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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亭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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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个古怪的梦后,王翕生了好一场大病,缠绵病榻月余才好了个七七八八。时间马车也驱驰到新的一年。据翠镶每日的絮絮念叨,王翕对谢家和这个时代有了一些了解。虽然足不出户,但是皇朝面貌已渐渐展现在她眼前。
这一月除了那痴心念佛的姑姑遣人来过几次,并没有其他人来走动。这也正合王翕心意,她早拒绝了翠镶要一起带进来的几名新仆,只怕人多眼杂,男子身份保留不得。王翕也寻了个日子去拜见府里的长辈,不过除了痴心念佛的姑姑外,其他人对她都爱理不理。倒是二姨娘的大儿子谢无疾顶喜欢在她小院附近转悠,不过王翕登时明白,这家伙是惦记着院子里的翠镶呢!
只是……王翕轻抚着画卷,那谪仙似的青年却再没有出现过。
“表少爷日日参详这画儿,却不如把它挂起来罢。”翠镶笑得喜气,未退的婴儿肥恰到好处,王翕见她一身艳色,方知今夜已是除夕夜了。
王翕低头见自己还是一身素净中衣,属于陷坐在床上的病号,撇了撇嘴。
翠镶笑她:“表少爷,夫人早给你备了衣裳了。翠镶立马给您找一身儿吉祥喜气的衣服,包您见了欢喜!”
王翕也笑,心道跟这丫头混熟了也是极活泼的极可爱的。不到一刻钟时间,王翕便换好了衣裳。见王翕急于出门,翠镶忙道:“表少爷,隔一会儿便用饭了,这是要哪去?”
“不碍事,我去周边转转就回。”王翕整理衣边褶皱,很是满意,“哦对了,这屋里有铜镜吗翠镶?”她又央了翠镶梳了头发,才欢欢喜喜出门去。
翠镶看着她的背影,却隐隐有些担忧。
王翕踏出自己的小偏院那一瞬间顿感身心放飞,抬头望天空,天边坠着一片倾斜而下的暮色。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舒服过。
走走停停,穿廊过堂,不知不觉夜色四合,夜空爆开一朵烟花,王翕方觉大事不妙。原来还有稀稀拉拉几个仆从经过,但此时夜色正深,烟花盛放,肯定都钻屋里过年了。
王翕原准备原路返回,但道路太过相似,她竟越走越晕,最后竟走到一片灯火荒芜之地。
水波粼粼,风月无边,小池边却立着一个少年人,身影却似曾相识。
她走近,那人没有回头。
“看来这陈让也不算很寒冷嘛,水竟未冻。”
那少年人却道:“不,只是今年的冬天出奇暖和罢了,和八年前的那个冬天一样。”
王翕见他仍背对她,心中一叹,此君真是装逼好手。不过想到他所说的出奇暖和,王翕却想不起高中所学的地理知识来解释。她忽然有些慌张,忆及过去,好似已经是空白一片。就像……就像那渐渐色淡的傅玉书一样,她的回忆也只剩浅浅薄色。现代的记忆好像是前世的事,而她却一天一天的在吸吮孟婆汤的滋味。
“你说,”她听见自己的稚气的声音说,“已经发生过的事,却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成为空白,这是为什么?”
少年人答她:“说明那是不值得记忆的记忆,于己无用,躯体自然便将它抛弃了。”说罢他转身看她,悲伤的眼神却渐成惊讶。
这是一个俊美无俦的少年人。月光倾斜而下,仿佛是为他镀造的银边。薄唇修眉,桃花眼飞。不似人间客。
她小小的身量,在他面前看起来是如此娇弱。
王翕须得仰头看这长身玉立的少年郎,少年道:“你就是新来的那个表少爷?”神情是轻蔑。
末了又欺近两步,俯身来细看她:“怎么弱不禁风,娘们兮兮的……”
我本来就是个女的!娘们兮兮的有什么值得鄙视的!
不过——王翕却收敛了吐槽的心思,她如今是正打算男装考科举独自逍遥的,要是像了个女子却极易露馅,竹篮打水一场空啊。今后可得注意强身健体和小心装扮了。
“在下正是……王翕。”王翕退后两步,假意害羞拘谨,“不知兄台大名?”
“在下?兄台?”少年嗤笑一声,这假斯文的村小子,全学的戏里那一套了,瞧见王翕的囧样,他竟十分愉快,“表少爷来这谢府多日,竟连我也不识得?”
谁不认识你?王翕心内好一个白眼,这少年一副斯文败类,不,衣冠禽兽的样子,不正是翠镶那提不得的、俊美如天神的、文才出众、却略微微有些傲气的谢家长子谢亭林?
谢亭林见王翕缓缓摇头,哈哈大笑:“前些日子天寒地冻,一大早谢府门口却来了个小叫花子伏在门口大哭,没想到被人一阵乱殴,不想却正是贤弟你啊。”
原来是你!王翕瞪他,这才想起当日二虎遭打时,这败类一身玄服,正立在不远处看她笑话呢!这群小纨绔以他为首,定是他看不顺眼,纨绔们下场打人的!
“原是仁兄你啊!”王翕强压怒火,紧抿薄唇。
谢亭林弯腰看她憋屈神色,两眼弯成好看的月牙,王翕刚想讽他一顿,他却轻轻刮了刮她的鼻梁。
二人如遭雷劈,双方都退开了两步。
王翕暗惊:好啊!这谢大少居然是个基佬!
谢亭林心悸:我刚刚干了什么?刮了这滑小子的鼻子!但是……谢亭林的视线落在王翕小小的脸上,夜色下她的脸红依然明显,他却感觉到了一种愉快。
愉快?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触碰过这个词语了。
但他却面不改色,依然是一副王翕看见十分不爽的笑脸:“表少爷若要报仇,谢亭林在此恭候。”
恭候?还需要你恭候吗?王翕心一横,反正以后有这位尊神在也不太好过,不如现在下手还讨得到点好处!于是她提气于胸,用尽全身气力向谢亭林胸口一击,打算将他冲进池里。谢亭林并未预料到她会如此,竟真被她撞得不轻,直直便要往池里栽去,谢亭林反应极快,狠抓王翕肩膀,带得她一同跌近池水之中。
伴随“扑通”一声,寻来此处的翠镶疾呼一声:“表少爷!”
好在池子不深,二人只是跌了个十分狼狈,拖着一身水各回各家了。
谢亭林第二天依旧活蹦乱跳,但是王翕可就没那么走运了——又足足休息了七天才得痊愈。
王翕对此很无语,这王二虎一个放牛娃,爱哭闹也就算了,还身娇体弱。这一闹也让王翕入族学的时间推迟了,王翕心中不免有些急躁,自己来自现代,本就比不过这本土的纨绔们基础好,浪费这许多时日真是可惜。
虽则只有七天,王翕也后悔当日莽撞了。
因此可上学的当天,王翕十分兴奋,起了个大早,任着翠镶给自己折腾。
“表少爷,涂这些黑乎乎的在脸上是……”翠镶有些嫌弃地看看自己被这怪东西弄得黑乎乎的手,前些日子表少爷叫她出去采买的尽是些怪东西,也不清楚表少爷拿来何用。
王翕随意道:“我那位亭林兄长不是嫌弃我不够有男儿气概吗?也不能叫他看不起我。”
翠镶盯了盯王翕的小脸,淡眉凤目,秀鼻薄唇,是有些女气。可表少爷肤色已经够深了,此番……
“表少爷如今才几岁,求男儿气概做什么?反而违和。”
翠镶却细想起来:那日表少爷同大少爷落水,二人都不发一言,各不理睬,却不知道表少爷如此看重大少爷的看法。
王翕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看翠镶手上活计已停,便随意拿起桌上的两个馒头出门了。她告诉过翠镶,去族学并不用她跟着,以免被谢无疾撞上。
对谢无疾和谢亭林,王翕都没有任何好感,流里流气,不三不四,除了穿着哪里像高门子弟?翠镶跟着他们,也只能是做委委屈屈的妾罢了。对于翠镶的婚事,王翕是相当看重的,翠镶今年十二,在这个时代,过两年就是适嫁年龄了,王翕得保护好她啊。
可是王翕好像忘了,她现在只是小孩子。
入了族学,见四下无人,她好奇地打量这大大的古代教室,清晨的味道里混合了上等木料的香味,让她想起古装剧里那摇头晃脑的读书子弟。
学堂右侧有一扇大大的屏风,绣的是大成山河,绕过屏风,是几个俨然有序的座位。
王翕回头看,这面看这屏风却又绣的是牡丹花开。
想必这边是族学里女子的座位。她又绕过屏风,随便选了个中间视野座位的位置,放置书袋。
“你坐在我大哥的座位上干什么?!”
王翕回头,原是谢亭林和谢无疾两人来了。
这俩纨绔来这么早做什么?王翕皱了皱眉头,抿唇不答。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谢亭林瞥她一眼,并不作声,径自坐了她身后的位置。
王翕本打算让他,现在倒不用再谦让了。
谢无疾目瞪口呆:“大哥……”
这一定是大哥的新花招……不对,新战术!这个泥腿子惨了!
于是谢无疾以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了看王翕,乖巧到自己座位上补觉了。
于是谢无疾以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了看王翕,乖巧到自己座位上补觉了。
王翕不为所动,这个谢亭林不过十五六,按她现代的年龄算,他还是个弟弟呢!要玩什么花招,姐姐奉陪。
但谢亭林却出奇安静,她身后只有翻书的零碎声音。
此时陆陆续续有人进来,王翕小心打量,发现来的人还不少,顾家子弟加上杏娘肚子里那位也不过几个呢。看来这族学并非仅有谢家子弟,应该是陈让有条件的人家都将孩子送来了。这也算是个集中的贵族私校了吧。
不过夫子的教学质量倒不过如此。兴许也是她习惯现代课堂,对于喜欢照本宣科,咬文嚼字的老师,她实在难以接受。今天上午就是这位老绵绵的老夫子讲课……王翕从假意看书的间隙偷瞥讲台上大腹便便的老夫子,又觑到早已呼呼大睡的谢无疾,只好轻轻叹了口气。
“翕弟,别走神啊。”
他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怎么听怎么有种调笑意味。
王翕这才敛了心神,细听夫子讲学。奈何夫子老迈的声音让人难以抵抗,不过王翕发现这位夫子对经典的解释倒是算通俗易懂。王翕干脆拿起高中对付部分老师的方法,自己学习了起来。
好在文言功底不弱,这个朝代和古代的文字习惯差别极小,她自学起来虽难度不小但也不至于寸步难行。
下午是古代的数学课,王翕更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学习,涉及五行和阴阳。好在王翕在养病期间曾借阅府中相关入门典籍钻研了些许时日,上好这门课倒也不算很难。谢亭林见这位泥腿子表少爷跟上他们如此容易,不由多看了她认真的背影两眼。
上完一天的课,王翕仍觉得精神满满。数学老师教学质量奇高,努把力说不定自己可以在几年内考个举人老爷。怀着信心走在路上,王翕竟不由得哼起了歌。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飞翔在海阔天空!就像穿行在无边的旷野,”王翕咽了咽口水,“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被一支暗棍打断。王翕一趔趄,还未转头,第二棒已下。她被打倒伏在地上,刚想爬起,一双鞋便映入眼底。
她抬头,原是小纨绔谢无疾。
“你抢了小爷我的人,还敢抢我大哥的位子,和夫子眉来眼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乡下来的泥腿子吧!”
“你个臭纨绔!老子跟你拼了!”王翕猛地爬起,飞起一脚正中谢无疾肚子,谢无疾闷哼一声,棍子也飞出几米远。他被踢开几步,却气极反笑:“你敢打我?”
“有什么不敢,你个煞笔玩意儿!”王翕此时仿佛忘了身上疼痛,和高她半头的谢无疾扭打在一起。她只是想,老子不管怎么样,挨打绝不能让打我的人占便宜。
或许因为王翕打架拼死拼活,又或许因为目前谢无疾还没长出男人的气力,两人竟也不分上下。
打了个天昏地暗,二人一瘸一拐地在府里分道扬镳。
王翕:“你个死纨绔成天没做活还有一身蛮力,不错不错。”
谢无疾:“你个泥腿子小萝卜头在接了小爷两棍后还可以跟我一决雌雄,佩服佩服。”
王翕:“希望谢二哥光明正大,不搞偷袭就成。”
谢无疾:“翕弟本是英雄,对待英雄我绝不偷袭。”
两位大侠的对话已互做鄙视告终。
但是二人却互生了一点点……好感了是怎么回事?
王翕进屋的时候,翠镶早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见他这样,忙询问缘故。
“和谢无疾打架打的。”王翕揉揉眉角,“我还是先洗个澡吧。”
翠镶又忙为她张罗洗澡。
不过一刻钟,诸事俱毕。王翕入桶泡澡,竟然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梦里,是风月无边。
晚风微拂,星辰闪亮。
有一白衣,款款而来。
“夫子,为何授意弟子来此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人分明已近,但面容却似被云雾遮掩。
“我不爱听你叫我夫子。”来人开口便是一把极好的嗓子,王翕恐怕再不会忘记这声音的主人。
是他!
“和如,其实我……”
“夫子不爱听,但任桑田沧海,云舒云卷,夫子就是和如的夫子,和如也永远是夫子的弟子。”
可是她却觉得自己这具不受管控的躯体的心,经受了剧痛一击。
梦回现实,她还在浴桶中泡着,可是水已经无限冰凉。
王翕急忙出浴换好衣裳,转出屏风却没见翠镶的影子。
“翠镶?翠镶!”
她忙了披了衣服出院张望,那不远处婀娜倩影不是翠镶却又是谁?
春夜微寒,她却衣衫单薄,独自站在枯树下。
遥遥相望,她的泪光却闪烁。
王翕见她发现自己,又朝自己跑来,停步时气喘微微。
“表少爷,便把我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