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人》安徒

4、Chapter 4

　　两人牵着手从屋里走向屋外，相互依偎着坐在小木屋的门口。此刻，外面的花海仍缤纷斑斓，洋溢着轻松欢快的氛围。偶尔有小兔子经过，将花朵放在嘴里嚼了嚼又扔掉，而后一蹦一跳地离开。空气中缱绻而来的微风吹动了晴子的裙角，使她看起来更像个纯净的天使。

　　所有的一切都梦幻、美好。只有苍穹上的数字仍在不停地走动着，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此刻，显示的是6：58。

　　晴子仿佛明白了，这数字记录的是她和向海在这里所剩余的时间。数字从10：00开始，或许意味着两人分别的十年。等到时间结束了，两人便又要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余生再无交集。

　　想到这里，晴子不禁在向海怀中依偎地更紧了。

　　“怎么了？是不是冷了？”向海也抱紧了她，将她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前。

　　“没有，只是想多抱抱你。”晴子闭上了眼睛。

　　向海看她心绪烦绕，于是转移话题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一片花海之中。”

　　“嗯，记得。”晴子不由嘴角上扬，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那时候研究生刚开学，学校后面有好大的一片花园，我和朋友兴奋不已，刚要摘起一束花拿来拍照，你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径直朝我要采的花上走了过去。把我给气的，恨不得当时就追上去狠狠揍你一拳！”

　　向海握住晴子攥紧的拳头笑说：“这也不能怪我。那天我心情不好，正准备找个清净的地方散散步，结果就碰上了你们在花园里叽叽喳喳，吵的我头疼，我一来气，就故意整了整你们。”

　　晴子依偎在他怀里继续说：“我看你背着个画板，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心想着，一定是个学美术的，最好跟我分到一个班，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向海听晴子这样说，忍不住低头笑着看她：“后来呢？我不是跟你分到一个班了么？你怎么不教训我？”

　　晴子却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嘟囔着：“后来...后来不是发现你太坏了，我根本降不住么，所以就只好乖乖地不去招惹你。那时候你整日里独来独往，好像看谁都不顺眼，我又怎么敢去贸然接近你？才不要给自己找罪受。”

　　向海看晴子委屈，更用力抱紧了她，却又逗她说：“既然你觉得我这么坏，那后来老肖说要向学校申请开除我，你干嘛还帮我求情？”

　　晴子笑说：“那还不是因为之前有次下大雨的时候你送过我回宿舍么，谁让我欠你人情来着。”她在他怀里抬起头看他修长的侧脸轮廓，“那天，我刚从画室出来，便看见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我没有带伞，身上只穿了件白色连衣裙，在廊下冻的瑟瑟发抖。正愁要怎么回到宿舍，却见你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雨之中朝这里飞奔而来。还没等我开口，你就冲我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宿舍。那一瞬间，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就好像有棵大树立在我面前，为我遮风挡雨。等到了宿舍楼下我才看到，你的大半个身子都淋湿了，就是为了把伞都让给我。我想给你道谢，你却毫不在意地走了。你知不知道，你那天可能挽救了一个重症少女，使她免受病痛折磨。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向海任凭晴子在自己怀中笑闹，又低头看她痴望着自己的脸颊，一时间竟有些害羞。顿了顿他笑着说道：“当时不是故意的，但现在想想，或许也有那么点贼心吧。”他调皮地朝晴子眨眨眼睛，“那天，我刚从宿舍出来准备去画室，正好看见你在教学楼下冻得浑身发抖。想起你这几天上课时候总是咳嗽、流鼻涕，声音大的不行，琢磨着你可能是感冒发烧了。又看你穿的这么单薄在楼下站着，心里默默想，你这傻子，生病了还穿的这么少，真是活该受冻。紧接着，就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男子汉的保护欲，瞬间就冲了出去想把你好好送回去，不要淋湿了。”

　　说到此处，晴子从向海怀里慢慢坐起身来，两人拉着手，默默对望着微笑起来。而后，向海在晴子额头上轻轻一吻，重新将她搂在怀里。

　　晴子在他怀里只觉得像泡在蜜罐里，甜美无比。又继续说：“从那以后我觉得你也没那么可恶。虽然不得大家喜欢，只跟抽烟喝酒的学生玩，也不受老师待见，总是有意无意地拉低你的专业分数。但是我知道你的画画的是最好的，甚至好几次可以代表学校去拿奖，但是肖老师每次却都选了别人去，还不都是因为你性格倔强？你要能改改你的脾气，保证早就出人头地了，最起码也能争取个留校，到现在衣食无忧多，这该多好。可你偏偏特立独行，总是要跟人对着干，以至于到后来肖老师要找学校开除你，连个帮你求情的人都没有。”

　　向海却毫不在意，只是抱紧了晴子的肩膀说：“不是有你么，他们怎么做我管不着，我只要你想着我就好。”

　　晴子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怪他，只顺着他说：“是，我是想着你，我要不想着你，你就读不完研究生啦！幸好我身上有些职务，又在课余时间帮过肖老师不少的忙，再加上用辅导他侄女一个假期的作业作为交换，这才把你从退学的边缘抢救出来。你说你平日里不服管教也就罢了，干嘛在课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他难堪，让他下不来台，这不是主动往钉子上碰么。”

　　向海皱眉说：“我就是看不惯他道貌岸然的样子，还说什么为人师表，就因为我不赞同他对塞尚绘画作品的分析，他就处处给我小鞋穿。把我的成绩拉低也就算了，连带着跟我一起玩的朋友也要波及，你说是不是可恶！”

　　“是，是，你说的都对。”晴子看他情绪投入，不想与他争辩。他说什么，她都想由着他。是非对错，她毫不在意，只要能跟他说话就好。

　　向海见晴子言语柔和，一心包容自己，脾气也渐渐温和下来：“那时候，我想着如果老肖真的向学校告我黑状，逼我退学，我就跟他破釜沉舟，反正不能遂了他的意。可等了一个星期都没什么动静，直到后来才听我一个朋友透露说，他周末去给老肖帮忙的时候听见你跟他在办公室谈话，不仅为我求情，还牺牲了自己一个假期的时间作为交换，我心里很是震动。想着你平日里都跟老师和所谓的好学生们混在一起，说话办事又拿腔作调，正经的不行，可没想到竟然对我如此仗义。于是我就下定决心，以后少惹些麻烦，不让你白费苦心。因为我知道那一个暑假，你原本是要出去补课赚钱的，被我这事一耽误，全泡汤了。”

　　说到这里，向海转过身紧紧抱住晴子，把头埋在她细碎的头发里，闻着她淡淡的发香轻声说了声：“谢谢，谢谢你。”

　　晴子从他怀里抽出手来，缓缓抚摸着他的头，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小狗。

　　“没事啦，都过去了。那时候我父母下岗，美术这个专业又特别烧钱，所以我不得不用假期赚的补课费来补贴家用。何况后来，咱们出去写生的费用不是你帮我出的么，也算扯平了。”

　　向海松开怀抱坐起身来望着晴子，只觉得她眼里的光芒像闪耀的星辰，明亮异常。

　　“你还说呢，那时候我原本想着按照你这种乖乖女的性格，会不好意思让我来帮你交费用。可你为了帮我搭上了一暑假的时间，总不能让你把该挣的钱也赔掉。于是我就趁课余时间画了幅原创油画拿出去卖。结果没想到，这画足够把咱们两个的写生费用都给交了，真是走运。”

　　“那是你本来就画的好，只是一直被肖老师压着，没看清自己真正的才能。”晴子望着向海，满是崇拜。

　　“我拿到卖画的钱之后，想了无数遍怎样才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偷偷帮你把钱交了，我可不想让你觉得欠下我的人情债。但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你给发现了，你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好像还嫌我给的少了，那一瞬间，我真想，真想...”

　　“真想怎么样，你说，你说呀！”晴子扬起了脸，一脸傲娇。

　　“我真想...”向海握紧了拳头，却又慢慢松开，“我真想上去亲亲你...”

　　晴子听他痴望着自己这样说，不由心里一紧，而后飞快低下了头，好不让他看见自己涨红的脸。

　　“可我知道不行。”向海无奈一笑，“所以当我意识到自己这个可怕想法的时候，就开始刻意跟你保持距离。你去上课的时候坐在前排，我就坐在最后。你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大多在中午，我就趁午饭快结束的时候去。你上午去画室，我就下午去。可我发现，即便这样，还是不行。我只要远远地看见你发呆，看见你说话，看见你阳光一样的微笑，我就沦陷。甚至有时候看见你和男生说话，我都要在心里吃醋吃上好多遍。”

　　说到这里，晴子望着向海，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她靠在他怀里目光悠远：“那段时间你见我像见了瘟神一样。原本自从我为你向肖老师说情之后，我们两个的关系拉进，也经常有说有笑。我看你不再是个叛逆少年，你也不觉得我是个脑子迂腐的班干部。我们中午碰见了会一起吃饭聊天，画室画画的时候会相互切磋，下课休息的时候也能插科打诨。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你就突然间对我疏远起来，偶尔打招呼也是冷言冷语，弄的我好一阵子不敢跟你说话，以为我又怎么招惹到你了。”

　　“傻瓜...”向海听她这样说，又抱紧了她，“你怎么会招惹到我呢？你只会引诱到我。”说完他故意看晴子，晴子知道他在逗自己，却还是忍不住腼腆起来。

　　向海一看晴子害羞的模样，就忍不住总想亲吻她，但一直以来他都克制住了，只能强自转过头去：“后来，系里组织我们去云南一个镇子上写生。最后一天是自由活动时间，我独自跑到镇子最偏僻的角落去看风景。谁知突然间下起了瓢泼大雨，我急急忙忙找附近的房子来躲雨，却远远地看到你用手遮着头顶，正在往山坡上的台阶奔跑，那上面有个小小的杂货店，你可能想去那里避雨。我见你轻轻松松跨过了几个台阶，却在上到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眼见雨水越来越大，我也顾不上许多，立刻冲了过去把你抱起来，抱进了面前的杂货店。店主老奶奶人很好，给我们拿来了两个小板凳，让我们休息避雨。我坐在凳子上还没等擦拭身上的雨水就把你的脚搭在我的双腿上想要仔细查看。那时候你还害羞，死活不让我帮你脱鞋。最后还是我软磨硬泡，软硬兼施，才逼的你把鞋袜脱下，你说，我又不是非礼你，你那么激动干什么？嗯？”

　　向海望着晴子，眼中满是宠溺。

　　“那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想干什么。”晴子嘟起了嘴巴，“在那之前你已经好一阵子没怎么跟我说话了，有时我想趁收作业的时候跟你搭腔，也都被你冷冰冰地拒绝了。所以当你突然冲过来抱住我的时候吓了我一大跳，躺在你怀里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等我好不容易平复了心跳，你却又要去脱我的袜子。那可是我的脚啊，你难道不知道古时候的女子被人看了脚都是奇耻大辱么？现在虽然不比古代那么封建，但也还是会害羞的好不好。结果你这家伙，上来好言相说不行，就非要挠我的脚底板威胁我，你是不是武侠片看多了，当自己是张无忌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向海看晴子思绪飞散，不知怎的又绕到张无忌那里去了，忙说，“我那时候哪顾得上那么多，看你的脚腕都肿起来了，又怎么哄都不让我看，把我急的不行，就只好使绝招了。事实证明，幸亏我看了，否则，你现在就得拄着拐棍来见我了。”

　　“这怎么就事实证明啦？最后也不是你给我治好的。还得多亏了那个店主老奶奶给了个膏药贴上，过了几天才消肿的。”

　　“嗯，我原本看着那膏药像是放了很久的，包装上都是灰尘，还担心有什么副作用，但当时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就只好先给你贴上了，没想到还真有用。”向海抱着晴子继续回忆，“对了，你记不记得，那位老奶奶还一直以为我们是情侣呢！后来，我告诉他不是，她还认真看着我们两个摇了摇头说，可惜可惜...到现在我回想起她的目光还觉得记忆犹新呢，你说一个看起来得有80多岁的老奶奶目光怎么就那么有灵性，仿佛能把人一眼看穿，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我画了那么久的人物模特，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晴子，你说是么，晴子？”

　　他晃了晃怀里的晴子，晴子却默不作声。

　　被向海这么一提，晴子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此刻她的内心正如晴天霹雳一般不停地轰隆着。

　　眼神...没错！眼神...

　　那个...那个给她奖券的老婆子和当年给她膏药的老奶奶是同样的眼神，都是奇异、深邃，仿佛能一直看到人灵魂深处...

　　她们...是同一个人...

　　晴子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又深信自己的猜测绝对没错。怪不得当时她越看那位给自己奖券的老婆子越觉得熟悉，只可惜她的背比从前更佝偻了，脸上也多了些褶皱，店面改了样式，位置也似有挪动，否则，她定能第一时间认出她。毕竟，那里可是她和向海之间最重要的回忆。

　　只是...那位老婆婆怎的与她如此有缘又碰巧拥有如此神奇的魔力呢？或许是她那双眼睛看透了太多负心薄性，遇见她们两个这样深情的灵魂，不免额外多些照拂；又或许她觉得两人分别十年的时间太长，比牛郎织女的相会还要长上十倍，所以特意安排了一次温柔的重逢；也或者仅仅是因为晴子恰巧在那个雨天伸手搀扶了她，她便要给她的善心一丝回馈。但不论是以上的哪种，都让晴子觉得此生无憾。

　　现在，她已经不想深究那位老婆婆从何处来，又究竟想在这世间做些什么。她只想牢牢抓住这位好心的婆婆额外给与的馈赠，这是她在这世间收到过的最为珍贵的礼物。

　　“晴子，晴子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向海见晴子沉默不语，慌忙坐起身来看她，见她脸上平静柔和，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我没事，只是刚才走神了。”晴子笑笑，又重新回到向海的怀抱，并将他的手握的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