情绪。然而这一次宋君年有些许于心不忍。

      “我很好奇,你怎麽做到用母亲的心态来和Azure相处。”聊天许是一个很好的安慰人的方式。

      宋蘅眨巴了几下眼睛,没有涂睫毛膏的眼睫毛依然扑闪扑闪地,像两把浓密的小扇子。

      见她不懂自己的意思,宋君年继续解释道:“Azure和你毫无血缘关係,即使她叫你一声‘契妈’,也不是那麽容易建立起母女般的亲密关係。Azure自小就没有母亲,不难解释为什麽她那麽亲近你。你呢,你并不是用一般人对待朋友之子的方式去和Azure相处。你宠爱她,但不是无原则地宠爱。你记得她长得惊人的过敏原名单,会板起脸来教她道理辅导她学习,甚至像一位母亲那样规定她应该几点睡觉。”

      “我很善于分析的,”宋蘅侧头一笑。这是宋君年见过的她最温婉甜美的时刻,“我可以给出好几个理由。”

      “对你来説很正常。”宋君年道。

      “我无数次思考过你问的这个问题。大家都觉得我对小朋友没什麽友爱之心,毕竟在他们眼裡我要麽是工作狂,要麽是高傲的美女,既不会是讨小孩子欢心的类型,也不会去逗小孩。”她挂掉指甲上的颜料碎屑,继续道,“我也不认为自己喜欢小孩子。你看Azure,整天调皮捣蛋,没半天安生。换做是别的小孩,我估计早就摔门走了,我实在没那个耐心去应付不是自己生的小孩。所以,能让我无可奈何但又割捨不下的,只有Azure,也必须是Azure。”

      “First --”真像在分析case,“Azure的母亲Nathalie是我在Cambridge的室友,Philippe则是从小玩到大的——你可以说是竹马吧。对我来说,他们的小孩本身就比其他小孩更有意义。”

      “有那麽巧吗?”宋君年往后伸了个懒腰。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事实的确如此。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小得多。”宋蘅向他投去一个理解的眼神,“我毕业后直接回了香港,Nathelie去了西藏做公益,Philippe读完博士也去了那裡。他们两都是那种淡泊名利,热心公益的人,但那时我从未想过他们有可能有交集。等我分别从他们那裡收到他们要结婚的消息时,我突然发现他们本身就是最般配的。You see, 他们有相同的信仰和理念,这在现代社会实在难能可贵。”

      “第二个理由”宋君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更多的原因。

      “The second reason...”宋蘅沉吟一会儿,道:“她人生的第一次换尿布,第一次长牙,第一次说话……我都见证过。感觉很神圣,你知道吗……我投入了很多感情在她身上,一开始或许只是普通的对待朋友之子的感情,但是投入地越多,越难以界定我喜爱Azure的原因。”

      “我会用‘love’来定义我和Azure的关係。”她含笑望了眼楼上,那裡有一个小女孩安稳地在梦乡里遨游宇宙。“如果不是父母子女的关係,人与人之间的亲子之爱最大范围也就叔侄舅甥,很多时候甚至扩展不到那个程度,所以即使和某个朋友再亲密,也不至于说爱他的小孩,顶多说疼惜。可我很明确地知道我爱Azure,甚至愿意以命换命。我视她为亲生女儿,比对我的表姪女表侄子更甚。”

      宋君年一时间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捂著胸口深呼吸了几下,才缓过些许。除了姑妈,家裡其他长辈同样关心他,以前他一直以为他特别亲近姑妈单纯是因为姑妈比其他长辈对他更温柔更宠爱也更照顾他。但不是的,宋蘅适才说出了真相。父亲肯定是爱他的,只不过他不善于表达。除他之外唯一爱他的家人便只有姑妈。亲子之情和叔侄之情迥然不同。其他家人对他再好,也绝没有这种类似的亲子之情。但姑妈不一样,姑妈很爱他,他以前感觉得到,却辨不明其妙。他突然间很想念姑妈。

      “What’s up”宋蘅看出宋君年的不对劲。

      “Nothing.”宋君年疲倦地摇摇头,藉口说有点口渴而已。宋蘅马上放下手裡的东西,跑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

      宋君年揉揉发酸的眼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运动眼球。

      “来.”宋蘅递过来一杯水。

      “Thanks——你也收到了邀请”宋君年朝靠书桌那边的长沙发努努嘴,“东华三院慈善晚会?”

      “Yeah.”宋蘅探过身去抽出那一封明黄色的雕花请柬,“你会去吗?”

      “Probably.”宋君年耸耸肩。墙上的吊钟滴答滴答响著。

      事实上他不得不去。自从上次向家裡明确表示不愿意和陈小姐有进一步发展,家裡对他一直颇有怨气。他必须得积极参加一些社交场合来证明自己在香港还是有帮家裡的企业拓展人脉的。但这些不便和宋蘅明说。

      之后的那几个小时,宋君年分明感受到宋蘅的喜上眉梢。

      凌晨五点他才回到住处,一倒在床上便睡著了。醒来时收到宋蘅发来的一段视频。她录下了Azure起床的全过程。视频从催促Azure起床洗脸刷牙录起,到跟她说有惊喜,再到她见到玩具屋的时刻。宋君年刷了两遍这个视频,便嘴裡含著笑继续蒙头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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