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软》徐小溪

50、第五十章

　　殿试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庄严肃穆，或许是因为北羌使臣在场的缘故。

　　北羌使臣团是在殿试前一天赶到的，他们一到京城，便被这里的热闹惊呆了。他们哪里见过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店铺，这么精致的饭食，这么精美的丝绸，甚至还有牙粉漱口！天啊，官驿的床居然这么柔软，多宝格上居然还摆放着瓷器！争取到大周来出使的机会，简直是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要一个决定！

　　听闻大周还要取士，北羌使臣团当然要凑这个热闹，他们这次除了谈判官员外，还来了一个公主一个王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用来和亲的，遂宁公主气得把寝宫的摆设砸了个遍，蒋桃面不改色的亲自送去木制的和铜制的，还有许多的抱枕，放言：“公主只管随意的砸，砸坏了本官自会换上新的。”

　　遂宁公主脸都快气歪了：“本官，本官，你这个官无非是背叛了你的丈夫得来的，你还好意思天天挂在嘴上，活该你得不到我皇兄的喜爱，你这样的女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真心的喜爱！”

　　蒋桃只是淡淡的笑了：“公主，您也要嫁人了，看在本官曾与您有姑嫂情分的面子上，送您一句箴言。只有最无用的女人，才会把男人的喜爱恩宠看得比天都要重，但凡有用一些的，都不会将这些放在眼里。”

　　遂宁呆呆的看着蒋桃穿着簇新的官服，昂首挺胸的走出去，不由得想起她在凤仪宫冷冷清清的模样，两相对比，现在的蒋桃面色红润，就算相貌平平，也没有人敢轻看于她半分，似乎比当皇后的时候更为有生机。

　　难道，她说的是对的吗？遂宁有些呆滞。她从小在明妃的羽翼下长大，看到的就是亲娘受宠，所以宫中无人敢亏待他们，贺明妃教她的，也是怎么获得夫君的好感，蒋桃此话与她脑中根深蒂固的思想完全不同，到底哪个才是对的，遂宁完全分辨不出。

　　北羌的男女之分更是模糊，可汗之妻甚至有着处理部落全部内务的权力，北羌公主取了个汉名叫做阿曼，她是现在的可汗塞坦爱妾所生，长得随亲娘，颇为美貌，因此在部落里追求者众多，很是骄傲，吵着要去大殿一起看殿试。而同行的王子就老实了许多，他是先可汗大王子之子，是斗败了的一方，能保得性命全靠一张俊脸，塞坦安定北羌不容易，燕州曾无咎在一旁虎视眈眈，他怎么都不想再打仗了，听说大周太后当权，便想着送个俊俏少年过去，女儿嫁皇帝，侄子送太后，这样双管齐下，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最好能让曾无咎调任，那才是美事。

　　因此，在殿试的时候，太后特意安排了客座，让北羌使臣石栾子和公主阿曼王子阿炎安座，自己则是坐到龙椅旁边，高高在上的看着考生们。

　　大殿中鸦雀无声，就连一贯活泼的阿曼公主都不敢说笑喧哗，只敢小声和一旁的阿炎八卦：“你看，右手数第二排，中间的那个，长得真俊。”

　　阿炎曾是大王子的儿子，虽不受宠，地位也是高的，现在落到个预备男宠的地步，就算太后挺好看的，但毕竟年纪大了，而且气势又盛，阿炎想到自家叔叔的打算，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对仇家的女儿自然也没什么耐心，只是淡淡的哼了一声。

　　阿曼有些不满意了，碍于在大殿上，不好直接发火，只是狠狠的瞪了阿炎一眼，径自又去看殿上众人，这一看不要紧，却让她看到了一道格外俊朗温润的人影。

　　只见此人长身玉立，正站在太监总管胡不忧身前，低声说着什么，随即又走了回去落座，一举一动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说不出的好看，阿曼不由得看呆在那里。

　　封秀职位低，原本是没有殿试监考兼阅卷的资格的，可他是上届荫考的第三，又是太后的侄儿，谁不敢给他几分薄面，就连孙臣玉在拟定人员资格的时候，都是极为自然的把他添上了。这会儿，封秀便觉得有一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一抬头，便和北羌的阿曼公主看了个正着。阿曼只觉得轰的一下，脸都红透了，忙低下头去，封秀倒是不以为然，他被看多了，自然也就习以为常了。

　　殿试不紧不慢的进行着，阿曼公主时不时的偷看封秀几眼，心里犹如小鹿乱撞：部落里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俊秀的男子，好像会发光一般，她知道自己来此的目的，她要嫁的皇帝比起来可远远不如这个男子好看，要是能嫁给他多好，这辈子都不算白活了。

　　项江海正埋头答题，忽然听到环佩叮当的声音，鼻尖闻到一股幽深的香味，不由得绷直了后背，额间渗出一滴汗来。脚步声到他的身后停了下来，他越发的紧张，又不敢动，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匆匆一瞥，仿佛看见身边有一扇朱红色裙摆。他不敢再看，努力将精力放在面前的试卷上：嗯，字写得很端正，用词措句也没有什么错处，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的突击训练，所答也都是言之有物，应该不会给太后留下什么坏的印象。正在想着，就听身后的环佩声远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像他一样被吓到了的考生有不少，有的甚至被吓得笔尖滴下墨水，弄污了试卷，恨不得悔得当场就哭出来。还好，太后的巡视时间并不长，皇帝也没有好端端下来吓人的意思，考生们各怀心思，继续答题。龙椅旁，封太后俯身低声与孙臣玉吐槽：“孩儿们胆子太小，不如荫考多矣。”

　　孙臣玉脸上带着微笑，心里只想骂人：你还嫌人家胆子小，你不看看你自己的名声，养了多年的儿子说废就废说杀就杀，满朝文武谁不怕你，对了，除了你家曾子湛，特么的那就是个奇葩，估计你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他也会拍手说捅得好，曾无咎到底是怎么教育的儿子！

　　蒋恺之由于年迈，有一个专属的软椅，他位置靠前，一抬头就能看到自家孙女随侍在太后身边，老怀甚慰的抚了抚胡子。当初废除建兴帝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蒋家疯了，平白无故的搭上一个皇后，而现在嘛，谁不羡慕蒋家培养出了这么个好孙女。本朝的第一位女官，能直接接触政务，正四品品级，比起虚无缥缈的皇后来说，简直是好了太多。现在，教导过蒋桃的那几位女先生身价大增，多的是人家想要抢着回去教导自家的女儿。什么都是虚的，只有拿到手中的才是真的，历经几个皇帝，蒋恺之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

　　殿试之后，便是现场阅卷，考生们被请到偏殿先行休息，随后会有人送他们出宫。此时时间已晚，小太监们特意上了些点心茶水，但无人敢用，都一声不敢言语，惴惴不安的等着，直到出宫后，众人才仿佛活过来一般，相熟的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小声的谈论起来。此事，大殿中阅卷众人倒是慢条斯理的用了点心，喝上一杯暖暖的茶，开始就自己看好的人进行讨论。

　　几大书院的学子自然是最值得讨论的对象。鹿山的文洛庚，舟山的项江海，岱山的李暮云，均是被谈论的重中之重。众人皆知，这是首次全国大考，考中的人只要自己不作死，前途绝对不会差，都努力的为己方势力添砖加瓦。

　　照理说，这属于大周内部事务，北羌使臣团该退场了，偏偏他们的阿曼公主表示，反正他们都不懂这些中原文化，不如留他们下来旁听，正好还能学习学习，当然，如果她的眼神不那么明显就最好了。还好领头的木栾子很是知趣，黑着脸告罪，硬是拉着少女心爆棚的公主退下了。韩珂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他的确对这个公主没什么好感，但这不代表着他乐意看见公主对别人做出这么一副一见钟情的模样。封秀，他现在还惹不起，但不代表他永远都惹不起。

　　批改卷子其实用不了太久，实在是考生也就百人，而阅卷之人则多达十几个。很快，试卷便已经按照高低分数整理好，胡不忧恭恭敬敬的将他们交到蒋桃手里。

　　封太后懒洋洋的宣布散朝，并没有将答卷交给皇帝的意思，韩珂看不出有任何不满，如以往一般，恭送太后回慈恩宫之后，自己也回了自己的勤政殿。

　　不一会儿，曾灿也到了慈恩宫，他现在出入慈恩宫仿佛像回自己家一般，蒋桃见他过来，便随便找了一事退下，曾灿赞道：“这姑娘不错。”

　　封太后斜他一眼：“你在我面前夸奖其他姑娘，倒是不怕我吃醋。”

　　曾灿笑了：“你个小没良心的若是学会吃醋，我倒不知会有多开心。”

　　封太后也笑：“你也不会啊。那时候人人都说我要嫁给魏王，偏你不信，都不来问我一句。”

　　那是他们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规模吵架，两人都记得很清楚，曾灿无奈的笑：“我怎么知道你们女孩子如此奇怪，居然会因为我不吃醋而生气。”

　　封太后将手上的考卷一推：“别提那些了，快来帮我看着，免得有人又说我不信他，然后整整两天都不肯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