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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私斗(一) ...

  •   大秦合众国历十八年初秋。山西太原府,法莱西租界。

      九月,正是满城桂花飘香之时,街市上人流如织。

      时至午夜时分,当红女星柔媚婉转的歌声却仍自四下商铺里摆放着的留声机中传出,回荡在热闹的街头巷尾之间,连同这愈发浓烈得化不开的花香一起,渲染出了乱世中最后一抹虚伪而病态的繁华。

      然而,在满城灯火也照不到的僻静小巷里,一场“恶斗”却一触即发。

      李云凌紧张地握住了手里的撬棍——这寒酸的“武器”还是她从法莱西人修建的铁路上“捡”来的。撬棍很沉,但对于天生力气就很大的李云凌而言,拎着它并没有多么困难,可她的手心里还是渗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冷汗。

      对面,十几个梳着诡异发型的东瀛少年扛着武*士刀,神色狰狞地盯着她。

      之所以用“诡异”这个词来形容,是因为他们的脑袋清一色地剃秃了脑顶心到额头的头发、只留两边在脑后扎起一个小小的发髻,看起来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李云凌知道这叫“月代头”,是东瀛浪人惯常留的发型,可她还是没忍住一个不小心笑出了声来。

      “噗嗤!”

      本该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可她这一笑,却把好好的气氛给毁了个一干二净。

      东瀛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不知道如此情形下她怎么还能笑出来,却听李云凌边笑边用蹩脚的扶桑语道:“你,你们又不是真的浪人,干嘛梳这种鬼畜的发型啊?太他妈的丑了吧哈哈哈哈!”

      “你的,找死!”

      少年们大怒,嘴里叽里呱啦地翻着扶桑话,举起手里的武*士刀就冲了上来!

      李云凌自然不会傻兮兮地在原地等死——紧接着,只听数声沉闷的钝器与人体相击之声和哀嚎声响起,其中接近一半的人脑袋上就见了血;剩下的东瀛人根本就没看清李云凌的动作,每个人的大腿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撬棍,随即就如同被收割的韭菜一样扑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以一敌多,还能在极短时间内取得压倒性胜利——这个臭丫头到底是人还是妖怪!

      少年们惊恐地面面相觑。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踢踢踏踏的跑步声,有人吼道:“你们几个干什么,站住!”

      是条子!刚才打得太过尽兴,竟把宪警给引来了!

      李云凌心道不好,拔腿就想开溜,却不料空门大开的瞬间被敌人给逮了个正着,后心随即剧烈的一痛!她原本还有力气再揍回去,可是若被宪警抓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在玩儿了命逃窜的过程中,她又挨了不知多少刀。跌跌撞撞不知跑了多久,眼见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前面拐弯处、有户人家的窗子里透出昏黄而温暖的光,李云凌来不及多想,使尽浑身解数从那户人家不算太高的院墙翻了进去。

      “咚”的一声闷响过后,她的头重重磕在了坚硬的地面上,随即眼前一黑。

      直到午后炽热的阳光火辣辣地晒在后背上之时,李云凌才恢复意识清醒。愕然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她才发现自己正后背朝上地趴在床上,上身除了裹胸的白布之外,不着寸缕。

      此种情形下,普通女子估计就是一阵尖利的鸡叫。可李云凌是谁?从小就被当成男孩子养大的她压根儿就不知“脸红”为何物,眼下又算的了什么。她捂着生疼的腰试图爬起来,却听身后传来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别动,躺好。”

      李云凌不听话地回过头去——然后,有生以来第一次,她那奇厚无比的脸皮居然红了。

      面前的男子相当年轻,当是刚过弱冠之年。如今西风东渐,不少思想较为开放的男人都剃了短发穿上西装或者改良式秦服,可他却仍穿着传统秦服、留着长发,并用一支玉簪将缎子般柔顺的黑发半束半披地绾起。

      额前似是无意之中地垂落的几缕碎发之下,赫然是雪一般苍白的皮肤和雕塑般立体的五官,尤其是那双深如寒潭的桃花眼,睫毛浓密纤长,瞳色是接近灰色的幽绿,修长的眼尾泛着一抹妩媚的红晕,似笑非笑,含情脉脉。

      ……这人好美啊。美得让她只消看上一眼,脑袋就“嗡”的一声懵住了!

      李云凌从心底里无声地尖叫着,一双大眼睛则直勾勾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美人看。

      美人怔了怔,才后知后觉地别过脸去不再看她,语气却仍很平和:“昨夜见你昏倒在后院里,伤的很重,我就自作主张给你简单处理了一下。”

      “多谢多谢!”李云凌忙不迭地拱了拱手,感激道:“恩人可是大夫?”

      “略通医术。”绝美青年仍是侧着脸,道:“你伤已及筋骨,不要乱动。”

      李云凌略做思考,忽然特正经地问了句:“我说兄弟,你就这么介意别人看你的脸么?”

      青年以手遮住双眼,轻轻地咳嗽了声:“你……先把衣服穿上。”

      经他这么一提醒,李云凌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是几乎光着身子就跟人讲话,不由尴尬地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别慌,平的!再说看就看了,被你这么好看的人看,我也不亏。话说,你之前给我包扎伤口时不都看过了嘛!”

      “彼时是为救人,当然不同。”青年语气坦然:“如今你性命已无大碍,自然不能再多有冒犯。”

      “那好吧,谢了。”李云凌知道,以他这样的容貌,必不可能会趁着自己昏迷时占什么便宜,更何况她也不在乎这些世俗繁文缛节,索性随手捡起衣服披好,大大咧咧道:“我穿好了。美人儿,现在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脸了吗?”

      “……”

      就在李云凌以为青年被她这臭不要脸的发言给震到的时候,他却淡淡开口道:“数月前刚刚颁布严打私斗的法令,秦人与东瀛人私斗更是罪加一等。姑娘如今寄人篱下,还是慎言为好。”

      这是在威胁她?李云凌好笑道:“怎么,恩人因为我喊了一声美人儿就要向宪警队告发我?……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和东洋人打架的?”

      “从伤口形状、深浅,可以判断是出自武*士刀。”

      青年答道:“在下知道自己相貌还不错,但也不想每天都被各种不同的人提醒这一点,真的很烦。”

      这回换成李云凌目瞪口呆了。

      她原本以为,有着如此倾国之色的美男子定然是文雅矜持之人,却没想到他的脸皮竟一点都不比自己薄……甚至还很自恋。

      为了躲避那几个东洋人的“追杀”和宪警的抓捕,接下来的几天里李云凌不得不躲在青年家中养伤。

      青年的名字叫做龙酒——这并不是他自己主动告诉她的,而是她这几日在内室躺着、听外面的病人和在医馆里打杂的长工们闲聊时谈起的。至于龙酒本人,则吩咐几个女工照顾李云凌的伤情,就接着做起了他的“龙氏医馆”馆主兼唯一的主治大夫。

      人人都知龙大夫医术过人、德行宽厚,但由于他常年戴着斗笠,病人们看不到他的真实长相,也因此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只不过,医馆里的长工们却和李云凌一样,其实都是见过龙酒的脸的,因此这也成了大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哎,”伤养的差不多快好了,一日午饭时间,李云凌八卦地问她们:“看龙大夫的样子,应该不是中原人吧?”

      “咋不是秦人?咱们公子是土生土长的秦人!”其中一个女工不满地翻了翻白眼,道:“小姑娘咋会提这样的问题呢?”

      “他的眼睛颜色、五官都不是秦人……”她正饶有兴致地想刨根问底,却听身后传来龙酒有些冷意的声音:“需要我把通关文证拿给你看么?”

      所谓通关文证,就是如今新政府要求大秦公民们日常所需持有的一种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上面记载了每个公民的性别、年龄、民族、住址,还有对应的相貌特征。

      听他这么说,李云凌有些尴尬地挠了挠一头鸟窝似的短发,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那倒不用,我只是对美人儿你身上的一切都好奇嘛。若你肯给我一亲芳泽,那才是真的……”

      话音未落,龙酒就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明显是带着气的。

      下午的时候,美人龙酒就冷着脸地找上门来,语气勉强还算客气:“姑娘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可以回家了。”

      没等她表态,他就唤了声:“何伯,送客。”

      被称作“何伯”的老人看起来已过了六十岁,一张苍老的脸明显是遭过烧伤的伤疤纵横斑驳、青红交加,看上去既狰狞又可怕,可也有些可怜。

      何伯沉默地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她跟他出去。李云凌虽然脸皮厚,但也是有底线的,见自己被逐客了便不做丝毫挣扎,痛快道:“好,这些天叨扰公子了,大恩不言谢,在下这便告辞!”

      说罢,她利落地穿好衣服,顺道接过何伯递过来的撬棍,旋即离去。

      何伯送她出了大门,却并未回到里面去,反而继续默不作声地引着她往前走,倒叫李云凌犯了嘀咕:“多谢,您可以回去了。”

      “少爷其实心还是善的,姑娘莫怪。”何伯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的声带似乎也被火烧坏了,声音十分喑哑,像是指甲剐蹭在铁皮上一般刺耳。

      李云凌撇撇嘴,又笑了:“老人家不用担心,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是天生有些个花痴的毛病,见着美男子总想调戏一番才过瘾,如今也算是自作自受。”

      何伯直接无视了她这番荒诞不经的回答,又道:“东洋人这几天已经散去了,宪警队那边虽然没什么动静,姑娘还是小心为上——这也是少爷吩咐的。”

      “你家少爷人美心善,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了。”李云凌眯起眼微笑道:“只是他脸色苍白,看起来身子不太好。明明自己就是大夫,居然也看不好自己的病么?”

      “这个就不麻烦您操心了。”何伯客气而疏离地做了个手势。李云凌不再多言,摆了摆手算是告别,便独自回了家。

      ……说是家,其实不过是一间土房,家徒四壁,到处漏风。

      太原地价一直是整个合众国除了上京以外最贵的,李云凌靠着自己给地下赌*场妓*院当打手赚的钱好不容易在郊外买了个最便宜的小破房子,当做自己安身立命之所。

      之前那些要杀她的东瀛人,其实不过是城里新式学堂里的“留学生”,因为和秦人学生闹了矛盾所以才要打架解决问题,可那些秦人学生中有一个是她赌场老板的儿子,是以她才出面替他们摆平这些半大的小东洋鬼子。

      话虽是这么说,那天晚上以一敌多打群架的时候,李云凌不是没有私心在里面的。

      和所有的秦族人一样,因为国仇家恨,她恨透了东瀛人。如今的国家半壁江山都割让给了东瀛扶桑岛国,而到大秦合众国殖民的东瀛人则经常性地与秦人发生大大小小的摩擦,软弱的合众国政府则迫于外交压力,而对东瀛人欺侮辱甚至滥杀秦人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倒是对秦人任何形式的反抗行动都严厉地加以惩罚。

      ——所以,那日若她真的被抓进警局大牢,少不了要挨个几十鞭子外加蹲上几年号子。

      如此说来,那个美丽的男人还真的是人美心善,算是她的福星了。可她必须确定一件事,所以才会说出那样轻佻不正经的混账话来;只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李云凌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伸手掀起米缸的盖子,然后被窜出来的老鼠吓了一跳。那畜生睁着一双绿豆样大小的黑眼睛跟她那双大大的棕褐色眼睛对视了一阵儿,才大摇大摆地爬了出去,气得她直喘粗气。

      她并不是怕老鼠,而是怕脏,可现在偏偏穷的要命。穷,就意味着没有能力来满足自己的洁癖,没有法子活得像个人一样有尊严。

      再有洁癖,这肮脏米缸里的米也得吃,否则就会饿死。

      李云凌叹了口气,嫌恶地皱着眉头盛了些米便开始生火做饭。可不知怎的,做事向来专心的她脑海中却反反复复地出现龙酒那张堪称绝色倾国的脸——

      以及,那张脸上深邃而沉静的桃花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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