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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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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种略显诡异的气氛中,放榜了。
丞相再遇刺,那也是传说中的事,少有人亲见,放榜却不同,事关大考众人的前程,更是关乎朝廷的大事,还有许多家中有女的人家,早就看好了某个考生,就等着放榜之日,若是他榜上有名,则打算赶紧给闺女定下。
天还没亮,贡院前就挤满了人,就是担心人多看不见,封秀特地从家里识字的府兵里选了个身量最高的,不料家家户户都是这么想,一时间贡院前全是大高个儿,后来的那些人根本就挤不进去,跳着脚都看不到里面,个个急得吵吵嚷嚷骂骂咧咧。同时,京城一些做小生意的对放榜不感兴趣,但对赚钱感兴趣啊,这些来看榜的人这么早,定是没有吃过朝食的,没关系,他们这里有各种新鲜的胡饼,酸辣汤,羊肉汤,杏仁糊,茶鸡蛋等等等等,叫卖声夹杂着早点的热气,贡院这一带难得有这番热闹。
这么多人,把来贴榜单的衙役都给吓了一跳,他们急匆匆的刷浆贴榜,每贴上一张,便会被蜂拥而上的人群围住。有好事者大声的报出姓名籍贯,听到自己名字的人都会脸上放光,没听到的一方面沮丧另一方面又暗暗盼望着会出现在下一张榜上。
三张榜很快就贴好,影壁墙前被围得水泄不通,最是出彩的便是头几名了,这次书院大放异彩,前十名除了一位以外,全被各大书院包揽,特别是出了头名的鹿山学府,谢清行的美名再次得以传扬。
项江海有些沮丧,他是奔着第一名去的,没想到只拿了个第三,还是自家书院最好的成绩了,总觉得给恩师丢了脸。
封秀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恃才傲物,谁都没他厉害,一切都是空的。不过,在进入了户部之后,他的好姑姑再也不像之前那么无条件的宠他,他顿时遭受到了社会的毒打。
户部的工作琐碎,谈不上繁重,却是分外的磨人,封秀刚去几天,便遇到了临南赋税无缘无故减少的计算难题,若不是同屋的章琳章大人帮衬,估计他都该出丑了。
这就算了,偏偏户部陆尚书老奸巨猾,不管什么事都喜欢拉他出去溜一圈。礼部来要钱,不给,封秀你去阐明利害吧;工部来要钱,不行,封秀你去让他们知难而退吧;兵部来要钱,要晚一阵,封秀你去哭哭穷,兵部的人不讲理,还好封秀你长得好看,他们不至于为难一个好看的小郎君;监察司来要帐了,这可糟糕,要知道,监察司是走公款,龙牙卫可是走私账,公私是一定要分明的,来来来,封秀,穆统领是太后的人,我们都惹不起,还是你去跟他说说,让他把账务弄清楚吧......
这么三番四次的,陆尚书把好好一个京城第一美男变成了户部门神,六部第一讨厌鬼。原本见封秀年轻有为容貌俊朗,许多人都暗搓搓的想把女儿侄女什么的许配给他,现在嘛,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小气是万万要不得的,自家千娇万宠的姑娘嫁人,可不是为了吃糠咽菜的!
于是,当封秀反应过来之时,才发现自己在京城婚嫁市场上行情一落千丈,原本下朝的时候总是有跟他介绍自家晚辈的大人们,现在连影子都不见了。
呵呵,还好他有姑姑,大不了换个地方呆着就是,他就依然是玉树临风的封公子。
接着,封秀在慈恩宫受到了惨痛的打击。他怎么都没有料到,姑姑如此重色轻侄,拿出几本账册,让曾灿当面考他的计算能力,并愉快的对他进行打击。
“阿秀,哀家一直以你为傲,没想到你在户部这么久,却连最普通的算法都不会。”
“看看,这里明显的错处你都没看出来,陆尚书除了让你当门面之外还让你做了什么?”
“不要跟我提调任,想都不要想。户部是所有部门的基础,连这里都做不好,我还放心让你去哪里?”
这些就算了,自家姑姑,在面对他和面对曾灿的时候那截然不同的两副嘴脸,让他这颗小少男的心受够了冲击,几乎忘记了上下尊卑,在慈恩宫就想骂出声了:姑姑你忘了你入宫前一晚的痛哭了吗?姑姑你忘了这个人曾经逃去边关十年了吗?姑姑你忘了这些年你在宫中的辛苦了吗?
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啊!封秀痛心疾首,忽然间有了种辛酸的老父亲心态,恍恍惚惚的回家,和自家父亲一说,两坛子酒下肚,封轶舌头有点大了,拍着儿子的肩膀,叹道:“你姑姑出生的时候,我外放为官,等我回家她都已经两岁了,正是冬天,穿得圆滚滚的,就像个白嫩嫩的团子,偏偏她的身边还有另一个大一点的团子拉着她,两个团子手牵手,一起向我问安,然后一起摔跤,滚在地上起不来。我一手一个捞起来,大团子会道谢,小团子还不乐意,嘴巴里嘟嘟囔囔。我当时觉得这个妹子好玩极了,那段时间天天在家逗她。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多年啊,我对不住妹子啊!”
“我怎么会让她入宫呢?我怎么会瞎了眼没看出来她和阿灿这么要好了呢?我活该啊,我要被天打雷劈呀!”说着说着,封轶的眼圈红了,扯住儿子:“她最疼的就是你了,你若是再跟她生了罅隙,那她该有多难过!”
封秀还能怎么办,他当然知道姑姑是为了自己好,从此之后只能收敛住自己高傲的心,开始踏踏实实的做事。
孙臣玉遇刺之前,封秀便知道他准备做什么了。彻查隐户,这是从前朝皇帝就打算做的事,到现在依旧是虎头蛇尾,从来没有哪个皇帝能做成功过。
等到孙相遇刺后,他也曾经私下去询问过姑姑非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事情的原因,封太后只是笑了笑,给他讲了一段故事。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跟着你爹到处行走。明面上,他是去劳军,其实,是太、祖皇帝命他暗地里注意世家及民间的动静。在路过庆州的时候,由于我贪吃又贪凉,闹了肚子,行程便耽误了下来,错过了驿站,我们一行人便投宿在了一户农家。那户人家很穷,大哥给了他们碎银子,他们根本不敢收,因为他们从没有见过,怕收到假的,我们只好换成铜板,他们倒是兴高采烈的收了,出去借了些米面回来,给我们做饭。大哥很是诧异,当下朝廷为了休养生息,庆州一带是免税了的,再加上当年风调雨顺,再怎么都不会穷得吃不上饭呀。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隐户,不单单是这家,几乎整个村子都是,他们不知道朝廷的赋税是多少,只知道他们的赋税高达六分。”
“六分税,谁能负担得起!就算是前朝末年那么昏庸的皇帝,所收的不过是五分税。大哥又问他们为什么要做隐户,他们回答倒是很坦诚,六分税是高了些,可不打仗了,起码安稳。前朝说是五分税,到他们这里,就是八分九分,再加上打仗,那日子才过不下去呢。”
“阿秀,他们一家人,勤勤恳恳的,开荒种田,却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连口白米饭都吃不上,我问过他家的孩子,他们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口肉。我分了些桂花糖松子糖给他们,他们只是舔了舔,就很慎重的收起来,他们舍不得。”
“当年回去后,我曾问过太、祖皇帝,为什么在我看来政通人和的天下,会有这种穷人,他只是笑着摸摸我的头,说我长大后自会明白。后来,我走过更多的地方,看到过更多的不平事,我想,我明白了。阿秀,我在深宫里,一直过得不快活,可我就是再不快活,我始终是锦衣玉食的,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困苦。这些年来,我一心夺权,一来是为了保全封家,为了保全自己,二来,我不想再让百姓们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我的所见所闻,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些瘦得连肋骨都根根分明的孩子们。”
“我知道,清查隐户触碰到了太多人的利益,之前一个盐田,他们就恨不得群起而攻之,更何况是隐户。但我依旧要做。朝廷要有赋税,农民要能吃饱,士兵能打胜仗,这才是我所想要的天下!”
“现在,书院势力已起,下一步定是与世家争夺朝廷话语权;孙相遇刺,龙牙卫借此机会,便可凭借皇帝圣旨和哀家的懿旨在京里京外大肆搜索,顺便摸清各个世家的府兵;而丈量国土,便是从元康帝开始便在慢慢的有条不紊的进行。”
“阿秀,你父亲总说,我在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并不,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天下不单单是皇帝的天下,更是百姓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能治理好这个天下,能使人吃饱穿暖,这便是我最大的功勋!”
封秀想,他会一直记得姑姑那双眼睛,闪耀着坚定的光芒:“天下,能者居之。太、祖皇帝可以,韩丑儿可以,韩珏韩珂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是的,她可以。
封秀给项江海丢了更多的考题:“三日后的殿试好好表现,不要丢书院和师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