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如此多娇》莫药眠

2、陈让

　　王翕醒来的时候，暮色四合，万籁俱寂，唯有饭菜香气盈满整个谢府。

　　王翕坐起来，揉揉头，实在不知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只有身上的痛感告诉她，过去经历的不是梦。屋内陈设映入她的眼睛，虽然朴素简单，但是她知道她已经脱离了那场噩梦。

　　“我的画，我的画呢？”王翕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画卷，那东西可是拼了老命护的。

　　“吱嘎”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长身玉立，暗色服饰仍掩不住一身清贵。若不是鬓色微白，王翕甚至认为他只三十出头罢了。

　　近了她发现他眼角镶有碎纹，神情疲态，不禁暗自猜测这人的身份。

　　“你是王景的孩子？”他的神色不辨喜怒，居高临下看着她，隐隐带有轻蔑之感，“叫什么名字？”

　　王翕记忆里，王父给二虎起了大名，正叫王翕。可是，这二虎她爸也不叫王景，叫王二啊。

　　“王翕，翕然的翕，翕动的翕。”王翕与之对视，身后脊梁渐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就是我的姑父谢蒙阳吧。”

　　谢蒙阳点了点头，这小子和自己妻子的兄长简直一个模样，想至此处轻哼一声：“此后你便在我谢氏，温饱也全仗我谢氏，我也会允你入族学。但是你不得和我谢家人多有来往，谢家人也不会和你多来往。其他的，你便好自为之。”说罢他便匆匆离开，不愿多和王翕打交道。

　　入族学？王翕皱了皱眉，“难道女子也可入族学？”

　　“正是因为女子身份不可入族学，我才将你谎称为男子身份的。万望莫怪。”

　　熟悉的声音，王翕听声辨位，发现他正在床铺角落，她忙将画卷展开，谁承想，画中人竟飘飘然出画，真人落地，白衣纸扇，一派潇洒翩然。

　　王翕傻眼：“你竟真是画精啊……”

　　冬天还拿扇，果然妖精是不能体察凡间温度的吗？

　　画中人脸色一黑：“原来小二虎心里是这么想我的。”

　　王翕翻了个白眼：“您刚才不是听见了吗？不才区区在下名王翕，翕动的翕。”

　　画中人叹了口气，但眉眼间仅是笑意：“王翕？没想到竟被你这小小年纪的孩子骗了。你的谈吐做派实在不像是……”

　　“我却没有骗你，”王翕将他上下打量得不自在，小声补充，“却是你在骗我。”

　　她顿了顿，“你姓傅，傅乃国姓。”

　　王翕昏迷期间并非完全失去知觉，断断续续的听觉触觉，让她大概了解其间曲折。她昏迷后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人开启密道救出了王翕和傅画精。这只姓傅的皇家画精一路上都在和来人嘀嘀咕咕，也是他吩咐人给王翕洗澡换装的。醒来在王府，大约也是傅画精的功劳。只是……他为什么现在还在这儿？

　　“画精哥哥，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傅画精看着她黢黑脸庞闪亮的两颗黑曜石眸子，忍不住便荡漾出一丝笑意：“不瞒你说，本画精名傅玉书，是为报小姑娘恩情而来。”

　　王翕不信。

　　“那请傅公子将我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了，那便算报了恩了。”

　　对上傅玉书认真的眼神，王翕抽抽嘴角：“不对，干嘛要一人之下，我要变成所有人之上！变成天下最尊贵的人！烦请神仙哥哥立刻施法吧。”说到最后心又灰了一片，她现在的身份可只是个放牛娃啊！

　　傅玉书哭笑不得：“这个，我做不到。”

　　末了又续道：“不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倒也不是不可以。”

　　王翕垂眸却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心中暗暗盘算，这画精也没什么本事，之前利用我去浮云寺，多半是找那接应之人解除困境，如今不知为何没有成功，赖在这里说自己要报恩，看样子也不好知其来意……可我现在的身份，于他何益？

　　难道……王翕眯了眯眼，目露凶光，傅玉书见她此状，俯下身来瞧她，王翕得出一个大胆的结论，猛然跃起，撞上了傅玉书的……

　　胳肢窝。

　　傅玉书受此一击，退后半步，王翕却摸着头笑脸迎他：“你也是穿来的？带任务的？”

　　傅玉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原则上他又不愿让他人尴尬，哪怕是个小孩子。

　　“我……算是吧。不过这穿来的，却不知……”

　　王翕打断他：“奇变偶不变？”

　　傅玉书：“……”

　　说不定他只是初中生呢？

　　“鲁迅原名？”

　　傅玉书：“……”

　　这也不知道？

　　“中华上下几千年？”

　　傅玉书：“……”

　　王翕看见傅玉书答不上来，明白自己完全猜的不对，不料傅玉书竟色至透明，不过一呼一吸之间，消失在了她的眼前。王翕大惊，忙抓床边画卷，可是入眼处却只余一片空白。

　　王翕顿感一阵挫败。只好悻悻地将画卷合上，复又搁置在床内身侧。不知傅玉书还会不会出现。

　　不过腹中空空，还是出去找找吃的吧。

　　王翕刚开房门，就见不远处一女子盈盈而来，水碧衣裙，豆蔻年纪，素面迎人却娇俏非常，唇角一抹笑，眼含多情波。

　　“表少爷，奴婢翠镶，是夫人房中的丫鬟，经夫人指派入您房中服侍。”翠镶将王翕让进屋内，动作娴熟地摘了饭盒，取出饭菜，香气溢出，王翕不禁吞了吞口水。

　　“姑娘可是翠色的翠，香味的香？”

　　翠镶掩嘴而笑，“奴是镶嵌的镶。想必少爷是饿了吧，快坐下吧。”

　　王翕尴尬地摸了摸肚子，这才坐下捉筷。吃了几口，王翕疑惑地看向翠镶，才明白这万恶的封建社会翠镶只得在旁服侍。她干脆起身行几步把门窗关上。翠镶从善如流地地将屋里灯火点上，却不知道王翕要干什么。

　　“我已经把门关啦，翠镶，一起坐下吃吧。”王翕拉翠镶坐下，翠镶却忙站起来，摆手不受。

　　“如你所说，你今后都要服侍我，那这样的要求还多着呢，”王翕夹菜，“那你岂不是回回都要回绝我？累不累呀。再说了，我只是一个乡下小子，我就不习惯我吃饭别人在一旁看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翠镶这才坐下，觑了王翕一眼，这乡下来的表少爷成熟稳重，却并不比谢家少爷的气度差多少。

　　饭后翠镶招来了几个仆役，忙里忙外，不过半个时辰，屋里便活色生香，雅致非常。

　　“表少爷，这都是夫人吩咐的，”翠镶见王翕满眼赞赏，又道，“全是夫人屋里收藏的宝贝。这些摆设虽说不上金贵，却是雅致。”

　　王翕点了点头，见翠镶在新屏风后整理床铺，背影绰约。年纪小小，却已初见姿容。王翕也便伸手去帮她，翠镶只是微微一笑。

　　待一番整理过后，王翕终于滑进了被窝，她觉得这两日不似昨两日冷了，复又笑自己，破庙里哪比得府中冬暖夏凉。

　　王翕翻了翻身，却不小心摸到了那画精栖身的画卷，那画却久无反应。王翕不由叹了口气。

　　“表少爷，还没睡下吗？”

　　翠镶的声音切切传来，王翕奇道：“你也睡不着吗？”

　　翠镶低低地答了声嗯。

　　“不是在想心上人吧？”

　　“没有的事！”翠镶急道。

　　王翕心中了然：“那你就给我讲讲谢氏的情况吧。”

　　“情况？”

　　王翕补充：“比如谢家有多少子嗣，我的姑母姑父性子如何之类的。”

　　翠镶迟疑片刻，然后诺诺答她：“谢氏共有三房，大房现只余一个长子谢亭林，比奴婢大三岁，模样生的……很是俊美。”王翕屏风隔着也知道这丫头脸红了，男色误人男色误人啊。

　　“二房也就是现在主事的蒙阳老爷和少爷的姑母这一房。老爷鲜少在府中，夫人又诚心礼佛，于是主后宅的担子便落在了二姨娘杏娘身上。说起杏娘，原本也同奴婢一样是夫人的贴身侍女，识字能算，是老爷的好帮手呢。夫人育有一子，但前几年陈让发生疫乱，少爷便也不幸去了。二姨娘生有一子一女，长子名为谢无疾，长女名为谢无忧，二人今年也有十二三岁了。因深受宠爱，二姨娘这两个孩子平时有些泼皮捣蛋。目前杏娘还怀有身孕呢，前些日子有个看相的说，这一胎多半也是男孩。”

　　“三房的谢明阳老爷七年前因救驾而去了，三老爷本是本朝首次科举及第的探花郎，可惜天妒英才……如今谢氏地位不一般，也是因了三老爷。”

　　“好在三老爷留有一子一女，子名谢端方，今年十二，女为谢映荷，过几日便是她的七岁生辰。这两个孩子性格娴静，是好相与的。现在啊，他们都在帝京呢。”

　　王翕困意早已袭来，模模糊糊听得此番终于忍不住合眼安眠了。

　　翠镶不见回复，知是表少爷睡下了，也只好翻身合眼而眠了。

　　梦里王翕又见到了衣袂飘飘的傅玉书。他居高临下，眼神黑暗而危险。青光一闪，她的脖颈上冰凉一片。傅玉书挑一把长剑，横于二人之间。

　　“为何叛我？！”傅玉书厉喝，言语中是说不尽的心痛怅惘。

　　王翕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已做前朝臣，怎可再做今朝人？王翕于大成，决计不到说叛的地步。”

　　“那于朕呢？和如，朕对你的心意你早便知晓。”

　　王翕感受到颈边颤抖，一时间竟怕他误伤她自己，拼力想要获得身体的控制权。

　　“夫子请自重。”王翕却感觉心渐渐沉了下去。她原来在说谎，王翕想，不然她怎么不敢看她，只敢注视着他的龙纹裳摆。

　　远处却有铁蹄渐近，血腥渐侵，

　　那是浑厚的男声：“傅玉书，放开她！”

　　咻哧一声，箭矢划破夜空，直射他来。她看不清远处的那个男人，眼眶却不自觉盈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