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会呼吸的Carbon

86、第八十五章 六部·第三

　　烛陌风悻悻地坐在床头，望了望已经泛起淡淡鱼肚白的天空。昨夜一晚上没睡好，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就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总有个人一直在他背后跟着，也不靠近，也不离开，就这么一直跟着，嘴里还嘟嘟囔囔的反复重复一句话，本来好像还听清楚了几个字眼，只不过一觉醒来事情忘了大半，也记不清到底是听见了什么。
　　他抬手轻轻地抹了抹脸，蓦然瞥见同他一张床睡了的柳许，一时间心底里柔柔地浮出些许温馨。烛陌风抬起手轻轻地那张熟悉的面庞上不动声色地摩挲，有意无意地从对方的唇上滑过。柳许的唇瓣很薄，水红色不轻不重地在他嘴上添了两瓣薄唇，都说唇薄的人一般说话都清冷刻薄，见了柳许，这话就算原来不信，现在也信了。
　　可这人越是刻薄，越是清冷，他就越想刨开自己的胸膛，用自己全身上下最温暖而赤诚的心融化这座冰山，哪怕是就此血尽而亡，能在冰山之上开一朵血色的藏红花，为白茫茫的冰冷添上一抹倔强的温暖，他也觉得此生无憾了。
　　烛陌风缓缓附下身去，压抑住狂跳的内心，小心翼翼地含住了对方唇瓣的软肉，一点一点抵开对方的牙关将舌头探入口中。只觉得柳许的双唇如同舌尖的玉石一样冰凉光滑，实在是让人忍不下心去细细品尝，一时间烛陌风心头□□压抑难以释放，内心实在是煎熬。
　　似乎是有意要证明一下自己自控力极强，他缠绵地深吻了片刻之后，终究还是满面通红地退出去，然而这呼吸间的分离还没到三寸，烛陌风蓦然怔住了，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就见一双翠色的眸子正满带情欲地望着面前这个偷偷摸摸的小色狼，目光中尽是难以言说的不怀好意，微微一闪，眼底的光泽令烛陌风几乎眩晕过去。
　　柳许低笑一声，一双大手立刻攀过烛陌风的肩膀，猛地一个翻身将对方压在身下。
　　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天边才刚微微泛起鱼肚白，就见几只想要抢得先机的鸟儿就已经出巢觅食去了。蓦地一只圆滚滚地麻雀正满眼聚精会神地盯着枝干上那只不小的虫子，小爪子微微一退，正要扑上去，却不料对方早已有所准备，一眨眼的工夫就振翅逃走了。
　　眼下没了早餐的麻雀顿时双眸黯淡几分，低下喙去梳理自己的羽毛。
　　它怔怔地捋了片刻，蓦地听见脚下的屋檐之下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依稀听得几声“柳公子，我错了！饶了我吧……”之类的嬉笑声。它也听不懂，只是呆呆地立在那里，半晌后又闻得几声难耐又掺着几分隐忍的弱弱呼声，其间又夹杂着杂乱的喘息声。
　　麻雀只觉得如此清晨还有人类这么聒噪，又念起早饭还没着落，只好愤愤地一振双翅悄然飞走了。
　　烛陌风又囫囵多睡了一个时辰，终究还是被聒噪的旁院给吵醒了。他一手撑着后腰或轻或重地揉捏着，一手捂着嘴打了个回味十足的哈欠，睡眼惺忪地望着只隔了一堵墙的文官院落，赫然见到满天都是杂乱飞舞的纸张，有条不紊的工作一水地叠加在这群不辞辛劳的小蜜蜂身上，繁忙而有序。
　　他侧耳稍听了片刻，就见旁边的院子里剩下三位也出来了。也不知是昨日放肆地打了一顿主人，如今心虚了，烛陌风只觉得自己把目光投向赵小黑的时候，对方有意堪堪避开了。他缓步走过去，轻轻地拿捏起赵小黑的如同冰一般光滑温润的手掌，温声道：“近来可能的确冷落了你。没事，你跟我走就是。”
　　这一举动似乎招惹到某人，他的背后倏地传来阵不满的咳嗽声。
　　烛陌风只觉得自己一时分身乏术，却也总不能一手搭在赵小黑身上一手搭在柳许身上，他只是稍稍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走上街去成何体统。他颇为头疼地转过身，压低声音劝慰道：“赵小黑是我亲生的，我得多陪陪他——我可不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你就委屈一下。”
　　柳许噗地冷笑一声：“亲生的？你要真能生，我现在早就成群娃娃满地跑了。”
　　愕然众人只觉得嗓子眼里被猛地噎了什么，咽也不成吐也不是的。慕容离面色铁青地将目光从面前两人这种过分的关系上转移开，直到倏地从角落里闪出唐燃雪和白清溪的身影，他才感觉心头一畅。
　　果然女人是水，男人如泥——尤其是两个毛糙的男人脱光了抱在一块的时候就更污浊了。
　　唐燃雪轻巧地走了几步，还是有意识地在距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停住脚步，抱着白清溪细长的胳膊怎么都不肯撒手了。她紧张地酝酿了一番辞藻，终于开口道：“那，那个……武部部长叫咱们过去呢，他给咱们安排工作。”
　　武部部长的房间叫温暖阁，至少确定这名字绝对不是他自己起的，这人没这么大能耐。自从打了个照面之后，烛陌风就笃定此人几乎是什么书的不看，就会武刀枪弄剑法，还是个邋遢的疯子，别说是温暖阁了，这人估计连暖阁是什么都不知道。
　　就见还没走几步，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人嘴角上扬地背着手昂首阔步地走进来，左脚一只布鞋，右脚却是草鞋，蓬头垢面，满头不加修饰的长发打着卷，跟着他的步伐还一颠一颠的。要不是腰间明晃晃地系了块金晃晃的牌子，只怕没人认得出来。
　　此人复姓夏侯，名豹，烛陌风也曾私下里打听了一些，都说此人身世玄妙，深不可测，这也是从他走路时脚下带风看出来的。有些不懂得习武的人，干脆把他当做乞丐，时常有认错的。
　　神都中处处都是他的故事。据说当时夏侯豹喝醉了酒，醉卧于农村的田地之中，也不知道胡乱睡了多久，后来还是人家好心的农民把他拍醒的，生怕谁家的牛不注意再把他给踩了。谁知夏侯豹一明白原委，笑呵呵地握着人家的手直夸人家心地善良，好人有好报，随后哼着小曲就回来了。那老农后来才知道那是武部部长，一时间又惊又喜，烧香拜佛的。
　　还有一次同是喝醉了，西门豹就穿着一身破衣烂袄出去，喝多了走路又不稳，于是就和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地撞了一下，那人嫌弃他，便将他往旁边猛地推搡了一下。这夏侯豹立刻就跌坐在水坑里，浑身上下满是污泥，却倏地站起来握住那人的手嬉笑几声：“你不认得我，认不出来了，极好，极好！”随即捧腹大笑地回了六部。
　　也不知道西门豹是真疯假疯，众人皆看不穿他。他只是整日没心没肺笑嘻嘻的，也没人敢惹他。此刻猛然现身，依旧是这副邋遢的模样，一回生二回熟，烛陌风也没觉得什么，照例作揖行礼：“晚辈见过夏侯前辈。”
　　“哈哈哈，小子，免礼！”西门豹还像模像样地把他扶起来，目光却迅速地如同雷电一般从身旁几人身上扫过。只是到了烛陌风面上，蓦然怔了半晌。
　　西门豹那双眼眸平日里懒散，此刻顿然停在他的面上，竟是泛起了些许聚精会神的意思。烛陌风觉得赫然心头一寒，只觉得胸口蓦然掀起千层大浪。
　　他的神识中响起一声婴儿的啼哭——九阴搜魂令镇压之下沉睡的九婴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倏地躁动了几分。
　　西门豹的双眸澄澈，却让人一眼望不到底。如果说人在凝视深渊的时候会感到恐惧，那么西门豹就是那个吞噬一切的深渊，冰冷地在他心头插上了两把带血的尖刺。
　　有意要把这种感觉压下去，烛陌风咧开嘴角假惺惺地笑了一下，然而对方完全不领情。双方尴尬地对视了许久，这破落户才赫然大笑，指着他道：“行，小子，你厉害——今后跟我走吧，保证你有前途。”
　　烛陌风一时间被这话说的云里雾里的，还没找到北呢，西门豹早已飘飘欲仙地走出去好几步了，嘴里还哼着咿咿呀呀的小调：“有缘千里来相会……”
　　众人皆瞠目结舌，就见赵小黑一脸疑惑地上下审视了一番自己的主人，疑心是不是被掉了包。确认这家伙还是昨天那副死样子，想必没换，这才悻悻地耸了耸肩膀，故作大声地喊道：“好像有人说，武部部长要给我们布置工作来着。”
　　唐燃雪：“……”
　　忽地听见温暖阁里面吼了一句公鸭嗓：“你们就上街溜达就行，别人叫你帮忙就帮。死了人的，回来跟我吱一声就行。”
　　众人：“……”
　　烛陌风现在特别想“吱”一声。他狠狠地朝着屋内翻了个白眼，抬脚甩起腰间的青竹剑，在烈日之下，青色的剑鞘上泛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淡淡水光。他嘴角不易觉察地扬了扬，倏地只觉得胸中九婴又是一阵闹腾。
　　他下意识抬起头，却见不远处背着阳光的阴影之中，一袭红衣随风飘摇，一闪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