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会呼吸的Carbon

139、第一百三十八章 寒骨·第二

　　烛陌风很难相信自己的耳朵：“离，你是说你为了给我们打掩护，结果被……”
　　对方狠狠地咳嗽起来，几乎是要把肺吐出来。他坐在那里顺了好长时间的气口，终于是长叹一声，喃喃道：“羽联会的尊主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不过这一回，我觉得还挺值的。”
　　“白清溪是不是就是筹码？”暗处的柳许忽地冒出来这么一句。
　　慕容离立刻全身都悚然起来，方想要开口，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铁筑一般的后背高高地隆起，在幽暗的烛光之下上下颤抖着。骨节分明的手掌紧握着冰冷的栏杆，他使劲地抽拉胸中干枯的风箱，龟裂的嘴唇上下翕动着，吐出蚊子般的声响：“白清溪……我已经有半年多没有见过她的影子了——就在一个月前，连共感都断了。”
　　就在这时，他的袖中忽地滚落一块绿色的石牌。烛陌风怔然地将目光停在那一小块东西上面，隐隐约约可见“白清溪”的字眼勾勒于伤痕累累的半块腰牌之上。正当他凝望着那东西出神时，就见一滴水花溅落在石牌之上，碎成了一片。
　　一道泪痕夹杂着血水淌在金色的发丝之后，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我死了没有关系。”慕容离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在进来之前，我曾歇斯底里地恳求过尊主不要伤害白清溪，她一个小姑娘，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神鸟，这些政治上的事情不应该把她牵扯进来……可是尊主他……”
　　铮铮然铁链抽打在栏杆之上，刺耳的轰鸣声绕转不绝，烛陌风的额头上青筋暴跳，他紧紧地握住铁牢的栏杆，极其隐忍地咬着牙说道：“慕容离，你瞧，这就是你所信的正道。以亲人、挚友来要挟你，逼你加入羽联会，逼你为他们办事，这样非人的待遇，有何邪魔有何区别？”
　　“那我也绝对不会加入想要独霸天下的魂宗！”慕容离暴吼道，“我也绝对不会成为他的走狗！正道之中没了人道，还有天道，有的是善良的人！”
　　“善良的人只有你，慕容离！”烛陌风赫然打断了他的话，一时间监狱中又猛地安静下来，就连慕容离都已经忘记了剧烈地咳嗽来表达不满。周围只有水滴溅落地面碎成光斑的声音，烛陌风咕咚咽了下口水，又复沉静下来，低声说道：“皇族已经开始自相鱼肉，就连羽联会也想趁机分一杯羹。这棵看似庇护着翼神域的大树其实已经岌岌可危，你不能为了挽救一时的枯朽支柱而拔去那些能够接替它工作的树苗，不能为了皇族的独树而放弃了将来的森林。”
　　“天下有恶人，也有善良的人，你不能说善良的人进了旁门就成了敌人，也不能说恶人进了自己的门下就成了朋友。天底下没有绝对的黑与白，慕容离，很多事情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光明之所以光明，只是因为人们这么称呼它罢了，没有哪个政权在上任的时候不是踩着尸体的。你不能说因为众门派兴起，杀了几个人，就成了魔教。”
　　烛陌风顿了顿，轻声道：“魂宗从始至终就从来没有想过要一枝独秀，霸占天下。你没见过屠虹，不会了解他的——所谓智者，就是要在江湖险恶之中懂得‘树大招风’这四个字。他想要的是一片群雄并起的森林，多方掌控整个翼神域，建立一个联合、公平的新社会。”
　　“有的时候。”他轻声说道，“人是等不来天道的，总该有些反抗的精神。”
　　周围再一次渐渐地安静下来，不知是远处的烛台快要熄灭了，还是慕容离又往回移了半步，方才身处于光幕之下的身形似乎又有一般隐没在黑暗之中了。他黯然地望着远处摇摆不定的烛火，深吸一口冷气，喃喃道：“我只是想给百姓一个安定的社会，就这么难吗？”
　　“皇族的死树早晚会坍塌的，只是个时间问题。”烛陌风回答道，“慕容离，你懂吗？”
　　对方沉默了半晌，终于将自己完全隐没于黑暗之中，与此同时那盏烛火终于是禁不住冷风的鼓瑟，骤然间熄灭了，只留下一串摇摆着上升的青烟。烛陌风眼前忽地闪了一下，似乎是被慕容离手上的镣铐灼了一下眼睛，随后就听对方沉沉且坚定地低语：“我不会加入魂宗的，你不要再说了。天色不早，我劝你也早点休息。”
　　烛陌风适应了一下周遭黑暗的光线，听得出慕容离刚刚那句话已经很客气了，于是也不自讨没趣，只好盘腿坐下，倚着冰冷潮湿的石墙睡了。
　　第二天早上烛陌风就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口干舌燥，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饿的几乎眼冒金星。他伸出满是泥垢的手，朝湿润的墙上轻轻抹了两把，随后又用极为嫌弃的目光瞥了一眼，只得是用这些仅有的水抹了一圈裂开的双唇。解决完口渴的问题之后，他起身走到铁栏旁边，正看见柳许靠着这边沉沉的睡着，被水玄色的碎布包裹着的胸口有规律地上下起伏着。他心头的石头倏地落了地，眼中多了几分柔情。
　　烛陌风抬起手轻轻地抚摸过柳许的黑发，还是那么的柔顺，泛着一股淡淡的冷香。
　　豁然就在这时，从外面走来两个人，中间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狠命地往里一抛，又是极其不留情面地锁上了门。烛陌风看得心惊胆战，慕容离今日身上的鞭痕，似乎比之前的更深了几分。慕容离的意志力也是出乎意料地坚毅，居然挨了一顿毒打，还依旧保持着清新，只不过只能趴在地上狠命地咳嗽。
　　烛陌风轻声呼唤道：“慕容离，你没事吧？”
　　对方只能用剧烈地咳嗽来回答他，过了好一阵，这人才勉强动了动干涩的喉头，沙哑地说道：“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只不过，我见到尊主了。”
　　烛陌风赫然攥紧了手中的铁链，就听对方哽塞了半晌，又说：“尊主大人说，他……他会把白清溪体内所有的灵力吸收化为己有……陌风，我想要逃出去，我要救白清溪。”
　　“离，你先别急。”烛陌风背后攀上一层冷汗，“你知道白清溪被关在哪里吗？”
　　慕容离不吭声，随后又在黑暗中抽泣道：“不知道，也没有用。我们现在连这个牢房都没有逃出去的可能……白清溪，白清溪还是会被他吸收的……”
　　豁然间烛陌风背后的角落里响过一串铁链摩擦的声音，就见柳许扶着系在胸前布条，踉跄地走到了牢房的门口，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确定那人说他会吸收掉白清溪？”
　　二人一时都哑了一刻，就见慕容离轻轻地颔首。烛陌风偏过头，这么长时间也没见柳许挪过半分，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刺激到他了，居然让他直接站了起来，他问道：“许，怎么了？”
　　柳许顿时醍醐灌顶，将自己的拳头狠狠地砸在自己的手掌心，扭头看向烛陌风：“……我可能知道这一切的缘由，以及杀害陈老先生的真凶是谁了……不过陌风，我觉得你可能不想知道这个事实。”
　　烛陌风骤然一愣，随即焦急地说道：“怎么不想？我时时刻刻都想将那个害死陈诚的凶手碎尸万段，为什么不想知道？”
　　“那我还需要最后跟你确认一件事情。”柳许严肃地问道，“子默前辈是不是自始至终一直用的就是那把鎏金长刀？一直都没有变过？市场上也不会再有第二把？”
　　烛陌风思索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那是陈诚亲手锻造后送给他的，不会再有第二把。这有什么问题吗？”
　　柳许轻轻地咽了下口水，一字一顿地说道：“杀害陈老先生的，是子默前辈……”
　　“子默？你别开玩笑了，怎么会是他？”烛陌风一下子笑了出来，然而下一秒他却瞥见柳许一脸严肃地死死盯住了他，随后又只得渐渐地收敛起了笑容，冷冰冰地问道：“柳许，你知道你怀疑的是跟陈诚最亲的神鸟族人吗？我劝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请问你怀疑他，有什么证据吗？”
　　“有。”柳许字正腔圆地回答道，“就是那把鎏金长刀，和杀死陈诚的是同一把。”
　　“你确定吗？”
　　“非常确定。”柳许回答，“其实子默前辈我先前是见过的，就在柳府上跟我母亲谈论事情。后来我和陈诚去神都西郊的时候也没有见到子默，如此一推算……似乎那个时候有能力杀陈诚的，也只有他了。还有一件事情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事情？”烛陌风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后知后觉地问道。
　　柳许怔了一下，低语道：“你难道不觉得咱们去到哪里，皇族的人就跟到哪里吗？难不成皇族的那群人真的厉害到咱们去哪儿，他都知道？咱们的路线图只有子默知道，如果不是他泄露，他们又怎么会如此清楚咱们的动向？”
　　“说到图……”许久不开口的慕容离低语道，“尊主给过我一张你们的路线图……”
　　烛陌风豁然间触电一般从地上弹起来，语速极快地问道：“柳许，你还记得那张图标注的最后一个地方是哪里吗？”
　　“好像也在神都郊外，是个森林里……”柳许随后又将自己印象中的地址方位告诉了他。
　　烛陌风豁然间脸色乍白，因为柳许口中所说的位置，正是九阴烛府的藏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