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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义父(一) ...

  •   谢忱舟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姐姐惨死的事实。

      她醒过来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十天了,姐姐的惨状她没亲眼看见,报纸上贴出来的照片又很隐晦地对尸体遮掩处理了一番——眼不见为净,她心里难受劲儿也就没那么大了。

      沈长河利用了谢氏姐妹的悲惨遭遇,给自己赢得了好机会和好名声,可他也并不是铁石心肠。尤其前几天给谢忱舟看伤的医生把他叫出去单独说了几句话之后,他看向这个可怜少女的眼神也就愈发忧伤、充满同情。

      “病人体内的(此处不被允许描写)器*官全被子弹打烂了,必须切除。”医生是个白人,玻璃珠子一样浅淡的蓝眼睛让沈长河觉得他仿佛是个瞎子,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位洋大夫医术还是很高超的:“命是能保住,只不过,将来她不可能再生育后代了。”

      “这件事还请医生绝对保密。”沈长河不动声色地塞给他几张银票,却被大夫果断拒绝:“先生,无需您提醒关照,保护患者的个人隐私是每个医生都必须遵守的职业道德。”

      沈长河不由对他肃然起敬:相比秦人的“过分精明”,白人身上的某些品质确实值得褒扬和效仿。

      “还有一件事需要如实告知于您。”白人医生面色凝重道:“病人在青春期发育初期就切除了那一部分器官,最后很有可能导致她无法像正常女性一样出现第二*性*征……总之,作为家人要尽可能多开导她,尽可能避免她出现心理扭曲的情况。”

      “……”沈长河听不懂他说的这些医学专业术语,但隐约也能察觉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于是,在谢忱舟醒来之前的这些天里,他也一直在思考如何安置这个可怜的女孩儿。

      谢忱舟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凭借本能觉得自己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因此心里那股不安全感也愈发强烈。如今她已失去了所有的家人,接下来除了被送到福利院或送养他人、或流落街头之外,她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出路。

      正当她陷入无尽的悲观和绝望之中时,病房之中,沈长河先打破了死寂的沉默:“听说你是谢庭云的女儿,对么?”

      “……是。”谢忱舟不明就里地望着他。沈长河摸了摸鼻尖,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我与谢先生多年前有些旧交,既然他如今已经亡故、你又没了别的家人,我也理当替他看顾你。”

      谎话说的自己都脸红——他哪儿认识什么谢庭云!这还是情报机关打探出来的小道消息,不过是给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找个台阶下罢了。

      谢忱舟闻言面露疑惑之色,但最终只是垂下头去:“多谢沈将军。”

      “很好,过些天我就安排你出国定居上学……”“将军!”

      孰料,这身形娇小的少女忽然抬起头来,一双丹凤眼里射出两道利剑一般锋利的光芒:“忱舟不出国,忱舟想跟着您!”

      沈长河不以为然地一摆手:“我没成家,身边多个小丫头算怎么一回事……”“我可以认您做义父!”

      此言一出,不但沈长河愣住了,旁边的张牧也愣住了。谢忱舟斩钉截铁道:“您要避嫌我能理解——我可以做您干女儿,以后给您养老送终!”

      “是我幻听了还是这小丫头片子疯了……”张牧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烫啊?”

      他能这么想,沈长河的想法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在遭到坚决拒绝之后,谢忱舟迅速变成了一块狗皮膏药,粘在沈长河身上就不肯下来。饶是如此,她的眼睛里也没有“感激”或者“喜欢”,有的只是恐惧和恨意。

      沈长河知道,她这是怕自己抛弃她、把她送到孤儿院或者直接扔在大街上让她自生自灭。他知道自己绝不会这么做,可又怎么做才能向这个小女孩解释清楚?

      答案是,无解。

      漫长的拉锯战过后,最后还是他先缴了械,默认了谢忱舟的哀求。收养义女不需要办什么手续,反正即使他不办,别人也不敢说什么——谢忱舟改口叫了“义父”,将军府上下都知道沈将军多了个义女,也就结了。

      沈长河无妻无子,平白无故多了个只比自己小了十四岁的女儿,外界多少还是看着别扭。只不过,他本人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是交代管家给小姐寻一所好学校上学,别的便不再多管。谢忱舟也是个懂事的,知道自己是上杆子求别人收留、属于典型的寄人篱下,因此即便心有不满也不敢表现出来,外表上倒是愈发恭敬有礼、落落大方,是个早熟的小大人。

      在外界,沈长河“武力夺权”的名声很快就传开了。秋天还没过去,上京那边两方势力还在胶着,他已经如法炮制、按部就班兼有条不紊地将整个玉门关以西尽收囊中——

      托林雪怀议长的福,他才能如此顺利地将自己的计划推行下去。可是仅仅推行下去算不了什么,能将目前的“成果”保留下来,才是至关重要。

      西南加西北全境,如今半个秦国都是他的了——当然,也只是“暂时”而已。几十年来,西北这个地方来来往往多少个军阀,最后竟没有一个能留下来,可谓一桩怪事。沈长河想打破这个魔咒般的规律,就不得不加一万个小心:比如,与民休息,适当对当地的地方大小武装势力妥协,镇压为辅招安为主;再比如,在对待突厥人、扈特人以及其他少数民族的态度上,尽量宽容客气……

      前一年折腾得太厉害,他得养精蓄锐。

      然而,之前嚣张跋扈得过了头,现在装孙子就成了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他自己装的辛苦,别人看着也辛苦:毕竟无论如何,已经败坏掉的形象再也弥补不回来了。

      平静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转眼又是两年多过去,陈锡宁跟东瀛人之间“蜜月期”结束,因为在一些大是大非面前达不成一致意见,两方逐渐闹起了矛盾。不过东北军阀张至诚却是个墙头草,他一见东瀛人和已经在西陆地区挑起局部战争的罗曼帝国结成了同盟,大洋国此时又实行“新孤立主义”从各殖民地向回收缩势力,便机灵地彻底投靠了东瀛人,成为了他的父亲、前任东北将军张恕己最痛恨的一种人——秦奸。

      至于林雪怀,他这个理想主义者倚仗着前总统陈武的“厚爱”,吃着国府和地方拥护势力的老本,硬是撑着跟陈锡宁分庭抗礼到了今日。

      这一年,沈长河二十九岁了。

      如果按照中原人的传统习惯,他今年应该算是三十虚岁。一个已届而立之年的男人,实在不能算得上十分年轻。

      可他是位将军——不只是西南军政府的将军,也是西北的无冕之王。对于身居高位之人而言,这个年纪简直小得有些过分。中原地区国府内讧给他留下了两年的“自由发展”时间,这样的机会之前没有,以后估计也不会有。

      两年多的时间过去,沈长河“老”了不少,谢忱舟也长大了许多。他虽然外表上手段狠辣,但骨子里却是正派的,可她不是,甚至正好相反、是个诡谲阴鸷的假小子。同龄的姑娘们胸*脯已经成*熟饱满了起来,唯独她仍像男生们一样干瘪瘦弱像颗大号豆芽菜;只有噌噌往上蹿的个子让她心里多少有些安慰——现在的她,不但外表上比一般的男学生要英挺俊秀,甚至就连身高也可以傲视群雄。

      她没仔细量过自己的身高,但只有和义父站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觉出自己仍是个“娘们儿”:义父足足比她高了一头半还要多,以至于她平时只能仰视他。她很不喜欢学习,但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除了时不时就要因为斗殴遭到处分之外,可以称得上是个学霸;不只是文化课,她这些年里跟着义父混迹军营,还学会了一手好枪法和骑术。

      但随着年龄渐长,当发现她开始表现出对军政的浓厚兴趣之后,一向对她的事不理不睬的“义父”沈长河终于吭了声:“忱舟,这不是你该涉足的领域。”

      沈长河这些年来很少跟她说话,她对他只有尊敬和畏惧,畏惧他哪天对她失去“兴趣”,随手就能让她净身出户睡大街。虽然他从未这么想过,可她就是害怕,因为信息不对称:换句话说,她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他们之间,与其说是父女,不如说是寄生关系。

      于是,她压制住替自己辩解的冲动,低眉顺眼地答:“是,父亲。”

      她知道自己这低眉顺眼的样子很不讨义父欢心。听义父的副官说过,他更年轻的时候曾刻骨铭心地爱过一个女人,而那个大大咧咧的女人是敢于与他顶嘴、大声开玩笑和胡闹的,可是她却是正相反的卑微怯懦、一肚子阴暗的鬼心思。

      她兀自胡思乱想着,一只指骨修长的手就把她轻轻揽了过去。谢忱舟微微一怔,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双眼窝深陷的绿眼睛——

      沈长河已经三十岁了,可三十岁对于男人而言却是正当盛年。也许是因为混了异族血统的原因,他的眼睛很大,双眼皮的走向是个桃花瓣一样的妩媚形状,睫毛长得像电影画报上那些画过眼妆的白人女明星,密密匝匝地簇拥出一片浓密幽深。鼻子又高又直,像画室里的希腊雕像;嘴唇也薄,是不大不小两片冰凉的殷红。

      谢忱舟知道自己这义父长得很美,但如此近距离看过去,还是觉得心跳不由加速。学校里有不少洋人男女学生,可他们哪个都没有义父生得这般精致漂亮,甚至连皮肤都没有他这般细致如瓷。

      他的脸色苍白如雪——毕竟,很久没有打过仗了,也没多少机会见到太阳,之前晒红的痕迹早已荡然无存。

      谢忱舟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忽然就自惭形秽起来。自从长得越来越像男性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怎么关注过自己的相貌如何,可眼前的义父让她没由来地觉出自己的“不伦不类”来。

      如果她是个男人,而义父是个女人,那么她也许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谢忱舟如是对自己说,故意别开眼不去看他的脸。

      沈长河其实是有意向她传达自己的善意的。这几年里他确实忙于军政要务,加上也并非爱心爆棚、非要找个晚辈好好疼爱一番才心里舒坦,所以没怎么管过她的生活起居。可最近几年不知怎的,他总觉自己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渐渐也对这除了勾心斗角就是明枪暗箭的人生生出些许厌倦之意;也就是这时,他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义女”,便也终于给自己的个人生活找到了些许盼头。

      可能……这就是年纪大了的坏处吧。人年纪一大,就总想着有个家,他也不能免俗。

      然而,自己这位便宜“女儿”所表现出来的某种趋向,却让他不由想起一个人来。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在上京找回李云凌、把她重新卷入权力斗争之中,也许她现在还能过着平凡却平安的生活吧?

      “你一个女孩子将来又不上战场,学这些没用。”他和蔼地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还有,听义父的话,头发别剪这么短。”

      这回谢忱舟没应声。她难得在他面前第一次表现出了抗拒——虽然这抗拒也是个闷声不响的形式,但终归是破了例。沈长河自诩身为一个大老爷们儿,心思实在不够细腻,也不明白这小姑娘到底在“抗拒”什么,索性哈哈一笑拍拍她瘦削却绝不狭窄的肩膀:“去吧。”

      他也不知道让她“去”到哪里,但偶尔到各地世家大族家里拜访之时,总能看见做父亲的一拍儿子肩膀,脸上挤出个慈祥的笑容,嘴里也必然加上这俩字:

      “去吧!”

      打发走谢忱舟,他再次感觉到了空虚。点燃了一支香烟,沈长河舒服地往沙发靠椅上一仰,眼神迷离地望着天花板上华丽的吊灯,任香烟在指间盘旋出袅袅雾气。

      “将军,将军?”

      不知过了多久,副官的声音怯怯地在耳边响了起来。沈长河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张牧在叫他,然后在看清眼前那张稚嫩青涩而胆怯的脸时才反应过来:

      张牧两年前和这里的一位女大学生闪电般地谈了恋爱,随即迅速举办了婚礼。去年,他的妻子生了个大胖小子,这厮当即一封辞职信扔在他的床头,自己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过日子去也。

      所以现在,再不会有人亲昵地叫他一声“老大”了。

      新来的副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男孩子,长得相当英俊干净——如果不是被自家将军的光芒给盖住,也足以称得上一位美男子。他出身很是穷苦,投军的时候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现在得了个名字叫白承礼:姓白,名字是将军起的,他自己也相当喜欢这个新名字。

      “承礼启仁。”当时,美貌的将军如是说道:“你就叫白承礼。”

      将军无疑是强势的;但另一方面,他对下属既宽厚又大方,是故军中极少有人背后对他说三道四。能有幸随侍左右,白承礼也不知道自己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或是祖上烧了几代高香。

      将军府上最怕沈长河的人,就数他跟谢忱舟了。他是因为“敬”,而谢忱舟则是因为时刻活在被抛弃的恐惧之中,于是这对年龄相仿的男女惺惺相惜了起来。只不过,谢忱舟表面上虽然比谁都怂,实际上却野得要命——当然,这是后话,此处不表。

      “怎么了?”沈长河微张了眼,声音慵懒中带了点儿没睡醒的鼻音。白承礼低头一看,他脚底下掉落了一支早已熄灭的半截香烟,不由有些担心:“将军您这是又白天犯困了?”

      “无妨。”沈长河摇了摇头,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不多时,来客带着一身的霜风冷气走了进来。这人个子约有八尺,比他矮了些,但身体结实强壮,看着却是比他更有气场。沈长河请他落座,眯起眼打量了一番来人:“阁下是……”

      这人的名字在牙齿边上转悠了一圈,没说出去。来人摘了帽子,露出一头微微卷曲的短发,小麦色英俊的脸上展颜一笑:“沈将军,好久不见啊!在下韩清,我想……您是认识我的。”

      原来苏烬,现在竟也摇身一变成了韩清。几年过后,这个世界好像只有他自己没怎么变了。

      沈长河坐直身子,把脑子里那点儿娘们儿唧唧的多愁善感抛到九重天外,一本正经地开门见山:“韩主席,千里迢迢从上京赶过来,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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