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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暑热辞表亲,郴州来贵人 ...

  •   正如张先生所言,上面下派了专员,为视察与指导芜城的工作。芜城的隐患积蓄已久,这次算一个彻底的爆发。
      但因这位专员是私巡暗访,谁也不清楚大驾何时光临。正是这样一个局面,使得芜城高层风雨欲来,人心惶惶。
      假期转瞬即逝,而年将七岁的白露很快就要入小学读书了,张先生也要开始为之筹备入学事宜。
      然而,近期张先生忙得挪不开脚步,于是叫何尽忱随同平川一起去泠岚接少川他们回来。
      临别时,小表兄孔衡十分不舍,差点就要强行跟车随程了。大嫂岳氏怀里抱着小侄儿,咿咿呀呀仿佛也在挽留他们。
      平川看到表兄孔昌和表嫂岳氏琴瑟和谐的场面,不免想到思齐表姐。
      “大哥嫂子,保重。”平川道。
      孔衡和子川狠狠地抱了抱,并要他许诺以后凡有假期,一定来泠岚。这才不舍地告别。
      临了时,孔衡递给白露一布袋子的相思果干,说道:
      “你以后进了学堂,就不能随时随意来玩儿了。这些都是穿了眼的,拿去吧,可以穿好多项链。”
      白露点点头,抿嘴一笑。
      回来时经过北门,平川不知为何事下了车,何尽忱不便多问,驱车而去。
      孩子们回到落鸣轩后,张夫人整个人都轻松起来,闲来竟有雅兴考一考白露学了点什么。
      白露还没说话,少川便温和宠溺地笑了,对母亲道:“姚先生夸阿霜聪明呢!”
      张夫人方露出欣喜得意之色。这两天,除了少川和白露安静地待在家里读书度日,大的和老三成天不见踪影。子川回来时偶尔手里捧着一包郭氏糕点铺的特色糕点,遂让人偶尔知道他的行踪;平川去北门的频率较高,却又让人摸不清他到底干嘛去了。
      着实奇怪。
      张先生好容易解决了目前手头的工作,张夫人看着头疼,却也无可奈何,于是晚餐时叫后厨特地隆重整治了一桌好酒好菜。
      张夫人也有所听闻,最近芜城北及芜城以北一些地方出现了土地青黄不接,人民流离失所的乱象。张先生接到委任状,奉上面命令主持芜城政局。
      真来得是时候!前头那位丢下一堆烂摊子,拍拍屁股走人了,还得他这区区一介军部顾问长来收拾残局。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张先生虽已不是芜城的新人,想以往也是暂为主理过芜城政局之人,不过如今这把火倒是烧的够盛。
      他一改往日温和的作风,来了一场狂风骤雨,希冀一洗芜城以往的颓势。
      于是,不久。
      新闻号外撒满整个芜城,“……‘芜城长官,亲临刑场,亲自行刑,怒杀贪官’……”一连杀了一排的官员。
      以至于整个芜城的人们,奔走相告。
      昨天,少川去书店挑选新印刷的刊物的时候,途经复兴路,发现大半时候闭馆的郴州会馆竟然开门了,惹得他驻足了许久。要知道,这郴州会馆早些年在芜城可谓风云涌动,人杰辈出。
      郴州来了人,会是谁呢?哎,不过凭他是谁,此刻也没有看书要紧。
      少川回到家时,发现白露一个人坐在门前石狮像旁,好像在哭。他连忙上前去安抚白露,拉着她进门去。一面温言软语地安慰,一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露大概哭了有半晌了,她从未见过那般令人惊骇的场面。
      印象中,爸爸就没对他们发过大脾气,哪怕生气都是和风细雨般,不过是板着脸而已。而大哥平川不消说,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亦是长辈心中树立给他们的榜样。
      印象被打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落鸣轩成为战场则更是可怕。
      “你北京的老师竟是教你这么和父亲讲话的?”父亲的声音明显盛满了愤怒,屋内陈设摆件都为之胆颤惊心。“你以为如今,随随便便就能往家里收留一个可怜的逃难者?”
      “您不留下她,她可能熬不过一个礼拜,甚至可能……可能活不过明天。”大哥满眼泪水,哽咽道,“她姆妈前天咽的气,昨天尸体都硬了……臭了……”
      父亲生硬地打断大哥的话,说道:“比她们可怜的人,天底下多如蝼蚁,似这般你要一个一个接济?接济他们一辈子?”
      “我不是在接济她。”大哥一时找不到形容的话语,但他知道,那个被自己父亲狠心丢弃的小姑娘需要有人拉一把,从地狱门口拉她一把。“我只是想给她一根最后的稻草……”
      “把她送去救助站吧!那里一日三餐至少有稀饭和鱼头汤。”
      救助站是父亲设立的一个比较权威的临时救济所。不得不说,父亲在处理政务上要务实稳健得多。这也是为什么父亲会在这个当口被委以重任的缘故。
      但立于巅峰者是难以体悟到深谷晦暗处的渺小与无奈。他在回到父亲身边之前可谓尝了个遍。
      他儿时自有记忆以来,就看着棘州的母亲痴等父亲回来。那时候,他想,父亲长什么样子?究竟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直到有一天,他不知从哪里听来,他的父亲因为嫌弃母亲庶出的卑贱身份,已经抛弃他们母子,永远不再回来。三四岁的他,便开始懂得“庶出”和“卑贱”的恶毒含义。
      过了一两年,母亲没能熬过无休止无盼头的等待,撒手人寰。那时他不过五岁出头,他突然明白了,多年来由“庶出”和“卑贱”所带来的白眼。
      他想为母亲体面地下葬,可他只有五岁。没有力气,没有钱财。祖父认为得不到丈夫许可的女子死后不可风光大葬,更不能入祠堂。
      那一天,他好像在祖父门外头跪了一天一夜,差点昏厥;后又去求叔叔,叔叔直接将他托给他那名义上的外祖母,可那位外祖母他们早已迁家,人去楼空。
      他终于明白,没有谁能帮助他。他用草席将母亲发臭的遗体草草入殓,连夜下葬。
      如今多少年过去,不曾有一日淡却这刻骨滋味。
      父亲一句轻描淡写的“送去救助站”,让平川看到了父亲遗弃,母亲过世的小姑娘将会面临的处境,那是绝境。
      平川终于不能忍受,拳头紧握,道:“让我告诉您吧,她和她姆妈生前被她狠心的父亲所遗弃。她可能根本得不到一碗粥,一勺汤!”
      平川的话语似乎还带着别的意味。父亲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人有点恍惚,差点站不稳。
      “你是不是认为,爸爸心肠也狠?”
      “难道不是?”
      此刻掩身在门外的少川和白露,不仅听到了平川过激的言论,还瞥见父亲脸上痛苦的神情。
      父亲显得那么疲惫又憔悴,想来最近为着水患与难民的事务操劳过度,加之旧疾再犯。
      忽然一个念头悄然爬上他的心头,还没等成熟,就付诸了行动,也不顾妹妹是否就在一旁。
      “张平川,你混蛋!你个混蛋……”少川冲进去一把揪住平川的衣领,拳头霍霍砸向平川。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父亲的第一反应是先拉开少川,而白露当时就吓得大哭了起来。
      这是二哥第一次大打出手,打的还是大哥。不过,他二人并未真正打起来,一是平川未曾动手,二是管家老赵一听这边有动静,立刻将少川给横腰拖走了。
      没人注意到,平川高出少川起码半头的身高,身子骨也比少川结实多了,然而他却任凭少川挥了好几拳不曾还手;眼里透着怪异的神色。
      平川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母亲回来得知了这事后,心里既难受又生气。
      “谁让你这么做的!你们,你们是至亲的兄弟!兄弟是不可以拳头相向的。”母亲道。
      少川显然怒气还未消。
      “妈,您不在场,哪里知道他的混!”
      “少川,你哥哥他不容易。”母亲叹息一声,“想他四五岁上就没了亲生母亲,你们父亲因为他是长子难免对他要求严苛些……他一个没了母亲的孩子,又得不到父亲的慈爱——可是,哪有父亲不疼孩子的?他一直在心里苦着自己。所以,你以后不能再这样待他了,知不知道?”
      晚饭时,不见平川,众人才明白,他离家出走了。
      父亲旧疾彻底发作,头疼难忍,加之近来身心疲惫,人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不过昏昏沉沉中,嘴里总是喃喃不停。谁也听不清说的什么。
      母亲叫来少川,对他说道:“你跟着何叔叔去找找哥哥,去打听打听。他兴许要去德国了……”
      少川虽然觉得自己动手并没有错,但好像着实因为自己过于激动,直接导致父亲抱病在床。少川几乎是问遍了整个芜城,没有结果。
      到了芜城各大学堂开学的时候,兄妹几个也纷纷入学堂上学。
      九月份,平川从香港来信,说自己乘坐即将去往德国的游轮,船将启航,勿追勿念;另,万望父母亲大人怜悯孤女,搭救她一二;不孝子跪禀。
      父亲的头疼隐疾是老毛病了,一般到冬季雨天才会发作。不过,偶尔心力交瘁,气急攻心时也会骤然发作。幸而父亲身体健壮,病情来得突然,走得也迅疾。
      得知平川是这么个情况,父亲便也不再执着于他的骤然离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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