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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章 明灯·尾声 ...

  •   远处陡然飘来这么一句不阴不阳的话语,顿时让两人毛骨悚然。柳许仿佛跟踩了弹簧似的一下子坐起来,满面潮红,登时冰冷的盔甲全副武装,即使是透过紫晶镜却还是能看到那死气沉沉的双眸苦大仇深地凝视着远处的陈飒。
      陈飒望了望立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烛陌风,又低头看了看他手里的竹签子,咧嘴一笑,说:“你手底下干活还不错,挺快的。两个小毛孩加起来还没我年龄大,算了,老子我有菩萨心肠,就不追究你八卦到我头上的事情。我倒是奉劝你好好提前琢磨好在天灯上面写什么祝福语,省着到时候现场想。”
      烛陌风狠狠地剐了他一眼,嘟囔道:“早想好了,不劳烦劳驾操心。我都十五了,犯不着你替我着想。要是你真替我想着,就应该把卿玉山后山里的你私藏的丹药都贡献出来。”
      陈飒眉头一皱:“嘿,你个小崽子倒是挺清楚啊,连我有好东西都摸得一清二楚。我告诉你没到境界这丹药绝对不给你,我就算把它放坏了都不给你。还有,尊卑有序,你对我应该用‘您’来称呼,懂吗,您?”
      烛陌风当场伸脚给在那里踱步的陈飒来了个趔趄,旋即不屑一顾地说道:“尊卑有序,咱俩不分什么尊卑。你是陈诚的儿子,我是陈诚一手带起来的,他怎么着也算我义父。所以咱俩是平辈!”
      陈飒一怔,随即把他这番话细细咀嚼了几遍,似乎觉得也挑不出来什么错,只好以“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的目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想自己之前回去看陈诚的时候怎么没提早看见这个白毛鬼,那个时候就应该早早掐死,省着现在跟他扯皮。他双手往兜里一插,愤愤地离开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带着谜一样的笑容瞥了眼柳许,抬手在他头发上捎了一把,吹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野村歌溜走了。
      柳许似乎觉得这人有病,抬手把自己被弄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倏地眼睛一瞥,当机立断双手捂住耳朵。
      紧接着突然间一阵刺耳的“嘶啦”响彻树林,听的人毛骨悚然。
      陈飒离去的身影猛然往下矮了一截,如风似的转过头盯着一脸铁青的烛陌风。他一手拿着青竹剑,另一手拿着用来削竹签子的小刀,正和这两个针尖对麦芒的东西大眼瞪小眼,俨然是还没有从刚刚穿透耳膜的噪音中回过神来。
      望着那个犹自心疼青竹剑的烛陌风,柳许淡淡地转过头,示意陈飒可以离开了:“没事,你走的时候陌风一直盯着你,拿错了。你赶紧滚,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夜晚的卿玉山后山是如此的清冷寒凉,似乎比前山更要多上几分避世之感。烛陌风嘴里嚼着甘草,静静地坐在树冠之上,用着宛若睥睨群山的神明的角度俯瞰卿玉山的大地。群星璀璨尽数在他头顶盘旋,映着这张初现勇猛之志的雏鹰的面庞。他深吸几口气,丝丝白色烟气自地平线处升起的圆月涌入其身体,顺着经脉绕行周天,像一滴清冷的泪水落入波澜不惊的丹田之中,细细滋润着青色的内丹。
      面对此情此景,烛陌风不禁心生疑窦,这个陈飒当初来到卿玉山,弃生命安危于不顾,究竟是为了那位美人的灵魂而铤而走险,还是只为了寻得远离红尘喧嚣黑暗的避世归隐,就此就算和勾心斗角摆脱了关系。烛陌风觉得,二者均有,后者占大多数。
      卿玉山的角度很好,自山顶能清晰的看到几百里以外的村庄。那些村庄他叫不出名字来,不过应当都是很和谐美好的地方,否则不可能在上元节来临之际放出灿烂的烟花,在清冷的空气中发出嘭的一声,绽开黑夜中一朵朵拔地而起的巨大花朵。虽然转瞬即逝,不过还是为烛陌风的心头平添了一丝温暖。
      记得多少年前的上元节,那时候陈诚还算骨骼强健,走路生风,能跟烛陌风玩到一块儿去。他吃完鹌鹑蛋大小的汤圆,就拿着花灯出去了。那时候一路上可热闹了,红红绿绿的交错辉映。至今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只老虎,可能是糊灯的人太累以至于糊涂了,橘黄色的老虎头上不是个“王”字,给贴错方向了,活生生成了个“卅”字,再加上那两只提溜转的白多黑少的眼睛,诚然一副过路人都欠它钱似的模样。那时候烛陌风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众人的哄笑中冲那只丑大虫做了个鬼脸,就被陈诚给抱走了。
      后来猜灯谜,陈诚递过来一个,上面写着“鸿雁高飞鸟不还”,烛陌风自幼也算聪慧,怔怔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江,大江大河的江!鸿雁取‘鸿’字,‘鸟不还’就是去掉‘鸿’字中的‘鸟’,那剩下的就是‘江’了!”
      周围围观的众人一阵喧哗,毕竟连成人也要想一会儿的灯谜居然被一个只有四五岁大的小孩子给一口答出,着实是惊人。陈诚的脸上浮现出和蔼的笑容,并没有理会旁边那些围观的人的赞扬,又伸手摘下来一个。烛陌风还郑重其事地看了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有点难,但是我猜出来啦——是‘湖’,河湖的‘湖’,对不对?”
      “如何解释?”陈诚倏地一问。
      “谜面是‘溪畔叶乱月相映’,其中的‘溪’取‘氵’,‘叶乱’就是把‘叶’字拆开为‘口十’,重新组合之后为‘古’字,再加上月字旁,就是‘湖’啦。”烛陌风说完这一番话,两只深邃的大眼睛,满脸都是期待夸奖的神色。
      然而陈诚的双眼却渐渐蒙上一层雾霭,自言自语道:“江湖江湖,何为江湖?善恶善恶,何为善恶?江湖之或善或恶,善恶之或江或湖,是我这辈子都没参透的啊。”
      淡淡的冷香自齿缝间的甘草在舌尖慢慢散开,两句话,何为江湖,何为善恶,困扰了陈诚一辈子的难题至今烛陌风也仍在探寻答案的路上。究竟是他们这些习武之人创造了江湖,还是江湖创造了习武之人的存在,也依旧是个谜题。
      就在这时,树下倏地幽幽飘上来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语:“陌风,下来吧,该放灯了。”
      烛陌风一身轻功了得,仅仅是几个熟练的翻身点地就如同飘飘白羽轻盈地自枝头飞下,他咧嘴一笑,却被柳许的话给怼了回去:“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像人的猴子。”
      烛陌风半怒半喜地一拍他的后背,嚷嚷道:“你才是猴子,你全家都是猴子!”
      不得不承认柳许心灵手巧,这个天灯被糊的还像模像样的,边边角角都被细心剪裁过了。夜幕笼罩的卿玉山后山之巅,漫天星斗回旋闪烁,烛陌风和柳许各自托一盏天灯,用浓墨依稀写下几字以表祝福。
      烛陌风微微朝柳许的天灯上瞥了一眼,顿然打心眼里一喜,说:“咱俩心有灵犀。”
      柳许不解其意,只是默然往天中送出一盏明亮的天灯,顺着晚风习习幽幽飘去。他凝望着另一盏并肩而去的晃晃悠悠的天灯,倏地见到上面龙飞凤舞地好似一副泼墨神作。他“嚯”了一声,转头看向烛陌风欣喜满满的面孔,问:“你还会写草书?”
      烛陌风一挑眉,说:“不会啊。”
      “那你天灯之上写的是什么?”
      “正楷。”
      “……”柳许当时就有些佩服他的想象力了,这“烛氏正楷”笔画没想到竟有云烟之意。
      “那你写内容的是什么?”柳许又刨根问底地问道。
      没想到烛陌风对此事避而不谈,推着他直朝陈飒那边走去,还说“不去看虐狗就晚了”。两人做贼心虚,消无声息地将气息隐没在小树林里,不一会儿,烛陌风就望见了陈飒掌中的天灯旁勾勒出一个时有时无的婀娜身影。微陷眼窝的双眸似有万般柔情,烛红泪凝望着他,许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两人略显尴尬地对视了许久,陈飒便没了正经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惹得两眼泛红的烛红泪顿时破涕为笑,低语道:“你老了好多。”
      “是啊,岁月不饶人,哪里像你十五年青春如旧。”陈飒说这番话的时候,似有万般感情凝练其中,他咂了咂舌,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不懂事,一根筋,把什么东西都看得太死了。自从我失去你之后,我才知道爱你是件太奢侈的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情练达了,我也成熟了,很多事情看开许多。或许老天爷就是用你的离开来惩罚我,惩罚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不珍惜感情的毛头小子。说实在把感情放第一位,这种事情我还得向你们烛家的那个独苗子学习一下。”
      “油嘴滑舌,多少年都没有变。”烛红泪唏嘘了一句。
      陈飒颔首低笑,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问道:“抛开那些,你现在,愿意跟我在一起么?”
      烛红泪静默了,多少年前的景象依旧浮于眼前无法忘却,无论是伤过的,爱过的,还是恨过的,都已经过去。泪花之下,那一个肯定的回复卷起了两人心间早已沉寂的江河,泛起滔天之势。
      看到这里,烛陌风轻轻拍了拍柳许的肩头,笑道:“算个美好结局吧?走吧,我告诉你我写的是什么,要不是说咱俩心有灵犀——你别不信,跟你一样选的都是《蝶恋花》……”
      卿玉山,毒瘴遍地,却在上元节之际开出两簇鲜艳的红花,在万家灯火之中摇曳依偎,即使寒夜再漫长也有一人能陪伴。茫茫夜空,有两盏天灯为各自的心爱之人照亮归家之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相隔阴阳还是善恶。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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