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重光》在野

2、第二章

　　昆仑琼华的日子像一颗青菜，朴素但充满了营养。青阳也像一棵找到了沃土的青菜，刷刷地成长。太宁待他如待亲子，不只教他练气修仙，包括生活学识，竟无一不问。

　　“青阳，我十天前教给你的四方肃敛可曾习练纯熟？”
　　“启禀师父，已经练好了。我两天前参悟派中典籍，从四方肃敛之中参悟而得了攻击术法化相真如剑，师父您看是不是正确？”
　　“……几乎没什么问题！只是这里……”

　　对于像青阳这样的明日之星，太宁的重视明显得藏都藏不住，就差每天笑得阳光普照高唱“来来我有一个弟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来来他是一个天才才才才才才才才才才才才才才才才才才”。转眼五年过去，幸好青阳依旧为人和善几近于忠厚，派中上下虽然也偶有嫉妒，但总的来说对他都很有好感——
　　只除了太玄和他的宝贝天才弟子，重光。

　　从青阳入门第一天起，重光便看不上这个土包子。
　　笑笑笑，一天到晚就知道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长得不如自己帅，涵养不如自己好，只有修为进境不算差，可自己也快得很，为什么连自己的师兄弟都对他赞不绝口！啊啊啊为什么又看到了那个傻瓜的笑容！为什么这傻瓜就不知道离开自己的视线！啊啊啊他走过来了！

　　“重光师弟。”
　　重光翻个白眼，放弃假装没看到的努力，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那个面带傻笑的小道士青阳：“跟你说了多少次，叫我重光，不要叫‘重光师弟’！比我大一岁很了不起吗？”
　　青阳微笑：“我忘记了。”
　　重光怒气冲冲：“每次都是忘记，你到底记得什么啊！”说着目光狐疑起来，“你该不会是故意的？”
　　青阳神色不动：“重光师弟也知道，师兄处事愚钝，哪里比得上师弟你聪明多智，自然难免忘记。”
　　重光点点头说：“这倒是。——慢着，你怎么又叫师弟！叫我重光！重光！”
　　青阳微笑：“放心，师兄这次记住了。掌门吩咐，这次去炎帝神农洞试练，可准备好了？”
　　重光不满地说：“当然好了！没事我走了，明日午时剑舞坪见！我先走了，去练功！”
　　青阳笑眯眯道：“师弟慢走。”

　　重光看似缓慢开步实则用了个缩地成寸的小法术，瞬间来到了百尺开外，一路走回了自己的小屋，才蓦然想起——
　　“啊！他最后又叫了‘师弟’！青阳！！”

　　青阳目送重光远去的身影，笑笑便走向了承天剑台。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辈分却不低，是以承天剑台的值守弟子一见他来，便施礼道：“青阳师叔。”
　　青阳道：“虚宁，我前几日拜托的玄瞑剑打好了吗？”
　　虚宁连忙答道：“好了，师父今天正好在，正在里面亲自淬炼。”
　　青阳惊喜一笑：“真是难得。对了，还未谢你上次帮我炼的绕指柔。”
　　虚宁连忙谦逊一句，心道青阳师叔虽然年纪不大，行事态度真是令人如沐春风。便为青阳指道：“师父在下面寒池那边。”
　　青阳颔首：“那么今后也多多有劳。”便走下台阶。顿时寒意袭来，景色一改，从炎热一片变为冰天雪地，寒池处处。

　　“木炭三份，烧至火红。火焰最旺时，色反转青。炉火纯青时，加昆吾砂。拉动风箱，砂子融化透明时，加尖晶石。一把剑需尖晶石三块。”
　　昆吾砂渐渐融化为一体。三块尖晶石被丢进去，火光大盛。
　　“两面锻之。尖晶石性锋利，不需加刃，锋锐自成。淬火时须我承天剑池的天赐无根雪水。”
　　刺啦一声。

　　“看来是好了，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人笑着走近，“真是好剑，多谢宗炼师兄。不过几日不见，师兄怎么又有些清减？”
　　宗炼点点头。他看来较为年长，三十多岁，清瘦严肃。他并未答话，而是转头对身边的一个垂髫童子吩咐道，“方才可都看明白了？”
　　那童子眉清目秀，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却一片迷惑：“这……”
　　宗炼叹口气：“紫芝，小心点拿给虚宁师叔，就说请他帮忙配好剑鞘剑穗。”
　　名为紫芝的童子点头道：“是，师尊。”

　　宗炼到旁边净手，随即冲来人点头道：“青阳，方才便是你要的剑，少等等便可取了。这几日遵照掌门吩咐，正在思考如何炼制一双宝剑，或有些心神耗损。”
　　青阳道：“师兄多多保重身体才是。此番还得多谢师兄为我炼剑，我明日便要起程，正缺一把趁手好剑。”
　　宗炼道：“你的配剑半月一换，足见你的修为进度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青阳道：“师兄谬赞。”
　　宗炼看他一眼道：“不必与我客气。宗炼宗炼，我此生唯愿成为炼剑宗师，不会与你在修行道上一较长短。”
　　青阳揉揉鼻子笑道：“这……师兄……师兄说话还是如此直率。”
　　宗炼道：“但是其他师兄弟可就不一定了，你最好多多小心才是。须知木秀于林。”
　　青阳素知宗炼面冷心热，对他这个师弟向来也是多加照拂，但却是君子性格，言不轻出。目下这样说了，必是事出有因。刚想细问，却听宗炼转了话题道：“听说你们是去炎帝神农洞。”
　　青阳知道这是宗炼不欲自己多问，便顺着话锋转道：“不错，师兄有何吩咐？”
　　宗炼道：“你们此去神农洞，或可遇到一位名为楚寒镜的姑娘……绿衣姑娘。”
　　青阳大奇：“炎帝神农洞据说炎热无比，还有妖怪肆虐，怎会有女子居住？”
　　宗炼：“你们遇到便知。若没有遇到，也就罢了。如若遇到的话，便对她说……”
　　青阳默默等着。这位一向最是严肃的师兄面部线条有些软化，以一种充满怀念的口气缓缓道：“‘宗炼问你好’。”
　　青阳刚准备应下，忽见宗炼又坚定地摇摇头，道：“不要这么说。就问她，‘答应宗炼之物可已有了？’”
　　青阳：“原来是这女子承诺师兄什么东西。此物一定要拿到否？”
　　宗炼摇头道：“不必，她若说没有，便不必再提。一丝一毫也不必勉强她。”
　　青阳有些迷惑，但依旧点头道：“必遵师兄吩咐。”
　　不久青阳便辞了出来，找虚宁领了剑，回到了剑舞坪边的小屋。一夜无话。

　　次日，青阳早早起身，仔细打点一遍行囊，又去丹房“龙芽道丹”补充些药品。正要提着药包出门，忽听丹房窗外传来两位女弟子的交谈声：“我今日去见掌门，又看到重光师叔。”
　　“啊？莫非他又是去求——”
　　“是啊，真不知道他究竟讨厌青阳师叔哪一点，青阳师叔英俊温和，待人又好。”
　　“我要是能有机会跟青阳师叔出任务就好了。他求的结果怎么样？”
　　“当然不准了，听说他们今天就要起程，怎么可能现在换人陪他去？”
　　“不过听说他去求了很多次……”

　　谈话声渐渐远去。身边的丹方主事虚合促狭地冲青阳挤挤眼，青阳苦笑一下，拱拱手便出了门。
　　收拾完毕，正是午时差一刻。青阳拿好包裹，便出了屋子。天晴风朗，去剑舞坪坐坐，边等重光也是不错。
　　才走几步，远远地便听到剑舞坪上传来极清朗明澈的声音。
　　“洞灵尊上德，虞石会明真。”
　　这声音确是重光。多半也是早到无聊，吟诵师父所授的步虚词吧。

　　青阳笑笑，向那声音走去。

　　“要妙思玄牝，虚无养谷神。丹丘乘翠凤，玄圃御斑麟。移棃付苑吏，种杏乞山人。”

　　青阳站在剑舞坪边，望定了正中央踏了北斗步舞剑的那人。
　　阳光有些晃眼。他模糊地想着。

　　“自此逢何世，从今复几春。海无三尺水，山成数寸尘。”

　　收势。那人白衣蓝衫，琼华最最普通的衣服在他身上竟成了最最清贵秀颀的颜色。大约是感到了青阳的目光，便回头朝他看来。少年已经初初长成，眉目颖秀如苍山雪，灿烂若石间火，笔墨难摹难画。多半是觉得青阳目光有些呆，神色间竟难得地带了笑意。只此一笑，便似这世间的万千重光芒，尽聚在他一人身上。
　　重光重光。青阳恍惚想着，时间或许只过了一瞬，却又似已过了千百年。好像有什么东西，原本就在心里暗暗埋好了种子积攒了力量，就在这一刻忽然破土而出，忽然茁壮繁茂，忽然遮天蔽日。

　　“既然你也来了，就走吧。”重光看来真的心情不错，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你倒是快点啊！”
　　青阳望着他一笑：“放心，我总是跟得上你的。”
　　重光暗自打个冷战，心道明明是和往常一模一样的笑容，怎么忽然觉得背脊上有些发冷？不欲深思，他恨恨地转回头，把原因归咎于跟命中魔星一起行动的不爽。笑笑笑，跟谁都是这幅傻笑！他心中莫名浮现一丝烦躁，捏了剑诀道：“起！”

　　蓝天之下，白云之上，两柄剑流星般划过。不过半盏茶的时间，炎帝神农，已在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