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光十三绝》隔江人在

3、霸王别姬

　　“号外号外！”一大清早窗外传来汽笛声和人群喧闹，报童清脆沙哑的声音格外入耳，戴濯清翻了个身，把头卖到被子里面继续睡，被子里面淡淡的大烟香让他沉醉，有一种但愿长醉不复醒的感觉。

　　以往不到中午绝对起不来的他，今天破天荒的十点左右醒了，他顶着乱糟糟的发型，皱眉打开窗户，不知道怎么 ，他感觉今天早上的噪音特别大。

　　一打开窗，他差点没当场去世。

　　纷纷扰扰的人群在大街上流动，一个个脸上露出惊慌的模样，那报童戴着不合身的破帽子，拿着报纸穿梭在人群中，口里止不住的喊着：“号外号外！日军来了！”

　　戴濯清感觉一阵头疼，这些年就没太平过，又出了什么事了？他打开房门，一股呛鼻的胭脂香逼的他退了一步，两个旗袍女子走在窗外，正聊着什么。

　　“你看了晨报没有？”一个女子拿着报纸装模作样的看：“昨天出事了！”

　　“出什么事？”另一个女子笑：“少帅陪着英国驻华大使夫妇去看戏，中途跑了？”

　　“不是不是！真的出事了，沈阳什么柳条湖附近的南满铁路被炸了！日本人要找我们讨说法！沈阳已经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两个人渐行渐远，高跟鞋踏在青石板上，溅起水花，戴濯清眯着眼睛看向那旗袍女子手里的报纸，她低头看着报纸，却不知道自己拿的是反的，那报纸上的字倒影映在积水的地面上，戴濯清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大大的油墨标题。

　　望國民鎮靜以救國難！
　　日軍於昨晨突佔領瀋陽！同時佔領長春營口安東！

　　旁边的字渐渐小下去，戴濯清还想看什么时，那黑皮高跟鞋一下子踏入浅浅水面，油墨字迹一下子碎开，裂成泡沫，再也看不见了。

　　打仗了……？

　　戴濯清愣住了。

　　“师兄师兄！”有人敲门进来，是戴月生，他喘着气跑来，拿着请帖进门，戴濯清瞥一眼他：“什么事？赶投胎呢？”

　　“今晚啊，小戏园子的戏，那位角来不来了，喊你去，你要不要？”戴月生抱着茶缸喝一口，爽快的擦擦嘴，戴濯清关了窗，慢悠悠的走到床榻上躺了：“你知道吗？打仗了。”

　　“什么时候不打仗？”戴月生笑起来：“今天我打你明天你打我后天两个又好了，白白的死了多少人！现在日本鬼子打进来了，哎，家门不和外人欺呗。”

　　“啊…”戴濯清打个哈欠，又赖上了床，对着旁边的烟杆一努嘴，戴月生赶紧给他装上烟土，点上，戴濯清看着那烟烧的差不多，使劲的吸了一口。眼神迷离了起来。

　　“对了师兄，今天我们班来了个新琴师…”戴月生凑到他身边去：“长的可帅气了。戏班里面的小姑娘看见他腿都挪不动，刚刚来第一天就往他身上凑…”

　　“好看算什么？”戴濯清轻轻一笑，沙哑的烟嗓带着若有若无的性感：“男人这东西，不能光图中看，得中用才行。”

　　戴月生脸一红，戴濯清拿烟杆敲他脑壳：“这次买的烟不错，哪里买的？”

　　“京西蓝靛厂他们那儿的四平烟馆。”戴月生撇撇嘴：“这东西就那么好抽？”

　　“你好奇个什么？”戴濯清拿烟杆狠狠敲他两下，丢了烟杆起身：“走吧，去吃个饭，今天贴什么？”

　　“乌龙院！”戴月生跟上了戴濯清，兴高采烈开口：“今天那边说了，您去的话，包银翻倍！今个师兄可得请我吃好的！”

　　“走，去隔壁那家二荤铺。”戴濯清懒洋洋的拿着钱包出门，因为不是饭点，人还不是很多，看到戴濯清来了，跑堂的笑眯眯迎上来：“哟！戴老板来了啊，里面请坐！”

　　“老规矩。”戴濯清摘下帽子，挑了个干净位置坐了。

　　“好嘞！”伙计笑眯眯开口:“得了！还给您炒个肚块儿，炸丸子、酸辣汤、小碗饭俩花卷。马前点，吃完您就走，误不了您的事儿！”

　　“嗯。”戴濯清拿了两双筷子，翘着二郎腿坐着，一边打量着店里面，他对面一个桌子，坐着一个人，黑色长衫黑色布鞋，手边放着黑色帽子，正低头吃着炸酱面，戴濯清怎么看他怎么熟悉，他低着头，浓郁的黑发微微翘起几缕，依稀从面条的热气里能看见他直挺的鼻梁，微长的睫毛。

　　这不是昨天自己撞到的那个人吗？

　　戴濯清一下子想起来了，他轻轻一笑，戴月生却拍拍他肩膀：“就是他！胡韶卿！咱们戏班新来的琴师，据说是梨园世家出身！可好看了！”

　　“哦…”戴濯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专心吃面的样子，心里暗想，那还真是孽缘。

　　“戴老板今天要唱个什么啊？”一个熟客走进店铺里，笑眯眯开口：“哎呀妈，刚刚谈了一上午的沈阳，嘴皮都秃噜没了，看到戴老板可算还阳了，今天去看戴老板的戏啊？在哪贴？”

　　“乌龙院，老规矩，小园子里。”戴濯清喝一口端上面的酸辣汤，鲜香入口，他浑身舒畅。

　　“哟，那可是好戏！”旁边的食客笑着开口：“一定去看。”

　　“多谢捧场嘞！”戴濯清抬头，却发现对面那个人正看着自己，戴濯清看着他，他一双眸子黑沉如墨，薄唇紧抿，棱角分明的轮廓显得有些冷峻。

　　戴濯清噗嗤一笑：“哎，你嘴边，擦一下好吗？”

　　长的还挺好看，戴濯清承认，就是那嘴角一块炸酱有损英俊。就想西施嘴边搁一个瓜子皮一样煞风景。

　　胡韶卿低头，拿出一块手帕，细细擦干净，还是一幅冷若冰霜的表情，戴濯清撇撇嘴，率先站起来到了前面，低声开口：“把他的我一把付了。”

　　自己昨天撞了他，就当一点点补偿呗。

　　“他付过了。”跑堂的一笑：“您们认识？”

　　戴濯清一笑，含含糊糊开口：“马上就要认识了啊…”

　　他回身，正好是胡韶卿离开，他宽大肩膀一下子撞到戴濯清胸口，他眉眼不动，低沉的开口：

　　“抱歉。”

　　然后两个人，擦肩而过。

　　戴濯清撇撇嘴，看见他离去的高大背影。

　　合着两个人都撞了，抵平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