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b短篇集》徐思灼

1、黑豹超粘人 上

　　1

　　你面前有一只奄奄一息的黑豹。

　　它蹬着后腿，上面是深可见骨的伤口，身下的土地被染成深色，却还勉力喘着粗气，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作为欠着房贷，利欲熏心的摄影师，你对救一只大型猛兽毫无兴趣，有这个时间不如多拍点好出片的，反正下个月你就要转行，这还要倒贴钱的行业你是呆不下去了。

　　你甚至颇有兴致地开启闪光灯拍了一张照片——为避免对野生动物的影响，这通常是不被允许的。

　　看它只能朝着你徒劳露出獠牙，你甚至有些愉悦，转头就走，上了越野车。

　　你的助理兼司机是个大学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她眸中闪烁不忍：“姐，不帮他一下吗？”

　　打火机在路上丢了，你在包里翻了一圈，终于在最底下找到一盒发潮的火柴，失败了五六次后终于划燃一根，点了支烟，深深吸上一口。

　　很久了，你还是离不开它。

　　你听到小姑娘抑制不住咳嗽几声，似乎是害怕惹恼你，极力忍耐着。你失笑，心中自嘲自己现在已经给年轻的小孩留下了这种印象。你摇下车窗，散一散车内惹人不耐的顺着烟雾飘过去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那只黑豹。

　　它还在原地。

　　你抬头看天，乌云已经开始堆积，恐怕今晚要下一场大雨，不知道它能不能熬过今晚。

　　2

　　还没到晚上，雨就开始下了，不得不说不愧是专业的越野车，以及小姑娘的确技术过硬，你们顺利来到了营地，可雨过于大了，还噼里啪啦打着雷，搭建好的营地被雨冲坏，淋透了身子抢救也没有成功，逼不得已只能宿在车上。

　　到底是年轻人身强力壮，小姑娘倒还好，只是打了几个喷嚏，但已经奔三的你夜半竟是发起高烧来。

　　你烧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窥见一抹黑色。

　　这让你想起几年前那只黑豹，想起刚刚上大学时过于天真的自己。

　　3

　　大一下学期，你跟随老师学长一起前往野外摄影，那是的你没有带队能力，只是平日里学习刻苦一些，被老师记住罢了。

　　老师不止一次对初次前往野外的你说，做这行最重要就是，不要对动物动太多感情，更不要参与进大自然的优胜劣汰中。

　　永远记住，他们是野兽，是理解不了人类的情感的。对于他们而言，生存和繁衍是毕生追求的唯一目标。

　　可你固执得不信，还是救了一只被同族伤害的黑豹。

　　你听到他的喉间响起一声声呜咽，漂亮的青绿色眸子像是氤氲着水光，是盈盈望了你一眼，你就没办法做到坐视不理。

　　你抱起他，将他带到你发现的山洞，小心翼翼从自己的份例中让出一点水和食物，避开老师和学长的耳目悄悄过去照顾他，因着晚上睡眠不足甚至险些被老虎叼走。

　　他清醒后，对你就像是一只软趴趴的大猫，粘人得要命，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用头小心翼翼蹭你，一大只埋在你的肩窝，很痒，但是这样毛茸茸的大猫实在让人心都软了一片。

　　豹子舌头上长有倒刺，非常锋利恐怖，只一下，就可以将人类娇嫩的皮肤搅烂，这是你在学校就学过的知识，所以他第一次舔上你的手背，你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慌到身体僵直，但你当时甚至天真地想，若是他真的伤了你，那也是他表示友好的方式，你带足了伤药，不过疼一些罢了。

　　可他仿佛真的通得人性，只是用舌尖，麻麻痒痒，一点点疼痛都没有。

　　你心下一喜，这下变成了你抱住他拼命蹭。

　　他用爪子象征性地推了推你，他明明通体漆黑，你却莫名看出来了点害羞的意思。你抱着他暖融融的身体，胡乱想着，若是他能变成人，一定是个黑皮美人。

　　若没有发生后面的事情，这一定美好得像是一桩童话故事。

　　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你独自来到山洞，想要同他告别，虽然他不懂什么叫做“山高路远，来日再见”，但你就是觉得，若是你真的不告而别，他会难过。

　　这是你毕生最后悔的决定之一。

　　进入山洞时，你只窥见一片狼藉，这并不寻常，因为那只黑豹是很爱干净的……

　　之后的事情，大抵是太过痛苦，你竟是淡忘许多，只记着黑豹的族人寻来，一口咬断了你的腕骨，你左手手腕仍旧留着那个斑驳的伤疤。

　　现在拿起相机，它偶尔还会发抖。

　　烟瘾就是复健时染上的——从前的你分外厌恶这些气息——实际上现在亦然，但只有这个才能够麻痹你的神经。

　　事实上你并不怪他，你知道若不是当时他挡在你面前，你甚至没命可以逃出去。他血肉模糊的模样却仍旧在你脑海中留下深刻的记忆……他或许早就因此死去了。

　　那以后，你毕业了，却还是在老师的推荐下从事了这份你曾经梦寐以求的工作……虽然老师一直在建议你考虑一些其他的职业规划。

　　你工作了五年，终于勉强在加上家里支持的情况下攒下了老家房子首付，却欠下了高额房贷，从此每个月的房贷压得你直不起腰。逼不得已，你将摄影对象全部当成未出售的商品。

　　你不安地翻动身体，直到怀里像是嵌入了什么泛凉又软绵绵的东西，才止住你的高热，致使你沉沉睡去。

　　4

　　这一觉，你是睡得难得的沉。

　　你在野外绝不会这样睡觉，一般采用多睡浅眠的片段式休息法，有一点声音都会让你睁开警惕的双眼，竟是许久也没有感受过从睡梦中苏醒的怅然感了。

　　并且不知是不是因为睡眠姿势的原因，像是抱了什么抱了一夜，你的腰和手臂都有些发酸。

　　“你醒了。”

　　是陌生的男声？

　　你身子一僵，几乎怀疑高烧让自己产生了幻听。

　　此次出行只有你和助理，怎么可能凭空出现男性的声音。

　　你心跳如擂鼓——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让你无论面对多么凶猛的动物，多么残忍的自然法则，都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懵懂心悸。

　　可对于人性，你往往认为，它的恶是远胜于动物的。

　　你警惕起来，下意识摸向腰侧防身的小刀，并缓缓抬起头……看到了一张过于优越的脸。

　　他是深色皮肤，青绿色的双眸深邃，看起来并不像是亚洲人，可他说的是你懂得的母语，甚至异常熟练，水平应该也达到了母语的程度。

　　热衷于白皮肤的亚洲人，也会抵抗不住他这张过于美丽的异域风情面容。

　　可这是野外，人性的弱点在这里往往暴露无遗……就如她，若是为了活命，她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将助理从车上扔下去。

　　如同艳丽的蘑菇，越美丽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浸透毒液的内心。

　　你加倍提防，同时观察着你周围的环境。

　　助理歪头坐在驾驶座上，作为和你一样有着丰富野外经验的人，在野外睡得这么熟几乎不可能，她不是被打晕或下药了，就是……被杀了。

　　而那个男人坐在副驾驶座，回头看向你。

　　其实最为人所赞叹的是那双眸子，含着水，像是初生的稚子。你莫名觉得这样的目光有些眼熟，好似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你心下一跳。

　　此人过于擅长伪装，实在不可相信。

　　他见你醒来，像是心情很好的模样，笑弯一双眼，但似是窥见了你惊弓之鸟的模样，他的声音也因此沉下来：“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就不打扰了。”语气中像是含着几分委屈似的。

　　之后他又补了一句：“你那位……朋友？没事，只是睡得熟了一些。”

　　你自己听后，发现他虽然对这种语言显然是运用自如，但咬字又有些生硬，与其说是语言不娴熟……不如说是，像是不熟悉人类语言一般……

　　你急忙在心中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是被高烧烧坏了脑袋，怎么越想越奇怪了。

　　见他打开车门，向外走，只是动作非常僵硬，左脚好似有些跛。

　　你这才想到他刚刚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奇怪，像是在硬撑着什么。

　　不过两步，他就栽倒下去，再没有起来。

　　你望着他，看了几眼，一瞬间心中百转千回想了许多，最终还是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你本以为自己已经没了同理心这种东西，可是那一瞬间你忽然想起那只黑豹来，黑豹青绿色的眼睛，很像他的那双眸子。

　　更何况，这个人实在可疑，不把事情问清楚你也并不放心——你在心中给自己找了个拙劣的借口，也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下车的瞬间，你因着一晚上的高烧，头脑发昏，脚下也踉跄一下。

　　但你这些年积累还是有的，你轻松将人抱到车里，只是这人明明身材前凸后翘的，四捧肉看起来都有点分量，却不想抱起来这么轻。

　　不知碰到了哪里，你听他半张红唇，一点舌尖露出来，怔愣着舔了舔干裂的下唇，闷哼呻.吟。声音软了一个度，还无意识向你怀中蹭了蹭，简直像是在撒娇。

　　只是就这样在车上，到底是不方便，不过助理很快醒了，你本为了糊弄她，编了好几套说辞，却不想她单单奇怪地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你，最终什么也没说，乖乖爬起来开车。

　　你们开到了两百多公里外的一处农家借宿，那家人本看起来并不太愿意，并且对于你怀中抱着的异域男子颇有微词，幸好你身上还带了些经费——哪怕你身上压着房贷的重担，也知道这在野外不能贸然去省，你清楚知道人性的弱点在哪里。

　　果然，见到了你的借宿费后，那家人收回了全部意见，甚至腾出了两间屋子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