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重光》在野

4、第四章

　　尾声

　　然后青阳和重光又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从琼华到醉花阴，从醉花阴到清风涧。琼华上下都没有觉得不对，似乎重光丢失的那一魄，在与不在，世间并无不同。只有青阳知道，就像楚寒镜那时说过的，有些故事，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虽然世间没有任何改变。而重光虽然失去了所有的感情，却始终不排斥跟他在一起。也许就如同宗炼师兄说的，感情不在了，习惯还在。

　　某年某月某日，青阳闲得无聊，便拉了重光下山。两个人御剑飞行，青阳忽然心中若有所感，便扯了重光落地。前行几步，却是一座小村庄。
　　两人向前漫步走去，青阳只觉得眼前景色熟悉无比，却又难以想起。村头一个老妪正坐着纺纱，身边一个小女孩正在欢快地玩耍。
　　“奶奶奶奶，我今天还要听神仙的故事！”
　　“不是已经讲过一遍了吗？那个孩子，已经跟着神仙走了，成仙啦。”
　　“奶奶，你真的认识那个成仙的孩子吗？”
　　“……这，时间过得太久了，有时候奶奶也觉得，是不是真的有个叫做柳逢春的小孩子，每天在我父亲的私塾外面偷听，我还曾经给过他一块糖……”

　　柳逢春。
　　这个词好像一块巨石，轰然一声落进了青阳的记忆。

　　“令公子骨骼清奇，慧根深种，灵气斐然，面相贵重，乃是可遇不可求的奇才……”
　　“哼，呆在那里干什么呢，没见过世面吧？乡巴佬。”
　　好一个师弟，长得比私塾先生家的小蝶妹妹还好，看来脾气也比小蝶妹妹还要大，修仙的人真真不得了。
　　“我的弟子是青字辈——‘春为青阳’。便叫青阳。”
　　…………………………

　　自此逢何世，从今复几春。海无三尺水，山成数寸尘。

　　青阳默默地念着那首步虚词。只是一首词，却似乎攸忽之间，便过去很长，很长的一段时光。他们走得那么快，去得那么远……只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看得出轮廓，但看不清面目，却又黑得那么鲜明刻骨。

　　他转头看看重光。自己虽然衰老的极其缓慢，却不似重光。时光已经在他身上定格。天若有情天亦老。重光不老，只因无情。
　　而天下间，只剩自己记得那些故事。故事，故事，……无非故去之事。
　　重光有些迷惑地回头看他：“怎么了？你想起这里是哪里了？”
　　春风如诉。青阳眯起眼睛微笑，轻轻摇头，说：“我们走吧。”眼角的皱纹，却像是眼泪流过的痕迹。

　　老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孩子在跟虫子玩耍，风和日丽，田野一片静谧。她若有所失地摇摇头，心道不过是错觉。
　　那里什么都未曾存在过。

　　时间继续缓慢地刻下一道道痕迹。清风涧如此美丽，春风夏花秋月冬雪。
　　又一个某年某月某日，重光不经意地问起：“师兄，镜子都哪里去了？”
　　青阳的手顿了一下，微笑道：“怎么，想照镜子？”
　　重光笑道：“怎么会，我岁岁年年，还不就是那副样子。”
　　青阳亦笑道：“是啊，所以我都扔了，要它做什么。”一缕白发随风拂过他的脸颊。他视若无睹，随手间剑光划过，那抹白色便自行飘散在了空中，了无痕迹。
　　重光并未注意，他只是在想青阳刚才的话。似乎有些不对劲，但他依旧有些想不明白哪里不对，遂决定放弃研究这个一时心血来潮提出的无聊问题。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琼华有了很多新的师兄弟，其中有一对，一个总是板着面孔，另一个却没个正形，两个人都才华横溢，令人想起很多年前的他和他；再后来，宗炼终于收了新徒弟，清秀而聪明，看上去虽然一板一眼，但对炼器之道却充满了热情和天赋，只有眼睛像极紫芝，清澈见底。

　　但青阳和重光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在很多年前。

　　多少年呢？已经记不清了。

　　“重光，那个孩子……是叫天河对吧？我觉得他可以做到。玄霄会解脱，然后，无论如何，紫英一定会陪在他身边。”
　　“至于琼华……又关我们什么事？”
　　“重光，有些回忆，你忘记了，我却想守着它们。”
　　“比起相忘于江湖，我一直的选择，都是与你相濡以沫，直到我们一起死于干渴。”
　　“所以重光，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我与你一起解脱？”

　　重光安静地躺在床上。他的面孔终于得以老去，他自己却再也看不到了。天若有情天亦老，那么他死的时候，这迅速摧毁了他的生命的衰老，是不是让他想起了什么？
　　重光，那时你在想什么呢？
　　但他再也无法开口了。玄霄毫不留情的一剑，立即夺取了他所有的生机。

　　青阳忽然有些明白，楚寒镜当时说的话。他当时那么年少，那么懵懂，有的只有热情，所以完全不明白。

　　那时，楚寒镜轻轻地说：“有些结局虽然早就知道，但却无法催促它的来临，纵然可以解脱，也宁愿拖得一刻是一刻……但当它终于来到的时候，也许我并不会太过悲伤。”

　　青阳默默地看着床上已经不再呼吸却终于得以老去的重光，苍老的面庞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热烈而温柔，如同定格在了多年前，少年携手仗剑天下那一刻。

　　我们的时间终于再次走到了一起。原来，死亡才是我们所能求得的，另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