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会呼吸的Carbon

151、第一百五十章 杜鹃·第二

　　烛陌风没有想到神鸟界居然也有七夕庆典，远处灯火辉煌中映出众人的一张张笑脸。在喧闹的人群中，没人注意到那张隐没在黑暗中的半张脸。
　　唐燃雪真的回来么……他抬头看了看天，已经快酉时了，可周围依旧是没有她的影子。
　　他缓缓转过身，将坚实的脊梁顶在汉白玉砌成的石桥栏杆上，上面雕刻着的腾空而起的杜鹃眉宇间都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悲伤气息。杜鹃啼血，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七月已经开始入秋，夜晚的习习凉风吹得他有些脑子发蒙，浑浑噩噩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又记起当时在天格尔，凌说的最后那一句“虚空阁万岁”，现在想想还是浑身发毛。
　　子默的精神入侵，实在是令人后脊梁骨发冷。也不知道他是跟皇族学的，还是皇族跟他学的——亦或者，是子默从“它”那里习得的。
　　“它”。
　　烛陌风搓了搓手，也许这股力量原来就一直在翼神域中暗潮涌动，或许是因为五年之战的变故，亦或许是“它”的内部出现了某些不可知的因素，迫使这个一直很沉得住气的力量浮上水面，将自己曝露于阳光投下的阴影之中。烛陌风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触碰到了，又觉得相隔好远，如今又觉得自己只不过是飘在暗潮之上的一片孤舟，即使是抗争也只是激起几朵浪花，最终消逝在汹涌波涛之中。
　　“它”到底是什么。“它”的目的又是什么。烛陌风不得而知。
　　一个人，或是某种势力，总是要有一个目的才会选择不择手段地达到。可这个“它”似乎始终只是在想让平静的翼神域趋于混乱之中，难道这就是它的目的，但这样它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天下大乱，任何一种势力都只会深陷于其中无法自拔。好处在哪里？
　　“喂。”那声音忽地响起，把烛陌风吓得打了一个寒颤，“我叫你好几声了，你在想什么？”
　　烛陌风望了望身前的小姑娘，和往日的装扮也没什么不太一样，只是多了件披风。他扫了一眼，围脖还是兔毛的，看起来蛮暖和的。烛陌风忍不住随手在上面摸了两把，唐燃雪一脸不耐烦地掸开他的爪子，嘟囔道：“很贵的，别乱摸。”
　　烛陌风悻悻地抽回手，再一次将落寞的目光投向远方，搜肠刮肚只得说了个：“哦。”
　　“是你非得要我出来的，就这个态度？”唐燃雪将桃花剑抱在怀里，“你到底想说什么？”
　　烛陌风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几番，方才刚集聚起的满满的愧疚之心一下子都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连个影子都找不见。还是一副欠抽的小公主模样，这算哪门子事情，他扭过头，毫不客气地说道：“我是想问你，我晕倒的这十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她突然顿了一下，又忽地抬起头望向烛陌风，轻声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赵小黑，阳母他们没跟你提？”
　　烛陌风一怔，结巴地回答：“没，没啊。不然我问你干什么？我醒来之后，觉得他们有事情瞒着我……所以我想，问一问你。”
　　唐燃雪眨巴了一下大眼睛，忽地将双手搭在汉白玉石桥之上，烛陌风差点下意识抬手拉住她，以为唐燃雪要跳桥，结果被对方一把掀开了：“我没那么想不开……不告诉你，那是在保护你。很多事情只是不想让你知道，知道了反而你会后悔的。”
　　烛陌风一瞬间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只好悻悻地扭过头望着远处灯火辉煌的街市。灯火一闪而过，烛陌风的目光在唐燃雪脖颈后一瞥，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随即又被围脖挡住了。他有点犹豫，将目光慢慢抽回来。
　　那里……原来是不是应该有一个朱砂纹的？
　　他沉吟了半晌，把话在他心里反复掂量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可能过两天就要回翼神域了。你……”
　　“我留在这儿吧。”唐燃雪轻声打断了他，又是一笑，“这儿，对我来说挺好的。”
　　“真的不回去吗？”
　　唐燃雪轻轻扣紧手中的桃花剑，犹豫了一瞬，依旧是含笑摇了摇头：“不了。更何况我跟你回去也是给你添麻烦，一路上你还得照顾我。”
　　烛陌风突然哑然。唐燃雪用无名指勾起鬓角的散发，阑珊灯火在她眼底映出波光般的璀璨：“我知道，你这次回去不是说休养生息——我从赵小黑那里听说了，你是要回去找子默报仇的。”她顿了顿，又说：“陌风，那以后呢，如果你报完仇了，你又要去哪儿？”
　　“我……”烛陌风嗓子一涩，眼神中透出些许迷茫，“如果可以，我就带着柳许归隐。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过自己的日子，哪怕就是每天下下棋抄抄书，斗嘴也好，反正是不想再跟世事有什么瓜葛了——太累了。”
　　天下鬼神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心。
　　然而唐燃雪的注意力似乎没有集中在这一点，而是几不可闻地喃喃道：“还是柳许啊……”
　　七夕的风带着些许的烟火气掠过杜鹃桥头，萦绕着卷上栏杆轻轻摇曳的红灯笼，为牛郎织女星送上几分美好的祝福。烛陌风悠悠地向远处的庙宇远望了半晌，又忽地偏过头，问道：“燃雪，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世上还有一种势力在暗中掌控翼神域的所有事情，从魂宗到普天阁，再到皇族，它都了如指掌。”
　　唐燃雪眼底的光突然碎了，她偏过头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烛陌风，一字一顿地说道：“这谁告诉你的？”
　　“我……”烛陌风结巴，“我自己想的，怎么了？”
　　她扬了扬嘴角：“没事儿，只不过在我出山之前，我师父曾经跟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陌风，我相信这股力量是存在的，但我奉劝你不要尝试打破它，它不是你我所能及的事物——这是我师尊给我的忠告，我现在把它传给你。”
　　峨眉山掌门是很厉害的一号人物，烛陌风对于这点深知，也就自然收下了这句话。他琢磨了一会儿，又开口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这股力量只是热衷于将天下搞乱，它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任何的行动都是带有一定的目的性，而且是有利于自己的方面，它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怨念，怨气，怨魂。”唐燃雪迅速地说出这三个词，“我当年也问过我师尊这个问题，她就告诉了我这三个词。陌风，我跟你说的已经很多了，我师尊在看着我，我不能让你卷入到这件事情当中——师尊说了，这是她们那一辈该管的，咱们这一辈，就做好咱们自己的事情。明白吗？”
　　“那你师尊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我执意要参与进去呢？”烛陌风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唐燃雪嘴上扬起让人猜不透的微笑，忽地一甩袖子准备离去。烛陌风心头一紧，在桥的另一端连忙喝了一声，就见唐燃雪突然偏过头，眼中的光又闪烁了一下，幽幽低语顺着凉风飘入烛陌风的耳朵：“我师尊也知道，她说了几个字——‘孤军奋战’。”
　　烛陌风愕然一怔，还想再多说两句，结果唐燃雪的身影突然就消失在人海之中了。他三步变作两步赶紧冲上前去，可哪里还找得到她的影子。一时间烛陌风心里空落落的，下意识低下头朝自己脚尖望去——白色的鞋尖下面，踩着一块青色的手帕。
　　这东西，好像是唐燃雪的。
　　他附下身轻轻将其拾起，青白色的手帕上用墨汁清秀地勾勒出一行字——“只缘身在此山中”下面还有一个提款“雁”。
　　烛陌风一怔，随即差点当众从桥上跳下去。
　　刚刚跟他说话的哪里来的什么唐燃雪，这雁字摆明了就是峨眉派掌门雁晴雪的落款！不是这个老狐狸自己变作唐燃雪的模样来会他，就是她通过附身术来见他。合着自己刚刚被峨眉派掌门摆弄了一套，自己都不清楚，真是一身武功火眼金睛都白学了。
　　雁晴雪刚刚那一番话是什么意思。所谓的“怨念，怨气，怨魂”又是什么？不光是雁晴雪，还有屠虹，这些人来无影去无踪，看似正邪相隔，但冥冥之中又有些联系。他无法想象这些各大门派的高层，究竟还有多少事情在瞒着他。也许自己所了解的事情也只是他们所知道的冰山一角。
　　所有的已知都只是谜团中的开始，背后还有无穷无尽的未知等着他。
　　但无论如何，这个背后的“它”，他一定会给揪出来。
　　……
　　三天后，清晨。
　　“那我们就走了，小黑，清溪。”烛陌风收拾好路上必备的物品，翻身骑在太虚天龙雕的脖颈上，又顺手在赵小黑脖子上胡乱摸了两把，低声道：“跟你的媳妇道个别吧。”
　　“道别？”赵小黑哼了一声，似乎是不太情愿，但介于烛陌风的劝说和阳母的死亡凝视，他还是扭过头轻轻地用漆黑的喙顶了顶阳母的脸颊：“别太担心了，说不定很快就回来。”
　　阳母嘟囔着用神鸟族的语言骂了赵小黑一句。烛陌风轻轻地抚弄着赵小黑的脖子，继而将目光投向唐燃雪，她今天似乎是重新梳妆了，比往日多了几分成熟的女人味。似乎是他的目光定格在自己身上太久，唐燃雪扬了扬嘴角，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烛陌风应声。等唐燃雪再次抬头时，一黑一蓝两道光已经渐渐消失在天际，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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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峨眉派掌门雁晴雪初次出场见“第七十七章 九婴·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