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171、地狱

　　被耶律棋抓住自己驱使蛊虫的把柄时，穆存用在尤格颜苟殿内打探消息的理由避重就轻，并辩称因为耶律棋的出现，自己最后一次驱蛊的进程夭折了。尤格颜苟确实谨慎多疑，那次却被穆存真真假假忽悠了过去，加上自己对雾蛊操持的盲目自信，他对此事没有抱怀疑之心。正是因为这一次想当然，他忽略过了最关键的因素，使得穆存钻了空子，把战场彻底翻盘。

　　眼看傀儡织成网罩，遮天蔽日地向下冲来。尤格颜苟神色骤凝，大喝一声，身旁静立的傀儡应声而动，围成一张黑色的大盾，挡在了他的身前。

　　猛烈冲击之后，两边傀儡在巨大的冲力下弹开一段空隙，一大片受不住冲击的，砰的一声，原地炸裂散作了黑烟。两相撞击之下，谁也没有捞到便宜。不同主的蛊虫相撞会大有损耗，虽然雾蛊比寻常蛊虫高级得多，穆存和尤格颜苟也能控制住傀儡不至于方寸大乱，但同时伤害更多地转移到了主人身上，尤格颜苟和穆存倒退两步，同时吐出了一口黑血。

　　秦峥驾马到了穆存身旁，问道：“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穆存一把抹掉嘴角的血迹，朗声笑道：“装瘪这么些日子，我从未像今日这般爽利！将军不必担心，末将还要与那北蛮王子再战三百回合呢！”

　　“三百回合用不着，”秦峥也笑起来，“将士们，随本将军一起上，灭了那北蛮竖子！”

　　周载策马上前，抛出一件银光闪闪的物事，大喊一声：“穆存，你的剑，接好！”

　　穆存一把接下，见是自己留在营地的佩剑，眼眶一热，苍白的面色被激动的心情染得红润起来，跟着士兵们应和道：“灭了北蛮竖子！”

　　尤格颜苟吐掉残血，笑声变得凄厉：“想灭了本王子，可没那么容易！”

　　一阵低沉怪异的咒语从他口中飘出来，像地狱爬出的魍魉呓语的声音。他身侧的傀儡忽然诡异地涨大，只涨到原来身形的数倍有余。

　　对体积比自己大的事物感到畏惧是人之本性，傀儡也不例外。穆存手下从来无喜无悲的傀儡，忽然也染上了一种名叫畏惧的情绪，稍有几只还瑟缩起来，面对强于自己太多的同类产生了天然的胆怯。

　　“尤格颜苟穷途末路，这种逆灌气血让傀儡短期内强大的招数，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莫八忽然走了出来，沉声对穆存和秦峥道，“用士兵和傀儡一起压制他，等他燃尽了全身的气血，傀儡就失去攻击性，他就再无还手之力了。”

　　尤格颜苟也耳尖地听见了莫八的话，怒极的眼神刀子似地射向莫八：“就是你，教阿史那撬走了我的傀儡！”

　　“承让。”莫八无所谓地耸肩一笑。

　　尤格颜苟眼里淬了毒，翻转指尖，角落里的一只巨型傀儡，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向莫八直直飞了过去。攻势之猛让莫八周围的士兵都来不及抵挡，下意识惊呼起来。莫八站在中间一动不动，负着手冷冷地看着那傀儡向自己冲过来。

　　就在傀儡距自己不足一射之地时，莫八抬起袖中的右手，对着傀儡展开了五指。

　　一团黑气从他的掌心释放出来，裹在了冲到眼前的傀儡身上。傀儡张牙舞爪的攻势忽然就停住了，硕大的眼珠茫然地盯着莫八的手心，随后，令所有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巨型的傀儡什么都没做，就这么停在莫八手前，嗤的一声，化作浓稠的黑雾瘫在了地上。

　　“这，这怎么可能？”尤格颜苟惊得说不出话来。

　　“偷袭你莫爷爷，小子，你还差得远呢。”莫八叉着手冷笑道，又转向穆存嘱咐，“傀儡不会有自己的想法，你的傀儡表现出来的，是你自己的内心所想。不必惧怕傀儡的身形，两蛊相斗，拼的是一个稳字。”

　　穆存顿时了然于心，趁着尤格颜苟惊愕失神之时，低声念咒，大喝道：“去！”

　　傀儡没了方才的怯弱，和齐国大军一起，朝着傀儡排成的硕大人墙齐冲过去。

　　厮杀混着血气，把整个坪州都染得暗无天日。像是地面的拼杀惊扰了天上的神灵，大风久旱的边疆，竟然雷声大作，下起了暴雨。

　　接连扬起的黑雾混着雨水把地面变得泥泞不堪，一个士兵倒下，便有无数个士兵冲上来，联手将对面的仇人手刃。卷在雷声和雨声里的喊杀变得迷幻失真，再远一些，就只能听到几缕被空气挤压过的，不似人声的悲鸣。

　　“下雨了。”黑衣身影站在军帐的窗前，幽幽地叹了一声，夹杂了些许辨不分明的情绪。

　　“这片草漠上很少下雨。”布尔站在他旁边，面无表情地接话。

　　黑衣转过来，对其温声道：“反常的天气，可不是个好兆头。”

　　“什么兆头跟我有什么关系。”布尔冷冷地看着他道，“靳先生，你想做的事，我不关心。我只想知道，我怎么才能杀了尤格萨隆。”

　　靳先生的视线转向南方的群山：“北疆倾巢出动去攻打重华城，真是莽撞至极。要是运气不好凑上秦峥战胜回城，和卫翎里应外合，北疆军队必受重创。”

　　“那又怎么样？”布尔不屑地反驳，“哪怕军队的人都死光了，尤格萨隆也不一定会死。”

　　“所以，”靳先生忽然转过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要你去救他。”

　　“救他？”布尔感到不可思议，冷哼道。

　　于是靳先生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对，救他。”

　　布尔还没回过味来，就见靳先生抬头看向坪州黑气缭绕的方向，一闪身便消失无影了。

　　齐军的包围圈越缩越小，尤格颜苟的傀儡即使身形巨大，也因阻挡不住而节节败退。穆存找到了制胜的法门，指挥起傀儡更加得心应手，配合着齐军，将尤格颜苟一边逼得退无可退。

　　尤格颜苟周边的黑雾在大雨里丝毫没有散退之意，反而围着他愈发浓重。尤格颜苟眼里也流出黑血，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忽然，他仰天大笑起来，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狂傲放肆。

　　“中原人说，成王败寇，自古如此。”尤格颜苟笑得眼角涌出了新的血泪，“可我才不管你们那套狗屁风范。”

　　尤格颜苟攥紧拳头，举起对着眼前密集的齐国军队。莫八看见此景，倏忽瞪大了眼睛，一声“危险，散开！”还没来得及从喉咙里喊出来，从浓黑的烟雾里亮起的光点已经在一瞬间淹没了尤格颜苟的整个人。

　　“既然我要死，那你们就陪我一起，下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