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清梦颐和

2、【别墅】

　　民福小区，三单元四楼404。

　　这是间两室一厅的老房，烟灰色的花岗岩地砖，老式的漆木红家具。
　　墙上倒是挺干净，应当是刚粉刷过没多久。但也裂了几道长痕。

　　厨房朝南，开着两扇朝外的蓝框窗户。此刻正往外飘着白烟。
　　双头的煤气灶上，左边一只瓦罐，正“咕嘟咕嘟”煨着汤；右侧烧着铁锅，锅里红椒混合着肉丝，翻腾出香辣的肉香。

　　“小葵花！快开门！我给你送好东西来啦！”
　　明朗的少女声音，伴随着轻快的敲门声。

　　郑葵闻声抬头，唇角漾起笑意。她忙放下铁勺，将灶火关掉。边朝门旁走，边扬声回道：“来了！”
　　郑葵拧开门，宗芙笑吟吟地站在外头。她双手藏在身后，歪头眨眼问道：“小葵花，你猜，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郑葵眼神往她后头打量，配合地猜着：“零食？玩偶？小说书？”这些都是宗芙常爱带来的东西。
　　可这次，宗芙却统统摇头，念叨着：“不对不对。”她迫不及待地伸出手，自己揭开了谜底。

　　纤长的两指捏着一个细银镯，镯子下头坠着三只银铃铛。此刻，宗芙分明是在晃动那银镯，可铃铛却一声不响，安静得很。
　　“这是……”郑葵投去询问的目光。

　　宗芙眼睛一亮，神采奕奕地解释道：“这是‘觅妖铃’。你别看它现在闷声不响的，不过只要方圆三公里内有妖气，它一摇就响，敏锐得很！”
　　宗芙说：“你最近不是在找那只赤狐的踪迹吗？有了它，肯定方便不少。”说完，便将细镯往郑葵手里递。

　　黑猫阿初踱步到门口，不屑道：“一摇就响，不会打草惊蛇吗？赤狐又不傻，听到动静肯定跑远了。”

　　宗芙蹲下身，托起阿初的两只前爪：“阿初小可爱，不用担心哟。”
　　她眼睛弯弯的，抬头向郑葵补充解释道：“小葵花，距离妖怪一公里内，铃铛就不会响了。不过，中间那只铃铛从感应到妖气开始，就会从底端开始变红。离得越近，红的面积越大。五十米以内，三只铃铛都会变成全红。绝对不会打草惊蛇的。”

　　郑葵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谢谢你呀，阿芙。”
　　宗芙得意地挑眉：“就知道你需要！”她低头托起黑猫前爪，举高高，“怎么样，阿初小可爱。这下放心了吧。”

　　阿初瞪着两颗碧绿的眸子，咬牙道：“ 该死的女人！不准把那么幼稚的称呼按在本大人身上！还有——”
　　它扭着身子，从宗芙手里挣脱落地，不悦地抖了抖毛：“以后也不准再对本大人的尊躯动手动脚！”

　　宗芙站起身，捧腹大笑：“该死的女人，哈哈，该死的女人。”她乐不可支地重复了句，“哎！小葵花，你听见阿初小可爱刚才说什么了吗？”
　　宗芙用手肘轻轻捣了捣旁边人的小臂，“老实交代哈，我带给你解闷的那些总裁小说，阿初小可爱是不是也看了？”

　　郑葵忍俊不禁，润泽的黑眸里落满细碎的笑意。
　　何止看了，宗芙带来的那些书，全被阿初叼进窝里了。现在要是找出来，大概内页都会留有明显的猫爪印吧。

　　郑葵虽没回答，可宗芙见她的表情便了然，调侃道：“哟！阿初小可爱，没想到你好这一口呀！下回我给你多带些过来，怎么样？”

　　阿初气得炸毛：“本大人才看不上你那些破书！”
　　它转过身，气冲冲地一步一爪印走了。只留下竖起的尾巴和黑色的背影。

　　瓦罐里的汤还在“咕嘟咕嘟”冒泡。宗芙闻到饭菜的香气，她狡黠一笑：“我就知道踩饭点来，准没错。小葵花，你今天又熬了什么汤呀？”
　　“黄鱼豆腐汤，”郑葵边回应，边挽起袖子，往厨房走。
　　她扭头说：“阿芙，你先坐会儿。我把菜盛碟，咱们就可以开饭了。”

　　＊

　　半山腰，明泽山庄。
　　这是一片别墅区，环境清幽。拢共十来户，都是独门独院。有欧式洋楼，也有中式四合院。

　　因注重隐私，所以每户间相距甚远，互不干扰。
　　有实力在此置业的，大多非富即贵。而对富人而言，房产自然不可能只有一处。这片远离市中心的别墅，多半买来被作为度假或休养之所，少有人长住。

　　此刻，夜色渐浓。灯火通明的，也不过一两户。
　　其中一户，是三层独栋别墅，付家的产业。米白色的外墙，灰蓝色的坡屋顶。在月色下显得静谧而美好。
　　不过，室内氛围可一点都不友好，争吵一触即发。

　　一楼，花瓣形的水晶吊灯悬在客厅中央。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沙发上，坐着个二十模样的年轻女子。她有齐腰的长直发，穿着宽松的棉质睡裙。小腹初隐约有些隆起。此刻，女子一手抚着肚子，一手紧攥着靠枕一角。
　　整个人由内而外，透着难以忽视的压抑。

　　沙发旁，站着个四十几的中年妇女，手里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面碗。她面色焦虑，看模样，依稀与那女孩有几分相似。
　　“小洁，”中年妇女踌躇着开口，“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妈看了也心疼。”

　　女孩缓缓抬起头，声音哑而干涩：“妈，就当是我求你了。咱们回去罢。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付奕明的，跟付家也没有半点关系。咱们别在这儿骗人了。回家吧，妈，我想回家……咱们回家成么？”

　　中年妇女放下面碗，叹了口气。神色却很坚定：“小洁，你想想你赵叔。虽不是你亲爸，可对你比亲女儿也没差了。他现在躺在医院里头，化疗一天得多少钱？咱们家是房也卖了，亲戚也借遍了。要不是这样，妈说什么也舍不得让你辍学。”

　　她蹲下身，拉起女儿的手，面上有丝愧意：“小洁，妈对不起你。可你赵叔是个好人，对咱们有恩。妈不能眼瞧着他没了。小洁，你就当帮帮妈，帮帮你赵叔……”

　　赵梦洁唇瓣颤动了几下，眼里有丝泪光。她想说，妈，咱们把孩子流掉，她会努力挣钱。陪酒也好、见不得光的工作也好。她统统没有怨言，就像之前一样，哪怕一天二十四小时不休息，也攒钱给赵叔看病。
　　在她心里，赵叔早就是父亲一样的存在。她也舍不得他离开。

　　可是，赵梦洁也明白，凭她自己的能力，短时间内挣不到那么多钱。妄想填补大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治疗费，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她想给赵叔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治疗方案。她只能将低到可怜的自尊亲手碾碎。

　　赵梦洁眨眨眼，驱散眸中的雾气。她努力扯起一丝笑，苦涩而僵硬。
　　“妈，”她的嗓音低哑，“你放心。我不闹了。我会救赵叔的。等赵叔病好了，咱们一家人就搬去别的城市住。好不好？”

　　她妈哽咽地应了声。背过身抹了抹泪，又将桌上的面碗端了过去：“小洁呐，你最喜欢的阳春面，再不吃就凉了。”
　　赵梦洁接过碗筷，刚准备吃。忽然，院子里穿来一阵异响。她妈犹豫道：“是不是付家来人了？妈出去看看。”
　　赵梦洁也搁下碗：“妈，我陪你一起去。”

　　*

　　郑葵接连追踪几日，都不见赤狐的踪影。今夜，她要排查的地方，是城西的这一片山林。

　　银镯上的铃铛在山脚下时，摇响过一次。中间那只铃铛开始从底端泛起浅红。
　　郑葵意欲往山上走，她远远望见半山腰有彻亮的灯光，知道肯定有人住的。心里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

　　可她还没走几步，一束白光打在她脸上。几个穿着保安服的年轻人握着手电筒，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为首的保安见她年纪不大，娇娇弱弱的一个小姑娘家，长的模样又好。脸上紧绷的神色，不由得缓和了些：“女士，山上都是私人别墅，您如果没有门卡的话，是不能上去。”

　　郑葵自然没有什么门卡之类的。她盯着铃铛上蔓延的红色，倏的收回视线。随即沉默地点头，利落地转身隐入夜色中。
　　保镖们看着她走远后，才开始交流。

　　“李哥，你说这小姑娘家的，大晚上来这山干嘛？”瘦高个的保安挠了挠头。
　　“没准是来山上探险的呗！”另一个保安不以为然，“现在不少人喜欢追求刺激。烂尾楼、凶宅还有人半夜去直播咧！爬个山算什么，咱们这山上又没吃人的野兽，除了黑点，也没啥大危险。”

　　众人还在聊着。身后一声“滴——”的一声汽车喇叭响。
　　车速趋近他们的时候，减慢停下。副驾驶探出一头不羁的黄发：“把门闸开一下，我忘带门卡了。”

　　保安头子认出是付家二少爷。便忙应下，喊人去开。他车内下意识瞥了一眼，看见后座还坐着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好像是……付家大少。
　　他没来得及细看，车子又利箭般地开走了。

　　另一边，郑葵已轻松跃过后山的围栏。快步往山腰上的亮灯处而去。
　　此时，镯子上坠着的铃铛也越来越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