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0、第七十九章 舍予·第二 ...

  •   已经蹲在门口有三天了。
      烛陌风满脸灰黄地蹲坐在杂房的石阶之上,空洞的双目直勾勾地凝望着苍白的天空,老天爷似乎给夏季的雨神放了个假,卷着热浪的空气拍打在被汗水浸湿的衣襟上。他沉沉地喘了几口气,将手腕上碍事的铁链子甩到一旁去,端起台阶上的水盆就往自己身上一泼。
      哗地一声,这人把自己主动变为了落汤鸡。
      往自己身上泼水的动静不小,一下子惹得暂住在杂房的那些人纷纷以奇怪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样打在烛陌风的身上。就见白毛落汤鸡将自己垂着水珠的发丝甩了甩,修长的指节插进发丝中随意蹂躏了几下,随即漫不经心地把铜盆摔倒一旁。他没顾忌别人怎么看他,只是自己龇牙咧嘴地叹了口气,缓缓垂下来的手蓦然触碰到脖子上的冰凉。
      “操……”他下意识地骂了一句,阴沉地垂下头去。
      成了魂宗的走狗,就要有走狗的样子——成为暂时还能看见天空的阶下囚,没人会顾及你的脸面,也不会注意你是否舒适。为了防止烛陌风逃走,除了铁链和手链,他的脖子上也被死死地扣住一个铁环,用钢打的锁链镶在地上。
      烛陌风羞耻地捂住自己的脸,总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在门口待着,都像一只不怎么忠诚的看门狗——可是那群长老不听自己的,也不会信他真的那么纯洁,不信肮脏的泥沼之中会出清洁的玉石。
      这一点他忍了……虽然姿势不怎么光彩,但至少自己头疼的时候,还能勉强趴在床沿之上远远地观望一眼柳许沉睡的面庞。
      那张脸仿佛是从天界意外跌落的天神才子的容颜,虽然苍白,却也透出不染世俗的清高孤傲,阳光斜斜地洒在拥挤的杂房之中,映得那对长长的眸子时常闪动流光。
      “宰长老,柳许他现在怎么样?还在危险期吗?”
      “宰长老,柳许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宰长老,柳许这段时间不吃不喝能行吗?”
      “宰长老……”
      宰志安手中的神农尺差一点被他本人给单手按成两截,好在在这位五长老把烛陌风给轰出去的前一秒,旁边路过的祝子阑赶紧眼疾手快地亲手将他带走了。只是这人脖子上还拴着铁链,走不了几步,祝子阑就只好先将他拉到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里。
      祝子阑四下里张望确认众人都看不到之后,才压着声音道:“你别催了。五长老能给柳许治疗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才耗了不小功力把这人从黄泉路上拉回来,若是换做其他人伤到柳许这种程度他是管都不会管的。”
      烛陌风问:“看在我的面子上?我都一个阶下囚了,为何还看在我的面子上?”
      祝子阑叹了口气,拧着眉头问道:“你父亲是九阴烛家的族长烛武对吧?”
      烛陌风:“我问过几人……似乎是的。”
      “那就对了。”祝子阑倏地长出了一口气,“唔,你娘叫宰志兰——五长老的亲姐姐。”
      “哦,亲姐姐……”烛陌风淡然地哦了一声,随即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前脚还没落地霎时间着了个霹雳一般滞在原地,满脸苍白地转过身咆哮道,“五长老……五长老,他,他他,他……他娘的他是我舅舅?!亲舅舅?!我以为跟我有血缘关系的都满门抄斩了……”
      祝子阑白扇掩面,极为尴尬地略略颔首,低语道:“如果你真是烛武的儿子,那就是了。哎,你可别说这事情是我告诉你的,宰志安会杀了我的……”
      烛陌风懒散的目光略略在祝子阑这张脸上迅游了一会儿,默默地觉出几分和廖松的相似来,不自觉地牙疼了。他一甩手上铁链,拖着长长的“尾巴”回到门前做起了看门狗。
      他将瘦长的双臂往膝盖上一搭,双目空洞地注视着远方的屋檐上,低声问道:“祝长老,等柳许醒了,我是不是就要回到那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去了?假若我死不悔改呢,廖松闭关去了,没人保我,那些剩下的长老会不会把我杀了?”
      祝子阑倏地双指将扇子一收,满脸严肃地望着蜷在门口的少年,说:“他们还没这个权力——虽然江湖大且乱,杀个人也是常有的事情,却并不代表就可以随便杀人。跟魂宗有勾结的,翼峰太学院也不是没出过这种恶人,后来都被转运到铩羽堂了。”
      铩羽堂,专门关押死刑犯或者重大罪的武功高强之人的监狱。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有一部分人都被魔道之人暗自花重金保下来带走了。假若烛陌风被送到铩羽堂,必然会被魂宗宗主屠虹亲自出面带走,可是进魂宗容易,出来可就难如登天了。
      祝子阑默然又想起了什么,淡淡地哦了一声,开口道:“说实在话,像我们这种熟悉你的人其实都信你,你这豆大的孩子也犯不上给魂宗办事情。至于你跟魂宗有联系,我猜一下——是不是跟五年之战还有九阴烛家以及你的身世有关?”
      烛陌风犹豫了片刻,微微颔首,垂下的白发遮住了脸上的神色。
      祝子阑感叹:“果然是这样——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命运多舛,可惜了……”
      烛陌风的头低得更深了,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臂弯中,沉稳的吐息声顺着肺腑徐徐呼入呼出。体内的灵力早就被那个恶毒的二长老一掌封住了,除了身体素质比别人好些,他现在就是个普通人无异——就连跟赵小黑那点微弱的心理感应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现在的赵小黑正和一群不通神性的普通鸟儿被关在神鸟阁中,不许踏出半步。
      “我居然把赵小黑的连累了……”他心中恶狠狠地啐了自己一口,又想起还躺在病床上始终没有苏醒的柳许,一时间觉得自己太失败了。
      我他娘的这辈子怎么能过得……这么窝囊!
      他蓦然起身,偏过头幽幽地问道:“祝长老,可以把我身上的铁链都解开吗?我想,再好好近距离看一看他。”
      ……
      那张苍白的脸现在就在他的面前,颧骨上笔直的墨痕勒出一张俊秀的面庞,柳眉细目,修长的眸子微微流转着光芒。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位堪称英俊的沉睡美颜。
      烛陌风如同一个孩子跪在床边,黑色的瞳孔一寸一寸地自身前的柳许身上细致地观察着,看着看着竟是眼眶渐渐的红了起来,蓦然把头靠在柳许的肩膀上一低。
      被凝魂香浸染过的衣衫透着冷冷的淡香,顺着烛陌风的鼻息流入肺腑,他缄默着颤抖地握住对方冰冷的双手,喃喃道:“柳许,记着我也好,忘了我也罢……我就求求你,醒过来看我一眼好不好?哪怕就一眼……”
      哪怕就一眼,今生今世无论走到哪里,他也死而无憾了。
      烛陌风将这双手缓缓地抵在自己的心口处,滚烫的胸腔中跃动着火热的心,希望用自己这最后的骨肉温暖千年不化的严酷冰寒,化作娟娟溪流淌进对方的心田。就这么静默地坐了很久,祝子阑为这情痴情种的执念也有些感化,只是柳许伤得太重,哪怕是再虔诚也抵不过如此,只好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苦笑道:“走吧。”
      烛陌风仍然不死心,身体微微向前倾去,低语道:“我再试试,他一定能醒的。”
      祝子阑道:“柳许他伤得很重,说不定七七四十九天醒不过来也都是有可能的。这才三天,你别太着急了,我们都希望柳许能平安苏醒过来,只不过你这样做行不通。还是算了吧,你会打扰到他休息的。”
      烛陌风沉沉地哽咽了一声,说:“能醒的,一定能醒的。我有预感,他马上就醒来……他现在需要我——柳许,柳许……”
      祝子阑皱眉:“醒是醒,可不是你这个办法。别胡闹了,跟我出去吧,这么多病人都要休息呢,你打扰到他们了。”
      不知道烛陌风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他一定会醒过来,来回来去就那么几句话,不是叫柳许的名字就是说些“还差什么”“一定他想要知道什么”“想起来就醒过来了”的胡话,好似一位虔诚的信徒正对着自己的神明祈求些什么。然而这一切在外人眼中无非是烛陌风受了刺激,神经上格外敏感了些,就容易癫狂。
      祝子阑已经看不下去了,连忙唤了两个人过来要把烛陌风给架出去。
      烛陌风死死地抓住那只僵硬冰冷的手不放。就在这时,他蓦然脑中灵光一现,在杂房中咆哮道:“我想起来了……柳许,柳许!我答应你的,此仇不报——此魂不灭!”
      “此仇不报,此魂不灭!”
      柳许只觉得自在黄泉路上走了几遭,还迷了路,绕来绕去就是找不到还阳的出口。正懵懵懂懂即将化作孤魂野鬼消散之际,赫然耳畔响起一阵勾起他无限回忆和感动的八字成句。那人的面容渐渐浮现出来,清晰起来,嘶吼道:“柳许!此仇不报,此魂不灭!”
      在床上始终没有动静的活死人柳许,竟是在烛陌风的喊声中肉眼可见的幅度颤抖了一下指节——细长的双眸微微闪动,那眼角赫然一颤,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苍白的面庞,留下了一道深情的泪痕……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