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人》安徒

5、Chapter 5

　　抬头看天幕上的数字，此刻已经变成3：38了。

　　“向海，你抱紧我好不好？”晴子怕很快又要失去他，使劲在他怀里揉蹭，一丝缝隙都不肯留。

　　“好的，傻瓜。”向海一边抱紧她，一边用脸在她的额前蹭了蹭，“我说了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你从前也这样说过，最后我们还是分开了，你一向说话不算数。”

　　晴子嘟起嘴巴，向海无言以对。

　　“算了，我都我不好，不该说这些。”晴子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自从你抱起我冲到杂货店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完蛋了。因为我听到了自己从未有过的雷鸣般的心跳，我想那大概就是心动的感觉吧。后来，等雨停了之后，你又抱起我走了二十分钟的山路把我送回住宿的地方。那一路上许多人都在看我们，我却已经无暇顾及了。因为从那时候开始，我的心里就已经完完全全被你填满，再也容不下任何其他的事情了。”

　　晴子靠在向海怀里继续说道：“那天夜里，我失眠了，脑海里全都是你抱着我穿梭在山路上的情景，还有许多从前我们相处的片段。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从床上爬起来，那一刻我才清醒地意识到，原来我是喜欢上你了。我很害怕，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订婚了，只等毕业之后举办婚礼。我不能辜负我的爱人，也不能让我的父母操心，所以我选择放弃自己，放弃我们的感情。”

　　“开始的时候我做不到。每次当我看见你，总是不自觉的腼腆，一想到你抱我时的样子就更害羞不敢看你。总在出门的时候下定决心不再理你，可是一见到你，这些所谓的原则便瞬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心只想按照你的心意，听从你的安排。我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着魔了，只盼着你再像从前一样对我不予理睬，好让我死心，可奇怪的是，你比从前更温柔，更体贴了，叫我怎么也逃不出你的魔爪。”

　　向海听晴子这样说，握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吻了一下：“你以为我不想继续对你冰冷么？那次看你受伤，我担心的不行，不顾一切把你抱了回去。我知道这样做不合适，怕引起风言风语让你为难，但却又忍不住想要守护你。那个时候，不仅你定了婚，我也有个谈了许多年的女朋友，我说过会娶她。然而，却败在了你这里。我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即便我叛逆到底，愿意为你当个忘恩负义的罪人，你也绝对不可能抛弃道德的束缚，家人的期望去选择和我在一起。毕竟，以他的条件能给你更好的生活。而我，父亲生病，家境一般，我又是这样一个放荡不羁的浪子，跟着我只会让你失去安稳。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你有更好的选择，只要你幸福，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他看着远方的花朵继续说：“可是，即便我这样想，却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控制自己。我对你越来越无法抗拒，越来越上瘾着迷。到后来，我索性想着，反正忘也忘不掉，不如好好珍惜剩下来的能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只要不让你为难就好。如果哪天，你觉得我是负担了，不愿意看到我了，我会立刻转身就走，绝不带给你一丁点的麻烦。”

　　晴子听他这样说，眼眶一红，不由地留下两行泪水，却又怕他看见，忙偷偷擦去了，温柔说道：“所以我很感谢后来我们能一起相伴的日子，虽然要克制、要忍耐，但也不是每天都饱受折磨。在许多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我们一起看飞鸟春柳，一起画人间百态，生活悠然恬淡，就如同此刻这里的光景，那是我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两人相互依偎着，一起看眼前无边的花海，看明朗的苍穹，看远处的山，近处的木屋，都仿佛是为他们精心打造一般，不由觉得心旷神怡。

　　然而，天幕上的巨大数字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时间的流逝。起初，即便晴子看见了，也会刻意撇过头去，装作看不见。但现在随着数字一点点的变少，她却再也不能欺骗自己，变得越来越局促不安。而向海也仿佛早已读懂了它的含义，他虽沉默不语，却一直用冰冷的眼神静静凝视它。

　　毕竟，那数字已经变成1：25了。

　　“可到最后，我们还是分开了。”晴子看着渐渐变少的数字心里的悲怆油然而生，“从前想过无数遍我们分离的场景，想着日后要如何拒绝你，狠心不接你的电话，使我们断了联系，好投入各自的生活，也对彼此的家庭负责。可是分开以后，才发现，原来是我想多了。我们两个竟能如此默契，再没给对方打过一个电话，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别的情侣能像我们这样，既深情又绝情，既有情又无情。我曾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起床看天上的月亮，心想，不知道此刻你是否和我一样，正在思念着月亮尽头的自己。又或许，你早已经把我忘了，和妻子儿女过着平静温馨的生活。那样，也是---很好的。”

　　晴子有些哽咽，身体也颤抖起来。向海没有说话，只在微微袭来的长风中把晴子抱的更紧了。

　　停了片刻，他才苦笑道：“如果真能像你说的那样该有多好。只要手拿一个橡皮擦便能轻易地把我们一起勾勒的过往通通擦除，擦掉所有关于你的记忆。可事实是，岁月太无能，根本就无力撼动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你仿佛长成了我的心，我的骨头，我的血液，陪伴我一起成长。或许等哪天我死掉了，你便能跟随我一起入土为安，为我殉葬，那样---也是很好的。”

　　向海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晴子抬头看他，却发现他的眼眶湿润了。

　　“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十年前我们分开的那个下午。”向海陷入遥远的回忆，“远远地，我看见你站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花园里，身上背着将要离去的行囊。我知道自这一别之后，我们将会相隔万水千山。但此刻我只担心那个沉重的背包会压垮你弱小的肩膀。我想过去帮你，却发现自己早已经没了合适的身份。从今往后，我便只能像现在这样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你，看着你结婚、生子，看着你和别人相互搀扶着走完一生。我舍不得，就好像我不愿意把自己的心脏、脑髓捐献给别人，在这点上我是自私的，我只想自己快活。可我无能为力，我没法保护你，没办法给你安稳的家。就像此刻，我连走过去帮你扛起一个背包的资格都没有。我知道，你也一样在意我，因为你还穿着那天我为你挡雨时的白裙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想说，你真傻，就不能走过来一步么？只要你迈出一步让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那么我一定迈出剩下的99步，用最快的速度朝你飞奔过去。可你没有，你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不舍，又像是告别。一直到雨水散落下来，周围的人都四下逃窜，你却依然呆呆地站在那里。这次，我忘记了理智也顾不得克制，只想飞奔过去为你挡住这呼啸而来的倾盆大雨。可就在我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一把雨伞突然间出现，遮住了你的整个身子，紧接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了你的旁边。透过朦胧的雨水依稀辨得，他没有我高，可能也不及我帅，但他却愿意把大半的雨伞割让给你，好遮住你弱小的身躯，就像我当时那样。所以，我停住了脚步，停住了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向你飞奔的欲望，眼睁睁地看他揽住你的肩将你带走。我本不相信世间有灵魂，但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灵魂碎裂的声音，可能往后余生，我都只剩下行尸走肉。但我放心了，看到他那么爱你，我很放心。”

　　等向海说完，两人回头互望时，都已经泪流满面。向海伸手想帮晴子擦去脸上的泪水，却发现她的泪水越淌越多，像决了堤的河流怎么挡也挡不住。

　　向海慌乱起来，一时间手足无措，忙又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看她哭的全身都颤栗起来，忙用手轻抚着她的背，柔声说道：“别哭别哭，你想做什么告诉我，我都陪你做好不好，只要你别再伤心，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晴子听他这样说，慢慢从抽恸中恢复情绪。她坐起身来，用噙满了泪水的双眼看着向海，肩膀仍颤颤巍巍地问道：“真的？我说什么你都答应？”

　　向海一边点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晴子的泪珠轻轻拭去：“是的，你说吧，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就算让我现在结束生命我也愿意。”

　　晴子听他这样说，脸上便又抽搐起来，最后忍不住放声大哭，指着天幕上0：11的数字说：“我想，我想让它停下来！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回去，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说完，她的泪水倾盆而下，如同两人分别那天的雨水。向海听她说完，再克制不住，低头深深吻上了她的唇。四片花瓣样的嘴唇在空气中相互缠绕，如同两颗炙热的心。

　　此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黯淡下来。那童话般的木屋，那无边无际的花海，甚至于那分秒流逝的死亡数字在这样伟大的情意面前都黯然失色。所有的生命都停止了跳动，只剩下两人的唇和心，彼此交融。

　　晴子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许多拍。被向海吻上的那一刹那，就好像时间静止，使她的脑海一片空白。此刻，她就像个被灌醉了的人，意识全无，却又沉浸迷离。闭着眼睛她仿佛感觉到了周围晴空万里，鸟语花香，有涓涓细流围绕在他们身侧，又有蝴蝶迎风而来，为他们翩翩起舞。

　　她享受着向海带给自己的亲吻，从这吻中她能读出他的热烈、他的深情、他的思念、他的不舍。以前她从不知道，原来爱人间的吻，竟能把自己带去天堂，又坠入深谷，刹那间飞跃天地的纵横；也从不知道，这样的吻竟能让她如此血液沸腾，又如此甘于沉沦。此刻，她觉得他吻的不是她的唇，而是她身上的每一粒细胞，每一个毛孔，因为它们全都已经张开来迎接这样的缠绵。这样的缠绵一定是彼此深爱的两个人之间才会拥有的。

　　就在这样的缠绵里，晴子的手臂缠绕住了向海的脖子，像个酒鬼陶醉在流光溢彩的世界。也就在这样的缠绵里，天幕上的数字变成了0：0。

　　刹那间一道白光闪过，世界陷入了永恒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