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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笼中鸟(四) ...

  •   此言一出,伊藤美咲脸上的笑容就如同面具一般撕裂了。从半个月以前那场“鸿门宴”之后,沈长河就一直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他是怎么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的?

      真是他自己猜出来的,还是有人向他走漏了消息?

      镇定地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伊藤美咲退了出来。她从地牢里出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安插在法尔哈德身边的暗探叫来:“最近秦国方面有没有到高昌投诚的人?”

      暗探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伊藤美咲又问:“那么,再早一些时候呢?”

      暗探想了一会儿,犹豫着道:“……一个多月以前,法尔哈德确实会见过几个秦人,不过他们不是秦国方面的,而是自称西北将军杨怀忠旧部。”

      “扈特人?”

      “不是扈特人,他们都是秦人。”

      “这几个人现在在哪儿?”

      “回禀美咲小姐,都在高昌国宾馆里住着。法尔哈德认为他们是大功臣,这次利用龙泽诱捕西南将军也是他们斡旋而成……”

      伊藤美咲向来很有耐心,但这次是个例外;没等手下说完,她已经风一般飘然离开,直奔国宾馆而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前方,一道小巧纤细的身影才从拐角的暗处走了出来。

      “里面怎么回事?”听着铁门内一阵高似一阵的剧烈响动,几个狱卒小声窃窃私语着。整整三天了,那个秦国将军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也不说话,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绝没有过像现在这样挣扎得如此厉害的时候。

      “不会是想逃跑吧?”胖狱卒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瘦狱卒,撺掇他道:“要不你进去看看?”

      “我才不进去!”瘦狱卒不是傻子,立刻就表示反对:“万一进去他正好挣脱了,我这小命不就交待这里了?”

      几个人推来推去,最后决定猜拳一局定输赢。输了的那个正是瘦子,他欲哭无泪地接过钥匙哆嗦着手就要开门,就听一个少女清脆的声线相当及时地响了起来:“我想进去看看他,可以吗?”

      “谢谢伊藤小姐!”

      瘦狱卒如释重负地一把将钥匙塞给她。按照上司的吩咐,伊藤家的两位女士都是皇帝最信任的贵客,别说一个小小的地牢,就算是皇宫也是来去自如。

      伊藤玲奈迫不及待地开了牢门。她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铁椅上仿佛水里捞出来一样的男人。

      沈长河没再继续挣扎下去——因为他又一次晕了过去,晕得相当痛快,相当彻底。被汗水浸透的长发分成好几绺贴着脸垂落下来,衣服水泡过似的沾在身上,完完全全地将他的细腰长腿给十分生动地烘托出来了。她对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轻轻唤了声:“沈将军?”

      自然是不会得到应答的。只是,后者浓长的眉适时地微微蹙起,似乎即使昏迷也昏得不怎么踏实。按理来说,任何人大汗淋漓时身上的气味都不会好闻,但沈长河却不同:伊藤玲奈可以确定,她很喜欢他身上那平时似有若无、此时变得愈发浓烈的、介于药香和麝香之间的奇特香气。

      “沈长河身体羸弱,自小就要靠着各种名贵药材吊命的。”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姐姐伊藤美咲说过的这句话。犹豫片刻,伊藤玲奈从和服袖口中取出一只精致的小瓶子,将里面的丹药和水喂他服下。果不其然,很快他就恢复了清醒,长长的睫毛翕合了两下,然后,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子。

      “我不是姐姐!我是,玲奈!”

      她连连摆手,慌忙解释。沈长河怔了怔,才道:“怎么是你?”

      伊藤玲奈的脸红了红,嗫嚅道:“将军莫要误会!如果将军不愿意,我,绝不会再对将军做那种事了。”

      “哦?”

      沈长河虚弱地勾起唇角:“那么,你还来这种地方?”

      “我只是想,看看将军,你……”伊藤玲奈有些愧疚地看着他身上束缚着的铁索,小声道:“我去跟姐姐求情,这样子,也,也太难受了……”

      沈长河闻言,却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到这个,沈某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他的脸罕见地羞红了些许:“能不能先帮我松开……我想解手。”

      “啊,我去叫他们进来!”伊藤美咲眨巴着眼睛就要喊人,却被沈长河制止:“别,我不想让他们碰我。”

      不想被别人碰,却能接受被她碰?伊藤玲奈有些激动。可她并不是白痴,也立刻就警觉了起来:“将军,你是不是,想利用我逃跑?”

      “外面都是你们的人,我内力尽失又几近失明,挟持你有什么用?”

      沈长河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苦涩:“之前纯属无奈之举,这次我保证不会挟持你,更不会逃走。”

      虽然仅仅是口头承诺,伊藤玲奈还是选择了相信他的话。她用挂在腰间的钥匙替他打开缠在腰间的铁链和手腕上的手铐,背过身去咳嗽了一声:“请务必快些。”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沈长河得意地弯了弯漂亮的眉眼,语气却甚是平静:“好,多谢了。”

      盥洗室就在旁边,并且还是全封闭的,这几天那几个狱卒解开他之后都是贴身看管他,今日却不同了——

      他终于等到了机会!

      沈长河取下系在颈间的玉佩,修长十指灵巧地上下一错力,玉佩应声从中间被分为两半。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中间夹着的密封小袋子,毫不犹豫地用指甲狠狠划破已经结痂的手臂,将里面的东西尽数洒进了伤口里。

      一日之后。

      伊藤美咲回来的时候,沈长河正在闭目养神——事实上,除了这件事,他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伊藤玲奈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姐姐堵了个正着,小脸红的几乎能烧开水:“阿姐,我……”

      “看来,我的小玲奈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呀。”没想到,这次伊藤美咲居然没跟她发火,反而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笑道:“想来看沈将军也不用瞒着阿姐嘛。”

      “是,阿姐。”伊藤玲奈怯懦地答道:“玲奈记住了。”

      伊藤美咲没再管她,转而对沈长河“关切”道:“将军毒瘾又犯了?需要给你打一针缓解缓解吗?”

      沈长河实在懒得怼回去了,便也不再理她。伊藤美咲拍了拍手,将狱卒叫进来:“你们几位,好好服侍将军更衣沐浴……”

      “美咲小姐。”沈长河下一句话可谓石破天惊:“不如,还是你来吧。”

      伊藤玲奈登时怔住。伊藤美咲眯起细长的眼:“哦?将军不是讨厌我么?”

      沈长河一挑长眉,悠然道:“我确实不怎么喜欢你,不过这几天仔细想了想,以我现在的处境,还是尽早与你改善关系为好。”

      伊藤美咲娇笑了一声:“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你改善关系的方式,就是把我当成侍女仆从呼来唤去服侍你么?”

      沈长河无辜地眨了眨眼:“不行么?”

      伊藤美咲沉默着挥了挥手让伊藤玲奈出去,这才松开他身上的桎梏。余光扫过后者腕上被手铐勒出来的血痕,伊藤美咲“心疼”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何苦呢?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可不像那个只凭三言两语就毁了我帝国大计的沈将军啊。”

      顿了顿,又问:“你就不好奇么,法尔哈德会如何发落娜迪亚小姐?”

      一边闲闲地聊着,她的手指滑过沈长河的心口,轻轻一扯衣带,本就松松垮垮的上衣便干净利落地落到了地上,露出了瘦削却并不瘦弱的胸*膛。衣服是她动手脱下来的,他自始至终就没动过,可饶是如此,伊藤美咲古井无波的心却还是被撩动了一下。

      “还是实话相告吧。”见他不说话,伊藤美咲自顾自说了下去:“法尔哈德需要你做西域的教主,是因为娜迪亚无法服众。世界历史上从没有过女人能够做一教之主的先例,以后也绝不会有。”

      “如果你不答应,他会先杀了娜迪亚,然后杀你。”

      沈长河将整个身子浸在水中,阖着双眼一动不动。他的锁骨细长、笔直,锁骨与肩头之间深深凹陷进去一道形状优美的深谷,配着那并不算宽阔的肩膀,乍一看去仿佛少年般雌雄莫辩。听了她这句话,他才终于有了反应,淡淡道:“是你给法尔哈德出的好主意吧?”

      “不错。”伊藤美咲居然痛痛快快地承认了:“不过木已成舟,他完全赞同我的提议——沈将军,给你留下的时间不多了。”

      高昌皇宫,御花园。

      法尔哈德早早地就到了这里,因为他要等一个人。伊藤美咲已经向他许诺,这一次沈长河绝对不会再让他下不来台了:

      毕竟,他的亲妹妹在他们手里。只要自己肯假戏真做,就不怕沈长河不就范!

      哗啦啦一阵声响由远及近,将法尔哈德的思绪强行拽回现实。

      沈长河真的来了。

      他当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身后十几个士兵如临大敌般用上了刺刀的步*枪对着他的后背,显然是预备着万一后者逃跑或反抗则立刻开火。

      其实这些士兵也并没有紧张的必要,因为伊藤美咲早做了万全准备。法尔哈德眼尖地发现,他的袖口垂下来一截精钢打制的锁链,链子很短,不算粗重,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再往下看去,双足之间也锁了镣铐,只不过并非手上戴着的那种,而是专用于对付江洋大盗的重镣,一眼望去,颇为惊悚。

      方才那“哗啦哗啦”的响动,原来是出自这里。

      虽然身陷缧绁,可沈长河却仍是初见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多日的囚禁竟丝毫没有折损他的气度。不知怎的,面对这光景,法尔哈德忽然想起父王跟他说起的、他自己第一次见到前教主亚罗斯时的观感:

      “在见到教父之前,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居然真有如此美丽而强大的人:美得让人想亲手毁掉他,又强得让人不得不屈服于他。”

      法尔哈德恭恭敬敬地替他拉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用流利的中原话道:“沈叔叔……”

      然后在沈长河没什么温度的眼神看过来的一瞬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自从跟西南滇军交过一次手之后,他就彻底被打怕了。沈长河的军队虽然从他的领土上撤了出去,但滇军所过之处尽成焦土,军事基地及城市内的基础设施全部被轰炸机和坦克夷为平地——虽然他们的火力有限以致进攻“后继无力”,实际上波及到的市镇也并不多,可这一仗还是结结实实地给了整个帝国一个相当沉重的打击。

      沈长河所毁掉的,不只是眼睛所能看得见的经济、人口,还有高昌人这二十几年来屡战屡胜所积攒起来的自信心——以及,高昌皇室的公信力!

      法尔哈德这边还在尴尬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沈长河已经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在周围精神高度紧张、如临大敌的卫兵们的注视下,毫不客套地拈起果盘里一颗葡萄扔进嘴里,边吃边道:“让如风来见我。”

      “不行。”法尔哈德态度立刻强硬了起来:“除非你现在答应归顺……”

      “我说过了,”沈长河抬眼正视着他,一字一句道:“不可能。”

      法尔哈德咬了咬细白的牙齿,赌气一样梗着脖子道:“美咲小姐应该告诉过叔叔了吧?如果你拒绝朕的请求,姑姑她就得死。你不要觉得朕只是说说而已,朕说到做到!”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半晌寂静之后,沈长河忽然笑了起来。

      他平时一向很喜欢笑,因为笑容是人际交往中最好的掩体,能够帮他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自从来了高昌以后,他脸上万年不变的笑容就消失了——每一次法尔哈德找他的时候,他都是一副冷若寒霜、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仿佛面前的自己只是空气一般。

      沈长河长得漂亮,不笑时是个冷美人,一旦笑起来那张好看之极的脸堪称杀伤力十足。高昌号称吐火罗人的祖国,而吐火罗人的美貌一直以来在整座大陆上都是出了名的,金发、绿眼则是其种族血统是否纯正的唯二检验标准。可自从百年前突厥铁骑踏平西域以来,真正金发碧眼的纯血吐火罗人几近绝种,哪怕身为皇族成员的法尔哈德脸上也几乎看不出吐火罗人的特征了,甚至反倒更接近突厥人的长相。

      所以,面对着那双象征着“高贵血统”的幽绿眸子时,法尔哈德就愈发觉得可惜。这样的绝色尤物,根本就不该跟那些丑陋的中原秦人为伍,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正可惜着,却听沈长河问道:“法尔哈德,你杀过人么?”

      “朕怎么没杀过?!”法尔哈德刚想辩解,就被半路截了口:“我说的,是亲自动手杀人。”

      法尔哈德踌躇了一会儿,才不情愿地承认:“那倒没有。”

      沈长河“哦”了一声点点头,又甚是和蔼可亲地问了句:“那么,可曾带兵打过仗?”

      “……也没有。”

      法尔哈德强硬不下去了。他的态度越是蛮横,沈长河就反而越是不卑不亢,避其锋芒顾左右而言他,生生把他那点儿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王霸之气”给拖没了。于是,紧接着沈长河就又问了第三个问题:“朝政也并非掌握在你自己手中,对吧?”

      “我……朕凭什么告诉你!”

      法尔哈德今年也就十七岁出头,算是少年,正是自尊心极强兼之叛逆心也极重的时候,最受不得别人说他外强中干。沈长河此时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眉梢眼角都带上了讥诮的笑意:“区区一个外国女间谍都能把你当猴子耍、让你自断左膀右臂,这么多年真是难为我那个好妹妹了——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蠢到家的白眼儿狼?”

      他这没头没尾、却又充满恶意的一句,终于成功激起了法尔哈德的怒火。后者想都没想,抬手一拳就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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