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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生天 ...

  •   夜已深,破旧的废弃土坯房内四处漏风,冻得陈舒平上下两排牙齿拼命打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不久之前,眼前这个高烧未退的“奴隶”把用来兜风的轿车开成了越野,狭窄陡峭的山路在车轮下化作一片坦途,可她还是在透过车窗看到了外面令人目眩的万丈深渊,吓得一路扯着嗓子大喊大叫,直到哑的发不出声音才闭了嘴。

      ——不过,也算是拖了他的福,现在她才有命坐在这个冰窖一样的鬼地方抱紧自己的身子瑟瑟发抖。如果不是走的悬崖山路,那些黑衣杀手早就把他们打成筛子了!

      她在这边打着哆嗦,那边“奴隶”却自顾自地脱下身上碍事的宽袍广袖,将轿车后备箱里备用的男式便装穿了上去。这些便装本来是保镖们留在车上随时换洗的,如今他们全都死在了异国他乡,留着衣服也是没用了。

      “奴隶”身高腿长,寻常男子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总是显短,但如今也讲究不了许多了。他仍烧得厉害,但天气寒冷反而令人清醒,这才不至于再次昏迷过去。偏偏这时陈舒平又不肯消停:“……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到底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呜呜呜……我想回家……”

      说到最后,她竟忍不住掩面而泣,最后放声痛哭起来。“奴隶”并不出言安慰,只是沉默着看她慢慢平复了情绪,才叹息一声道:“你离家多久了?”

      “七、七天了。”陈舒平抽噎着吸了吸鼻涕,不好意思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糗样,立刻别过头去。“奴隶”却忽然笑了笑,柔声道:“此地离高昌国鄯善地区不远,待风头过了,你可以下山去派驻鄯善的秦国大使馆求助,会有人送你回国。”

      陈舒平听他短短几句话就给她指明了出路,心里不由十分吃惊——之前这“奴隶”昏迷之际,保镖们替他更衣时她偷偷看了几眼,发现他浑身上下新伤旧伤层叠不穷、狰狞可怖,故而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不过就是个因为生得貌美才常年被各个奴隶主、人贩子转买转卖,极大概率上该是个身份低贱、没见过世面的花瓶。

      可方才他所说的这些话,完全能够证明他起码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否则,一个普通的奴隶又怎会知道这些?

      陈舒平定了定神,下意识地反问:“那你呢?”

      “奴隶”挑了挑眉,好笑道:“怎么,大小姐想把我也带回秦国?”

      “当然啦!你可是我花重金买下来的奴隶,那就是我的财产!”陈舒平梗着脖子、硬着头皮故意气他。

      “奴隶”于是又笑了,笑得十分戏谑:“你可真有意思。”

      他这语气冷嘲热讽,显然是当她在胡说八道。陈舒平涨红了脸:“我可是大总统的女儿,就算在家里养个家奴也没什么大不了!”

      “大总统是共和国的国家元首,大总统的女儿……”“奴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也只是公民,不是公主,更不是奴隶主。”

      陈舒平越发惊讶了:“你不是楼兰人么,怎么连‘公民’这个词都知道?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根本没有所谓‘公民’、‘共和国’的概念,你是听谁说的?”

      “奴隶”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把手伸到火堆前取暖。陈舒平又一次在斗嘴上落了下风,撅着嘴偏过头去看他,却见火光之下这男人深刻的侧脸轮廓比白日里柔和许多,从眼睑处延出的长睫毛小扇子一般微微垂下,在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瑰丽阴影。

      他的鼻梁好高啊。

      陈舒平看得有些痴了,甚至想伸手去摸。不知为何,她忽然开始害怕了——

      不是害怕死在这里,而是怕眼前这个男人会忽然消失不见。就算到现在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噩梦,可这噩梦里有他在,她便再也不愿醒来。

      “喂。”她拽了拽他的衣袖,尽可能地放低姿态:“我,我有些怕,明天……你能不能陪我下山?”

      “不行。”

      “奴隶”断然拒绝。若他真的陪她下山被奴隶贩子的打手们看见了,她的处境反而更危险。虽然这女人的死活与他没什么关系,但毕竟也算是被他牵扯进如今这个大*麻烦之中的——尽管,她自作自受的成分居多。

      “可我一个弱女子如何自己下得了山嘛!”陈舒平又一次吚吚呜呜地哭了起来:“你这死奴隶好狠的心,好歹也是个男人,陪女孩子下山又不是什么难事,干嘛这也要拒绝!要不是因为你,本大小姐也不至于这么倒霉,险些连命都丢了!”

      “奴隶”只是微微一怔,随即平静地开口:“你一点都不倒霉,倒霉的是那十三个保镖——因为大小姐您一人的任性妄为,他们全都死了。你的命是人命,他们的就不是么?”

      “……”万没想到反被对方教训了一通的陈舒平,此时只能张口结舌地瞪着他。“奴隶”不再理她,径自起身走到破了个大洞的窗子前面,又从地面上随手捡起一只小锤子,紧接着就听陈舒平在他身后又一次尖叫出声:“你你你,你要干嘛?救命啊——!”

      “吵死了。”

      仅仅三个字就成功地堵住了陈舒平接着尖叫的欲*望。她惊恐万分地看着“奴隶”把铁锤拎在手里,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在钉窗户,想冻死就接着喊吧。”

      他现在看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是越来越不顺眼,但他不知道的是,大小姐看他却越来越顺眼了。确定“奴隶”对她并无恶意,陈舒平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也有了欣赏美男子的精神头儿。

      只见“奴隶”背对着她,他所穿便装是上衣、下裤分开样式,因此之前被那宽袍广袖遮掩住的腰身就显出来了。他的肩并不宽阔,腰窄得盈盈一握,腿又极长,看着确实雌雄莫辨;可他轻轻松松就能举起厚重的整块模板,并且不需要任何人在一旁帮忙扶着就钉好了一扇窗子,这让陈舒平觉得此时的“奴隶”确实非常迷人、非常的有男人味,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于是她壮着胆子问他:“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干这种贱民们才会做的粗活儿?”

      “粗活儿?”“奴隶”并不回头,手上动作也没停下:“多数平民百姓过的不就是这样的日子?大小姐久居海外养尊处优惯了,怕是不知道,国内已经民不聊生了吧。”

      他这用词很是奇怪,陈舒平并不是笨蛋,当然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国内?什么国内,你是说……大秦?”

      她愣愣地看着他:“你不是楼兰人吗?难道你是——”

      秦人?!

      “我有说过我是楼兰人么?”“奴隶”此时已经钉好了最后一扇窗,拍了拍手上的灰土,回头见陈舒平已经躺下了,这才熄灭了火堆:“睡吧。”

      啊啊啊啊啊!他居然在关心我!!

      陈舒平发自内心地尖叫,激动得更睡不着了。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陈舒平占了之后他只能睡在地上,两个人各裹了一条脏棉被抵御风寒,无论是养尊处优的陈舒平还是有严重洁癖的“奴隶”,谁都没抱怨什么。耳畔听得男人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陈舒平压低声音问:“喂,你就这么睡着了呀?我睡不着,给我讲个故事嘛。”

      “奴隶”好不容易就要进入梦乡了,这回直接被吵醒,语气立时就冷了下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很烦人?”

      陈舒平被他这冰冷的语气吓得哽住,声音里立刻就带了委屈的哭腔:“没有!你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混蛋,呜呜呜……”

      “奴隶”仔细思考一番,意识到自己是问错了问题:大总统的女儿,谁敢嫌她烦?可他现在高烧不退,方才强打精神钉好窗户已是累得不行,身边又带了这么个动不动哭哭唧唧的拖油瓶,这让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好好调息、修养,别说他脾气不算太好,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估计都要发火了!

      可他毕竟是做过大夫的人,医者仁心,无论多少年都改变不了。再者陈舒平毕竟是个女人,女人脆弱一些本就无可厚非……

      想到这里,大男子主义的某人释然了。于是他耐心地放缓了语气:“我没有故事可讲。你先闭上眼睛数羊,一会儿就能睡着。”

      他没哄骗于她。因为之前被困高昌、让人捆在刑椅上三天三夜那一次,他自己就是这么挺过来的。至于为什么要数羊他也不清楚,因为这是李云凌教给他的方法。

      “在我们那个世界里,大家的生活压力都非常大,活得也很压抑,所以很多人就会失眠啊、精神衰弱之类的。有的人吃安眠药,有的人去了精神病院,还有的人自己挺过去。只要没疯没死,生活总得过下去,房贷车贷全得还,一辈子都还不完的那种。”

      当时,听她这么说他还有些惊讶:“你们的那个世界不是很美好吗,怎会如此?还有你说的‘自己挺过去’,又是什么方法?”

      李云凌伸手一推,随手把他按坐在藤椅之上,双手轻轻地捏着他的太阳穴揉着:“闭上眼睛,配合我的动作数羊,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只、两只、三只……”陈舒平数羊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唤醒:“……五十五、五十六……好,好冷啊,还是睡不着。”

      “我的被子给你吧。”他现在心情忽然好了很多,刚想伸手去掀开棉被,冷不防一团温香暖玉直接撞进怀中,撞的他锁骨尚未愈合的伤口猛地一痛:“你干什么?”

      “我、我……”陈舒平一时冲动直接扑倒了他,可现在又怂了。她结巴了半天,才挤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喜欢你!我不在乎你是什么身份,做我的丈夫吧!跟我回秦国,下半生我养你!”

      一片死寂。

      似乎过了很久,男人的声音才在头顶悠悠响起:“大小姐的垂怜我心领了,只不过在下消受不起,抱歉。”

      这么说着,他强势地扶着她回到床上,又把自己身上的被子盖在她身上,自己则在地面的草席上和衣而睡。却不知,直挺挺躺在床上的陈大小姐,为自己这短暂的热恋和失恋而再次泪流满面、一夜无眠。

      一夜没盖被子的后果,就是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陈舒平惊恐地发现,“奴隶”已经高烧得站不起来了。

      他没有陷入昏迷,但烧得一张雪白的脸染上鲜艳却病态的粉红色,咳嗽得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祸不单行的是,就在她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照顾他才好时,一群突厥人就冲了进来!

      “哈萨尼,你可让我好找啊!”

      为首之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壮年汉子,生得是虎背熊腰高鼻深目,眉目间戾气逼人。陈舒平还没开口,“奴隶”却挣扎着坐起身来,低低地喘息了一阵,才惨白着一张脸,虚弱地笑道:“穆沙拉夫,我劝你杀了我……咳,咳咳,就算,就算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也……咳咳……也绝不会再受……为奴之辱。”

      “说什么呢宝贝儿,以后我们的‘好日子’长着呐!我一定会好好‘款待’你的!”来人正是穆沙拉夫。他本打算抓着这擅自逃走又连杀他数名手下的逃奴之后先狠狠地抽他一顿鞭子,没想到他现在竟衰弱至此,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处置他,便草草地对属下一挥手:“拿链子锁了,带回去!”

      “你们不许过来!”

      娇生惯养的陈大小姐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张开双臂挡在了“奴隶”身前,这立刻引起了穆沙拉夫的注意。他转了转眼睛,淫*笑道:“呦,这哪儿来的小美女啊?真巧,男的是个妖孽祸水,女的居然也不错,那就都带回去吧?”

      “她是秦国总统之女……你们抓她,咳咳……会得罪整个秦国。”“奴隶”狠狠掐着自己大腿内侧保持清醒,断断续续道。陈舒平被他这话吓到了,连忙压低声音:“你怎么能告诉他我的身份!完了,这下他一定会把我当做人质要挟我父亲的!”

      “奴隶”难受地喘了一口气,假装“无力”地靠在她的肩头,长发披散遮住了他的半边脸颊,也遮住了他微微张开的薄唇:“他不会挟持你。就按我昨晚所说,找秦国大使馆送你回家……去吧。”

      见她迟迟不走,“奴隶”索性使尽全力把她往前一推,同时惨笑一声,道:“如风,哥哥……要失约了。”

      话音未落,他已从腰畔拔*出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就要扣动扳机。可他毕竟正生着病,穆沙拉夫眼疾手快地除了他的武器,同时手掌发力,“喀”地一声卸了他的右手关节,紧接着又对他的左手如法炮制!其余的打手见状立即围上,迅速给他上了镣铐。

      兜兜转转数日,一切却又回到了起点。可笑,何其可笑!

      大概是因为高烧烧坏了神经,身上的痛楚都已不那么无法忍受了。直到看见陈舒平连滚带爬地跑出门去、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不见,沈长河心里泛起深深的厌倦之意,任凭他们拖出了屋子、拖到木笼中蒙住黑布,车子随即吱吱呀呀地走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一阵激烈的枪声响起。耳边隐约听得穆沙拉夫惨叫了一声,似乎是从马背上滚了下去,一颗流*弹甚至擦着他的左半边脸飞了过去,火焰灼烧之感连带着血腥气直冲鼻腔,他知道自己是受了伤,但却并无丝毫紧张恐惧之感,甚至隐约希望哪颗子*弹长长眼、能痛快点儿结束他的生命。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一片狼藉之中,有人掀开了木笼上的黑布,惊喜地大叫道:“将军!真的是将军!”

      “沈长河!”

      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颤抖着在耳边炸响:“我来迟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是做梦吗?他好像听到了李云凌的声音?

      沈长河的神志此时都已经不太清醒了。连续两天高烧持续不退,期间又一直在逃难的路上,身体透支、伤病交加之下,他此时本就是强弩之末,只来得及对着眼前女子模模糊糊的影子勾了勾嘴角,轻不可闻地说了句什么,随即彻底陷入昏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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