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170、士气

　　重华城。

　　北疆的大军示威似地插满了重华城的山头，漫山遍野都回荡着草原独有的号角声，密密挨挨地堵在重华城的城门下，更显得这座石砌的陈年小城像个在枝桠上羸弱摇晃的枯巢。

　　“别挣扎了，秦峥不在，你们的大批精锐也去了坪州，剩下这些草包货色，都不够本王子砍几刀的。”尤格萨隆毫无顾忌地放肆大笑，“本王子也没太大要求，只要你们跪地投降，把城门打开恭迎本王子进去，再双手把那个姓卫的小军师交出来，本王子就饶你们一命。”

　　“你做梦！”赵世昌咳出一口血痰，捂着胸口怒吼道。起初随军撤退时，手下士兵知赵世昌年事已高，都着意保护，但后来北疆攻势愈发狠厉，而撤退的齐军步步后退，终是愈发溃败，后来人人几乎自顾不暇，赵世昌也在途中受了不少伤。他用剑强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眼神怒视着对面趾高气昂的北疆军队，四肢肌肉却控制不住的颤抖，在向他预警着自己的无力维继。

　　一双有力的手从背后撑住他的肩膀，阻止他失去重心当场磕在地上。王尨从他身后走出来，明明自己也受了重伤，血痕和沙尘遍布的脸上，却丝毫不见退缩之意。像棵胡杨一样扎在边疆数十年的王尨，也不过三四十岁，说出的话却是沾满风霜的粗粝和坚定。“别得意得太早了，尤格王子。”王尨沙哑的声音传出来，“想让我们开城门，不如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尤格萨隆冷笑一声，不想和齐军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正要下令进攻，忽然前方传来沉闷的吱呀声。紧闭的重华城城门，向里缓缓拉开。城后整齐地跨出一队队的士兵，训练有素地在城前排开，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了从西山退走的军队前面。中间留下一道空隙，一个白衣身影从中缓缓走了出来。

　　函城的素白旧衣换成了亮白的战甲，坚硬的头盔罩住后脑和半张脸，而从头盔里射出来的眼神还是那样清冷锋利，毫不留情地剐着对面这群噬血的强盗。

　　尤格萨隆在心里不解地冷嘲，明明每次都是死到临头的困兽，装什么高贵冷艳，自己两根手指就能碾死……不过真到手了，自己可不舍得这么快碾死，绵羊似的小布尔玩腻了，换换口味也不错。

　　这边的尤格萨隆不分场合地心猿意马，那边的赵世昌和王尨看到卫翎也呆愣了两秒。不得不说，卫翎穿上战甲，这等英姿和气势，还真不输秦峥……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不是让你做好应战准备吗？”赵世昌拽过卫翎的袖子，低声呵斥道，“你怎么直接把城门打开了！”

　　“我知道前辈的意思，”卫翎平静地回道，“您和王将军尽力拖延时间，是让我们在城里布好机关和防线，能拖一步是一步，绝不能放北疆士兵攻进城。可你们退到城门口，我和将士们，又怎么能闭门不出，眼睁睁看着你们在阵前损耗殆尽呢？西山的士兵是兵，重华城的也是兵，没有让你们舍命护我们的道理。”

　　“北疆士兵再强，打到现在也该乏了。齐军还有严阵以待的两万将士，站在城门前面，一个一个扒开也够他们费好一阵子劲的。”卫翎嘴角一抹浅淡的笑意，“他们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主场。”

　　赵世昌和王尨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卫翎说的主场，指的好像是秦峥。这番话放在平时可是大逆不道，够言官做好一阵子文章了，可此时说出来，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不妥。

　　“敢趁秦将军不在，在他的地盘上撒野，我看你真是活腻了！”士兵里有人愤然出声道。

　　“等大将军回来，你连一个骨头渣子都别想剩！”

　　“干嘛还要等将军回来？咱们现在就收拾了这起子杂碎！”

　　大军作战，士气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起初齐军溃败时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可此时两万初生牛犊不怕虎，吵吵嚷嚷的竟令其他士兵又燃起了斗志，握着武器的伤臂又蓄满了力量。

　　卫翎在一片吵嚷中望着尤格萨隆面无表情的开口，清冷的声音不算响亮，却像汩汩有力的溪流，漫溢在整个战场：“尤格萨隆，城门就开在那里，想进城，还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尤格萨隆哼地吐出一口粗气，像极了神怪话本里作恶多端的魔头，冲着军队吱哇乱叫了一通蛮语，他的喽啰便凶神恶煞地冲了上来。

　　卫翎眸色森冷，在军营耳濡目染之下锻炼出的杀气瞬间释放了出来，加上对眼前这群末路之徒一般的士兵早已种下入骨的仇恨，剑光一凛，他猛地冲了过去。

　　“机会难得，咱们就把函城丧命的守城士兵，还有韩大人的帐，一起算算吧！”卫翎低喝一声，对着庞大的北疆军队当先发了难。

　　“这小子疯了吧？”尤格萨隆边上的也律震惊不已，“我们这么多人，就凭他还想一头扎进来，送死吗？”

　　卫翎转眼已经飞跃到尤格萨隆面前，尤格萨隆冷笑一声，跳下去和他混战起来。卫翎身后的齐军见其如此勇猛，顿时都热血沸腾，冲上来和北疆士兵战作一团。在他们身后，那个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覆巢，似乎被走出窝的雏鸟们保护得更严实了一点。

　　此时的坪州。

　　“阿史那！给我上！”尤格颜苟冷声下令之后，大批术士和傀儡跟着前方那个颀长的身影飞了出去，快到背影都显得模糊。见傀儡飞进齐军队伍里，把齐军打得方寸大乱，尤格颜苟嘴角勾起了胜券在握的笑意。

　　只是这抹笑意还没来得及完全释放，战局忽然有了转变。

　　叫阿史那的青年突兀地回过身来，看着远处的尤格颜苟。手下的术士和傀儡像是得到了指令，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攻击的动作转过身呆滞地望着尤格颜苟的方向。

　　下一刻，黑压压的傀儡猝然转变方向，向尤格颜苟猛冲而来。

　　只不过它们的动作停在了半空，就被绳线齐齐扯住一般，僵在了原地。

　　“哼，”尤格颜苟冷笑出声，“阿史那，你觉得我会真如此信你，把傀儡的控制权都送给你吗？这傀儡真正的主人，可是我啊。”

　　“第一，我不叫阿史那，我叫穆存。”穆存抱起肩，毫不示弱地斜睨着尤格颜苟，“第二，我当然知道你这样多疑的人，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人。所以你猜，我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驱使的最后一次蚁蛊，拿到了什么呢？”

　　钉在空中似的傀儡忽然毫无预兆地飞冲下来。尤格颜苟终于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穆存闲闲的笑意顺着话语散出来，和杀伐的战场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改换雾蛊原主的，偷天换日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