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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三足鼎立(五) ...

  •   “小姐,咱们赶快走吧,别再犹豫了!”

      将军府内,佣人们四散奔逃——原西南军政府的文官大多数已经向维新政府投降了,武将们也集体“战略转移”离开了凉州这个风暴中心、是非之地;如今的西南军政府,也就只剩下这么一座伶仃空旷的将军府了。

      相比惊慌失措的仆人,谢忱舟显然冷静得多。她冷静且沉默地坐在自己的卧室里,生生等到哀求她撤离的女佣被迫弃她而逃,等到总统府的卫兵们彻底接管了整座将军府,等到宪警部长袁修亲自找上门来,客气地把她“接”回了总统府。

      陈锡宁总统待她非常客气。面对这个十九岁的女孩,他先是大力赞扬了她的“大义灭亲”,随后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

      公审当天,她要配合总统府方面,作为证人出庭指认沈长河的“罪行”。

      经过一番相当乏味的讨价还价后,谢忱舟又提出一个要求来:“我想见沈长河一面。”

      “这可不行。”袁修毫不客气地拒绝:“谢小姐,你应该知道,沈长河现在是犯有叛国罪的重大嫌犯,任何人在公审开始前都不能与其有任何接触……”

      “袁部长,你不要跟我打官腔。”谢忱舟冷冷道:“挥向他的那把刀是我递给你们的,你若拒绝,我就不再同意为你们出庭作证。”

      “……”袁修看得出她不是个省油灯,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答应了下来。然而,说是两人之间的见面,她身后却至少跟着十几名便衣宪警,打着“保护”之名,随时随地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沈长河如今被关押在西南军事监狱里。谢忱舟之前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初来乍到之下只觉一阵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大理石砌成的坚硬墙壁之上,通了电的铁丝网黑黝黝密密麻麻叠了几层,岗楼上荷枪实弹的士兵日夜巡守,夜间的探照灯将沉沉天际照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主体建筑上尖尖的塔顶直冲云霄,下面赫然黑到和夜色融为一体的大楼,两旁的灯照不进里面的黑暗,仿佛一张贪婪无忌的巨口,无论是什么人,稍不留心就会被它吞噬。

      坐在会面室等了一会儿,就听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仔细听去,还能听见里面夹杂着另一个人的脚步,只是那人走路实在太轻,以至于被其他人的声音掩盖了去。

      再度抬起头时,沈长河已经坐在了她的对面。屋子里灯很亮,狭小的室内站了至少二十来个士兵,每个人都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可他却像没看见似的,面向她温和地笑了笑:“忱舟,你来了。”

      谢忱舟抿着嘴唇,并不说话。她以为沈长河既已落到如今这个境地,必然已是狼狈至极;非是如此,便不能解她心中“深仇大恨”。可事实上,她所看到的沈长河虽然脸色仍是病态的苍白,衣着却相当整洁干净,长发柔顺地沿着肩头垂落,衬着一张本就精致美丽的脸愈发明艳动人。

      谢忱舟沉默地看了他半晌,声音干涩地开了口:“你……还好吗?”

      “我很好。”

      沈长河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关切道:“你与此事无关,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我……”谢忱舟咬了咬牙,狠下心来转移话题:“沈长河,你知道是谁向总统府检举揭发你的吗?”

      是“沈长河”,不是“义父”。这么明显的称呼上的变化,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该察觉到了,可沈长河脸色丝毫不变:“我知道。”

      “……”谢忱舟哑然。沈长河轻轻往椅背上一靠,微笑着:“你今天来,只是为了说这些的?”

      谢忱舟摇了摇头,眼眶逐渐有些湿润:“有一个问题困扰在我心里很久了,今天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它的答案。”

      “我姐姐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沈长河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他似乎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道:“附耳过来,我现在就告诉你。”

      然而,待谢忱舟真的凑过来之时,他却毫无预兆地狠狠咬住了她的后颈!待众人强行将两人分开之际,谢忱舟的脖子早已一片血红,而被按跪在地的沈长河却近乎疯狂地拼命挣扎着,一边抬起头瞪着她,嘶声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孽障,老子的前途事业全被你毁了,我要杀了你!”

      场面立时间一片混乱。谢忱舟捂着受伤的地方龇牙咧嘴,一边试图挣开卫兵的桎梏想揍人,一边不干不净地谩骂着,会面室乱成一团。站在门外的袁修颇为满意地露出了笑容,随即转身离去,却偏偏错过了待众人带着受伤的谢忱舟出门之后、独自坐在黑暗之中的沈长河脸上浮现出来的,一丝隐晦而神秘的笑容。

      “公审”很快就开始了。

      陈锡宁显然不想再节外生枝,因此趁热打铁地将能找来的国内外媒体全都找了来,自己也亲自出席了这场在他看来十分光荣且盛大的、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审判。为了防止再出现昔日上京“共和广场”前学生*you*行*闹*事的情况,这次他调动了驻守凉州的全部西南滇军,将任何无关人等一律拦在道路两旁,把通往军事法庭的整条大街围成铁桶一般;可饶是如此,还是有很多市民和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自主自觉、悄无声息地走上街市,安静地充当“看客”。

      上午九时,押解着“叛国者”的囚车从军事监狱门前缓缓驶出。这是一辆黑色军用吉普,前后左右各有两辆轿车护卫着,上面坐满了荷枪实弹的卫兵,以防有人在押送途中劫狱;中间的吉普车之内坐着前西南将军:陈锡宁有意让围观的民众亲眼目睹这位“失败者”的下场,因而特地叮嘱押解人员打开车窗,以便所有人都能看清他现在的凄惨模样。

      “沈将军这么憔悴了啊……”

      人群中有人悄悄议论起来。无论男女老少,看过去的目光中都只有惊愕、怜惜,而没有任何鄙夷、恐惧或者别的负面情绪。他们之中年长一些的人经历过嬴风、萧子业两代将军统治,也经历了从最初的一穷二白到现在的生活富足;毫不夸张地说,如今西南军政府治下的广大西南地区百姓,已经过上了秦国其他地区民众所不可企及的、和平、富有和相对自*由的生活,自然也就对作为最高统治者的沈长河充满了崇敬和爱戴之情。

      ——普通百姓也许不懂什么治国之道、民*族大义,但却本能地知道在谁的统治下日子更好过,也拥有着对于社会朴素却清醒的基本认知。这些情感、认知让他们忍耐、顺从、觉醒、抗争,然后追随某一位时势造就的英雄,纠正、改变甚至开拓着这个世界的运行轨迹。如是循环,生生不息,最终促成了人类社会永远不会停下脚步的、螺旋式的上升与发展。

      更何况,对于现在的西南民众而言,这位拥有着美丽外表的“英雄”不止是西南地区的救世主,还是秦国、秦族人反抗以东瀛为首之外族侵略的最后一线希望。从某种意义上,他们的将军已然成为了“秦国未来”的一种象征、一种信仰。

      然而,民众们看到的沈长河却是如此的羸弱瘦削,黑色长发衬着他那张苍白如雪的面容,使得他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片风中飘摇的落叶。

      这一路上,西南的百姓沉默着对他致以注目礼,而沈长河也安静地任由人群从自己眼前飞逝成道道幻影,终于在进入法庭之后、面对着数不尽的闪光灯之时,疲倦不堪地阖上了眼。

      陈锡宁说到做到,并未给他在公众面前留下任何体面。张俭之、顾明宇他们为他请来的律师乃是从大洋国留学回来、有“大秦合众国第一辩护师”之称的名律周恺,他一看见沈长河身上穿着的囚服、连着手足的粗重镣铐就急了,立刻向法官提出抗议:“依据合众国刑法典第十七条,被告出庭时不得着囚服、戴械具,宪警部这是公然侵犯人权,我代表我的当事人坚决反对,并向法庭提出严正抗议!”

      他这边话音刚落,宪警部长袁修就拎着枪走上前来,二话不说一记耳光就抽在他的脸上,狞笑道:“你说什么,嗯?再说一遍?”

      “你——!”周恺万没想到对方竟然罔顾国法,上来就动手,一时间气得脑子嗡嗡作响:“这里是法庭!你,你怎敢公然造次……”

      “再多废一句话,我保证你的脑袋立刻开花,周大律师!”

      袁修嘿嘿笑着,把枪顶在他的额头上,另一只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随即,他手下的宪警们便倾巢而动,将在场所有敢拍照的记者的相机都抢了过来,然后统统砸碎在地;于是,在一片夹杂着各国国骂的混乱之中,法官开始了他梦游一般的审判。

      控辩双方争论的焦点主要就是:沈长河在担任西南军政府将军期间,有没有里通外国之举。周恺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做无罪辩护——他在搜集了大量关于沈长河本人的资料之后,确认他从未有过叛国的想法,遑论行动;所以,在针对“叛国”的证据这个问题上,双方发生了激烈的口角,哦不,是唇枪舌战。

      坐在左侧前排旁听席上的陈锡宁对于场上的骂战毫无兴趣。自始至终,他都饶有兴致地看着坐在被告席上的沈长河,无聊得甚至开始数他的睫毛……

      其实根本数不过来,不过他还是乐此不疲。

      周恺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也有信心凭借着他高超的辩护技巧彻底推翻检方控诉沈长河犯有“叛国罪”的一切莫须有之证据。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至少,在听完他的辩护词之后,在场的记者、旁听席上的国内外法学界专家、学者们都明显站在了他这一边。然而令人失望却也意料之中的,法官却对面前显而易见的逻辑推理和大量资料详实的证据视若无睹,一脸漠然地宣布了这样的结果:

      “被告辩护人所出示的证据不足以采信,其辩护意见,本庭亦不予采纳。”

      “你们这是□□*问题法律解决!是公然公器私用、挟私报复!”在被法警拖出去之前,周恺绝望地冲着在旁听席上看戏的陈锡宁吼道:“你算是个狗屁总统!连合法选举程序都没经过你就敢篡权夺位,你……唔唔唔!”

      最后几个字没说完,他就被人死死堵住嘴“请”了出去。直到现场重新恢复秩序,主审法官才冷漠地转头看向被告本人,走程序一样无精打采地问:“证据确凿,本庭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是否当庭承认有罪?”

      “我认罪。”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劈碎了这诡异而短暂的沉寂。众人纷纷向被告席投去堪称震惊的目光,却见沈长河缓缓站了起来,又缓缓挺直了腰板。锁住双手的手铐被不算长的铁链紧紧地连在脚镣上,对于本就比常人高挑许多的他而言,要在这种窘迫的情境下站直身体实在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即使能够站直,他的手也只能合拢着垂在身前,一动都不能动了。

      这样的姿态,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无端地显得猥琐怯懦。陈锡宁对自己的这个设计非常满意:他就是想看着这位高大绝美的前西南将军在全国、在世界面前狠狠出丑,从而彻底毁了他所剩无几的东西——比如说,尊严。可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即便处于如此难堪的境地,沈长河居然还能保持住他的气质和风度,非但丝毫不显卑弱,反而有种慷慨赴死的落难英雄气概!

      “既然嫌疑人认罪,那么本庭宣布……”

      “尊敬的法官先生,”沈长河不客气地打断他昏昏欲睡的自说自话,轻轻咳了一声,才道:“请允许我为自己做有罪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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