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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家书重千斤,去日不复返 ...

  •   回到家中,落鸣轩已经乱套了,上房的院落里,佣人们神色慌张,进进出出。
      这便是出大事了!少川差点没站稳跌在台阶上,他几个箭步飞奔进去。房门口围满了人,但没有一个人悄声议论,安静得可怕。
      “出什么事了?”少川欲拨开人群进房间。而围着的众人立刻散开来,个个脸上神情凝重。少川进到房间,发现子川跪坐在床沿边上,母亲坐在床头,何尽忱与老赵也在一旁。“爸爸?”
      躺在床上的正是父亲。那么,阿霜呢?为何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个问题?床上的父亲满脸虚汗,嘴唇发白,他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话语。
      母亲用帕子不停地拭泪,放在父亲胸膛上的左手颤抖地拿起又按下。少川这才注意父亲做过简单处理的胸口上的血迹。
      “徐大夫固然医术卓绝,可你,你这样……不去医院,我怕……我怕是……”母亲一句话抽抽噎噎无法说完。
      “不可……不可……”父亲忍耐到极致,便只能紧皱眉头,语调是颤抖的。“郴州……林,林……”
      父亲胸口上的鲜血涓涓流出,异常刺眼。他的目光扫向何尽忱,表情颇为难受和焦虑,“老何,郴州会馆……,你趁夜走一遭……”
      何尽忱附耳过去,只不停地点头,连连道“明白明白”。大概是有了什么顾虑,老何临出去前又被叫住了。
      “算,算了,你也不必亲自去,找个稳妥点的普通面孔,照我说的去便是了。”
      不一会儿,徐大夫如期而至。这位大夫想必是父亲极其信任的人,毋庸置疑。
      大夫说,未免人多手杂,哪里有个闪失不好处理,便想请众人都出去。张先生只留下了妻子和老何,众人出去之际,张先生郑重交代老赵:告诉府中众人,无需担惊受怕,无甚大碍,该如何依旧如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于张夫人而言,却是如坐针毡,分秒难熬。
      “阿霜呢?”少川终于忍不住了,他问道。院内众人有那么一瞬将目光齐刷刷投向他。“怎么没回来?”
      先生没有交代,自然也没人知道怎么回事。
      大街上依旧戒严,但秩序井然,那些出城进城的人们嘴里虽然骂骂咧咧,倒也不算什么。这节骨眼上没有死人,就该烧高香了。
      晚饭过后,老赵牵着白露从外头回来。这时候,张先生的伤势已经处理完毕,整个人看上去除了精神差点,竟然没什么不同。
      原本低沉压抑的落鸣轩,因为白露带回来一个消息,瞬时有了点生气。
      最为激动的莫过于张夫人,她拿着白露带回来的一封信,读给丈夫听。
      信是平川从德国柏林寄回来的,看日期已是一个月前,年前就寄来了,至于他们为什么迟迟没有收到不太清楚。打开信笺,薄薄的两页纸,内容不算多,一排排钢笔字笔走龙蛇、跃然纸上。
      信封中除了一封信,还有一张平川的半身近照,背景应该是户外。照片中,平川一身军装,帽徽是德意志的国徽,领口挂着一枚像是勋章的装饰物,十字形的。也只有投身过军旅,且有过旅欧经历的张先生知道,那十字形的装饰正是象征德意志荣耀的十字勋章。
      或许同样曾为军人的何尽忱亦识得这象征荣耀的勋章,却不一定像张若水那般悉知其重量和获得它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长子这样一封家书寄回来,却叫张若水心里滋味万般,难以言表。看着老何满眼欣慰的神情,他更加惆怅。
      照片已叫阿霜和子川拿走,他捧着信件,手却有些发抖。
      “韫华,”张先生躺在榻上,没有孩子们在场,他举动有些艰难。“平川这怕是,在怨我呢……”
      孔蕴华却不认为,她看出了丈夫眼里极度的不安,却不太明白,长子一封明明是报平安的家书,为何叫他心绪如此起伏。她安慰道:“你何必想这么多,平川在信中也一一说明了自己在那边的一应情况,就连房东的住址和姓名都交代了一通。”
      话虽如此,但张若水无法真的欣喜起来。
      平川的来信就像一颗炸弹,将落鸣轩死气沉沉的气氛引爆了。子川原本还沉浸在父亲受伤的阴影里,大哥的书信使他安心不少。
      月色下,窗台边,白露就着一星烛火盯着兄长的照片边看边发呆,心中疑窦丛丛。
      从窗户望出去,是一片只剩枯藤的葡萄藤,她看见那一轮明月正嵌在其中。
      犹记得去年夏天的时候,她捧着一本大部头,去找大哥读给她听,苏裁缝正在一边量哥哥的身形,母亲坐在一旁喝茶等候。大哥一身白衣,融在了一片葡萄叶中。谈笑间,大哥笑容温润,似庭前花,似云间月。
      子川手里摆弄着皮影匣,目光却定在发愣的白露身上。
      “你已经看了好半天了,在想什么?”
      白露抽回思绪,摇摇头。她走到三哥旁边坐下来,总觉着他笨手笨脚的,只恐弄坏她的小玩意。
      “我还是去叫绿兮来吧,你别碰坏了我的宝贝!”
      “呵,那丫头不见得就会这玩意儿!我说阿霜,你这么宝贝地藏着这个匣子,它总不见日光,我看迟早得坏事了!”
      白露一副“要你管”的神情,出了主屋,向偏房绿兮住的房间去了。她推门进去,屋内一灯如豆,安静得很。
      她发现绿兮坐在床前,正出神地看一样东西,双手捧着。瞧着像一块半旧的怀表。
      “绿兮,你在看什么呢?”白露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放在心上的。谁料绿兮闻声突然一惊,急忙将东西藏在枕头底下。
      “没,没什么。小姐,你有事?”
      白露并不追问,只是叫上她到自己屋里去。随后一并叫了红袖和青螺,几个小小少年挤在白露的房间里,青螺是几个孩子里年纪最大的,她也是唯一会摆弄皮影的人了——自蔷薇离开后。
      从前她在蔷薇那里看过几眼,学着样子操纵过几回,倒也像模像样的。
      这个匣子里的皮影人物倒是很多,大多也都是白露能叫的上名字的。
      子川现学现卖,和青螺一起操纵着皮影人物,红袖照着话本开始用她那温润柔软的家乡话配合子川他们。绿兮有副好嗓子,时不时插几句戏文唱腔。
      但不知为什么,精美的皮影人物,有趣的故事和优美的唱腔倒将白露的思绪牵到了九霄云外。
      白露不再见到南璇,于是便意识到,南璇随她的父亲和小姨离开了。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不似三九四九时节那么冷得刺骨。芜城戒备解除的时候,亦是白露他们开学的时候。
      而今,北方局势严峻,邻国的强盗已然占领了大半个东北,而北京政府却不顾外患,只知弄权和割据。
      南方新政府以破竹之势日渐北上,如今已经和两湖地区取得联系,不出张若水所料,两湖易帜,将随新政府一同北上讨伐。
      芜城的晚报便开始满城撒,左司令的态度毫无疑问,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毕竟左氏出身奉军,且是奉军集团麾下最得力的干将,出任两湖总督军亦是出于奉军大帅的提拔。
      新政府中一些人曾是当年追随过孙文先生的革命者,他们早已看不惯左氏的做派,甚至一些激进派曾计划刺杀已经上任的左氏。
      不过,后来确实也有人这么做了,这一行动却被左氏辖下,芜城最高长官张若水阻止了,他那胸膛处的重伤便是最好的见证。而左氏却只是受了些轻伤。
      原来那天戏台下热闹非凡的观众席早让张若水有所留意,任何风吹草动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南如斯临别前冒险夜探落鸣轩,他看到身受重伤的张若水,凝神半晌,说不出话。
      倒是张若水先开口了,他微笑着请南坐下,用略微虚弱的语气说道:“如斯先生能这时候来看我,我很是感谢!”
      “张公何故……?”
      “我倒是无碍,先生不必过分担忧。请坐吧!”见南如斯站在窗前,迟疑不肯坐下,再次请求道。“先生此行过于激进冒险,着实令我捏把冷汗。”
      “非我辈激进,只是那左氏做派叫人不耻——沽名钓誉,朝秦暮楚。实非良善之辈!”
      张若水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他知道南如斯是冒着必死的决心在做这件事。而南如斯早就订好了南下香港的火车票,两张。
      于是他只好先转移话题,提到了正月的卢亭诗会。
      想来,那场卢亭诗会成了凡与会者难忘的记忆,回想起来皆是佳话逸事。
      说起来,张若水倒是甚少举行或参与这样的闲适雅集,若不是一张清楚地写着他张若水大名的名帖送到落鸣轩,他怕是还不敢相信,是谁如此有雅兴邀请他这样的行伍之人。
      “想必那场诗会消耗了先生不少心血啊!”
      南如斯坐在靠门边的躺椅上,点燃一根烟,不远不近地和张若水对望着,终于露出一丝聊胜于无的笑容。两人心照不宣。
      “索性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些皆是亡妻与妻妹毕生之愿。”南如斯的话语消失在缭绕的烟雾里。“张公至善,且至情至性,吾等即此之后,无不心宽。”
      “逸之信任,而张某只是做了一件常人皆能做到的事情,倒是如斯先生谬赞。”张若水心里明白,南如斯此行是为告别。
      若是寻常离别,张若水必是要设宴践行,而今怕是只能一表再次会面的心愿,握手作别。

  •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一下:文中“易帜北上”暗指历史上的北伐战争,但文章需要,只能将时间推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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