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会呼吸的Carbon

171、第一百七十章 痴人·第一

　　第二天早晨，烛陌风偷偷又往柳许的身上的暗兜里塞了几瓶上等丹药，不动声色地将衣服轻搭在对方的胳膊上，抚摸的动作中隐隐透出不舍之意：“许，真的不再多待几天？”
　　接过衣服，柳许俯身掸了掸裤脚上的尘土，连连摇头：“再待下去，我怕皇族的人会有所察觉。再说了，雪球还等着我回去呢——”
　　他忽地抬起头，顺手捋了一下鬓角垂丝：“你有没有什么要我带给雪球的？”
　　突如其来的一问让烛陌风有些猝不及防，兴许是他还没有适应自己已经为人父的身份。他掐了掐光滑的下巴，转身招呼小伙计过来，吩咐道：“去厨房拿半斤花生糖，半斤甜瓜酥，给打包好了拿过来，越快越好。”
　　柳许一听，眉头微微皱起，低声道：“你怎么给她带那么多糖，到时候非得胖死不成。”
　　“之前在饭馆的时候她就爱吃这东西，这个年纪她想吃啥就让她吃啥，至少在军旅生活中还能饱点嘴上福分。”烛陌风轻轻拿胳膊肘顶了他后腰一下，“你替我宠着她一点儿。”
　　一听这话，柳许愈发地不满，抬手在他胸膛上不轻不重掴了一把，说：“宠宠宠，就知道宠着她。我告诉你，身在军旅中的小姑娘的人生可不能就在女红上浪费了——我现在已经让她开始拿剑了，倒别说这小姑娘长得像他娘，但性子随你，练剑不走刻苦老道，倒有些剑走偏锋的意思。”
　　烛陌风苦笑：“……只希望她不跟我一样，剑走偏锋都走到魂宗来了。”
　　柳许还欲再说些什么，但一旁被烛陌风打发走的小伙子已经拿着东西回来了，再加上他还要抓紧时间往回赶路，就没多留，跟烛陌风惺惺相惜地告别之后就动身回神都了。一路上一帆风顺，屠虹在临走之前还答应了他，会帮他把皇族的人都支开，看来也不算食言，此为后话。
　　烛陌风送走了柳许之后，也动身往魂宗不静庭去。眼下事物不算繁忙，他需要趁着这个工夫查清楚伏鬼的来龙去脉，以及当年伏羲屠家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
　　他没有理由不相信屠虹讲的是真话，但他同样也没有理由相信屠虹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自己。很多事情屠虹总是会多多少少瞒着他，这时候烛陌风就只能自己去翻阅资料查文献去，通过零散记录推断出一些片段信息。冥冥之中，烛陌风觉得屠虹这次一定还有所隐瞒，九阴殿文献又不多，于是只好往魂宗不静庭走一趟。
　　春日的不静庭雾气很浓，远处忽隐忽现传来敲铜锣的声响。
　　赵小黑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在浓雾中突然闷头撞在交织的古树上，只好落地化成人形，跟烛陌风徒步往藏书阁的方向走。这次他不着急，也无需小心翼翼，因为屠虹从九阴殿离去之后就往神鸟界那边去了，说是有个刻着纹身的魂宗神鸟在那里惹了事情，要他出面解决，于是连个“再见”都没说就连影子都不见了。量他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烛陌风就放开了胆子大摇大摆地踏入藏书阁的大门。
　　烛陌风下意识往层层叠叠的书架后面一望，隐约望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也不是往日整理古籍的那位佝偻老头子。他往那面多看了几眼，腾然脖子后面的汗毛不约而同地立了起来。
　　雪白的衣衫跟背后被尘土和蜡烟熏得黑漆漆的书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跟周围的颜色格格不入，那人身材高大，可皮肤和头发都显出极其不自然的白，就连背后背着的一柄手持□□也是雪白如银，从远处看仿佛是用白雪塑成的一个人，全身都透着一股闲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见烛陌风盯着他，那人也只是无视对方面色铁青，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就又将目光集中回手中的那本书上，目光中尽是横眉冷对。
　　烛陌风微微向后一仰，伏在赵小黑耳边咬着牙根问：“为什么白骨在这里？他不是应该西边跟皇族打仗么，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赵小黑脚底下的小动作无不表示着他现在就想从这儿离开的强烈愿望，眉毛都拧成了疙瘩，“长公子向来都是神出鬼没，你就躲着点他就好了。”
　　烛陌风只好哆哆嗦嗦地绕道走，愣是差点左拐右拐中在藏书阁里迷了路。
　　说实话，在魂宗的很长一段时间，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魂宗长公子白骨。直到有一回不静庭开庆功宴，烛陌风被屠虹强行拉到身边坐下的时候，他才终于注意到白骨看他的眼神中蕴含的是什么样的意味。
　　嫉妒，恼怒，不解……甚至是恨意。
　　烛陌风不难理解这一点。长公子之所以为长公子，自然是因为他加入魂宗的时间比剩下的几位都要长，立的功劳也要比别人多。如果说烛陌风和其他两位是被屠虹特招的，那么白骨就是用血的战袍换来的现在的地位。说句不好听的话，倘若有一天屠虹有个三长两短，下一任魂宗宗主就是非白骨莫属。
　　他应该是在魂宗中除了屠虹之外，最闪光耀眼的人物——
　　可是这个时候半路上来了个烛陌风。所有的灯光全都离他而去，而聚集在这个后来的四公子身上，一个什么功劳甚至是连苦劳都没有的小家伙身上，连毛都还没长全的黄毛小子的身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样的宠溺对于在魂宗中抛头颅洒热血的白骨都是不公平的。
　　凭什么你能坐在宗主身边？！你现在坐的明明是属于我的位置！
　　只可惜屠宗主重视谁从来不是他们这几个公子公主所能决定的，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从此之后，烛陌风见到白骨就主动绕道走，哪怕是绕个百八十里也绝对不会冒险从他身边过，以免招致不快。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俩泾渭分明，互不招惹，要以魂宗大局为重。
　　烛陌风心猿意马地合上一本书，也不去看原来它本该在的位置，只是随手一塞就走开了。面前这一柜子都是些新书，里面很多史料都是从古籍上抄来的，不免经过二手杜撰，可能会有偏差。他只好悻悻地走开，忽地一偏头，望见不远处的赵小黑正朝他招手示意。
　　“干嘛？”烛陌风做了个不耐烦的口型。
　　赵小黑的脸上有些焦急和无奈，他心虚地偏头往白骨站着的地方指了指，用广袖挡住手以免被发现，一字一顿地张开大嘴：“他现在站着的，位置，就是——古籍……”
　　“嘶——”烛陌风突然间觉得牙龈隐隐作痛。
　　眼下没有办法，从样子上看白骨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烛陌风只好自认点背，整了整袖子准备开溜——
　　“喂……你站住。”
　　烛陌风才没走几步，猝不及防从身后传开一声低沉的嗓音。他一瞬间全身汗毛倒立，也不敢回头看，雪白的衣衫摩擦的声音，还有自己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今天真他妈的倒霉，怎么出门前没看看黄历再说，时运不济啊……
　　背后的脚步声骤然停住，烛陌风深吸一口气，静静地转过身抬头看了一眼比自己稍高的白骨，语气平缓而低沉：“长公子，我认为在这里打架不太合适……”
　　“你是不是要找有关伏鬼的书？”白骨毫无征兆地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烛陌风一怔。
　　“嗯？”
　　这家伙怎么会知道他在找什么？！
　　内心震惊的烛陌风不动声色地将表情藏匿起来，乌黑的眸子闪动了一下，蓦然将目光落在白骨手中的书上。从封皮上看，这本书有相当长的年头了，所有的书页都泛着憔悴的黄色，有的还带着令人不舒服的暗黑色——那是鲜血留下的陈年旧痕。
　　“别猜了。”白骨抬手将这本书往他胸前一拍，“这是伏羲屠家的族谱，当年这里收拾的时候我把这东西留下来了。你既然在调查此事，这东西就先借你。”
　　烛陌风被拍了一个趔趄，不经意看见对方鼻息间流露出的淡淡的鄙夷神情。但是比起跟白骨发火，他倒是更关心手头的事情，举起几乎碎掉的本子晃了晃，问：“为什么在你手里？”
　　“呵，当年若不是我抢救下来，这东西只怕早就被屠宗主给扔了吧。”白骨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烛陌风多心，他总觉得接下来的话是从对方牙缝里挤出来的。
　　白骨继续说：“……身为魂宗新来的亲信，甚至还当了宗主一次枕边人，不会连他的性子都不知道吧？”
　　话音未落，烛陌风就觉得自己血气倒涌，一股无明业火在胸膛中呼地冒起来。好在这周围都萦绕着书籍独有的安神香，这才让他在暴怒之中勉强找回来一丝清明，耐下性子，沙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调查伏鬼之事？”
　　白骨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双手叉腰，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几分，几乎透明的灰色眼瞳中透出不屑，冷笑道：“我当然知道……”
　　“……因为我，就是上一个调查此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