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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霸王别姬 ...

  •   民国二十年,北平

      胭脂胡同里的一个小小民房,紧紧闭着门扉。夕阳的余晖斜斜的照进院子,却被玻璃挡住了窥探的脚步,只有丝丝折射进屋子。

      屋子里的人在睡觉,枕着那花开富贵的牡丹瓷枕,修长玉白的手随意的垂在暗红被褥上。阳光照在他脸上,仿佛西洋油画一样的美好。

      “丸子!”

      突然一个高亢的声音传来,惊动了满屋子静谧的空气。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闯进来,一看见床上人,眼睛一亮:“赶紧的啊!”

      戴濯清幽幽转醒,凤眸淡淡瞥他一眼:“慌什么慌,赶着去投胎?”说着不紧不慢的起身,穿好布衣布鞋。

      那高大男子咳嗽几声,堆笑起来:“师兄啊,今个别误了戏,梅老板肯提携咱们,咱们可不能怠慢了啊。”

      “知道,梅老板的戏,咱们如何敢怠慢。”戴濯清打个哈欠:“今晚贴什么?哪里?”

      “哎!你又忘记了。师兄!”高大男子开口:“中和园贴《宇宙锋》,你扮哑奴。”

      “哑奴?”戴濯清轻轻一笑:“一句词都没的哑奴?”

      “但是可是梅老板啊!”高大男子显然很激动:“要是能得到梅老板夸赞,再多往那大戏台上走几圈。咱说不定就能成名了!”

      “成你奶奶的名。”戴濯清又打个哈欠:“赶紧的,把那阿芙蓉给我烧上,待会我吸两口。”说着他拿着盆出去洗漱。

      “行吧,这玩意你少抽点!”高大男子叹口气:“没看见人徐碧云成什么样子了吗?这东西抽多了,败嗓子!”

      “没看见。”戴濯清冷低眉,冷冰冰开口。洗漱完了,他慢悠悠回到房间,一股刺鼻的味道传入鼻子,他又倒在了榻上,那师弟递过去一根烟杆,琥珀玉嘴儿煞是好看,他眯着眼睛,凑过去深深吸一口,半晌轻轻吐出来,袅袅的烟雾里,他侧脸若隐若现。眼神也迷离起来。

      阿芙蓉啊…解百愁…

      “好了好了!咱们该走了!”那师弟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开口:“今天听说有大人物来。”

      “梅老板的场子,哪次没有大人物?”刚刚吸完那东西,戴濯清眼里朦胧迷离,声音带着的沙哑慵懒,烟嗓莫名迷人:“我赌今个是少帅来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师弟摇摇头:“哎呦赶紧的我的大师兄!赶紧走赶紧走!难不成叫梅老板等我们?你还得和梅老板对个戏呢。”

      “嗯哼…”

      戴濯清吸完了,精神一振从床上醒来,他换上一身雪白的长衫,带着格子围巾,一顶小帽,风度翩翩的出了门。

      胡同里青石板上残留着昨夜的积雨,一股胭脂味迷人,几个穿着旗袍的女子擦脂抹粉,在红漆斑驳的门前立着,卖弄风流。看见戴濯清出来,一个艳丽女子迎上去:“哟,可巧!今个儿戴老板哪里去啊?”

      “讨生活,借个烟,曼姐,”戴濯清摘下帽子轻轻一笑,那女人美目一转瞥他一眼,纤纤玉手夹着一根烟,别到他耳后:“就知道占小便宜!”

      戴濯清低眉看她,噙着薄笑,眼底风流婉转:“曼姐要是不嫌弃,我今晚上到你家里,占个大便宜?”

      “死鬼!”曼姐拋一个媚眼:“光说不做假把式!你个银样蜡枪头!”

      “三条腿□□不好找,男人还不是大把大把?曼姐要什么男人没有?我先走了!”戴濯清一笑戴上帽子走了,一出胡同口他拦了个黄包车,黄包车慢悠悠驶过不平的地面,带着厚厚尘嚣,迷了沿街乞讨的老人的眼。

      戴濯清坐在车上,冷眼看着这个他待了十八年的北平,前面车夫光裸的脊背上是风吹日晒的颜色,戴濯清看着那车夫,冷不丁开口:“师傅,今天几号?”

      “九月十八了!”车夫操着一口山西话,戴濯清再不说话,到了中和园他下车,给了车夫钱,摘下帽子迈步进了戏楼。

      “您可来了!梅先生刚刚到!”一个小童引着他进了后台,戴濯清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对见到的每个人微笑示意,走进了后台,一个个子不高的男子站在人群里,如众星拱月,正笑着说什么

      那男子抬头一笑,笑容亲和而儒雅,戴濯清赶紧开口,一个鞠躬:“梅师叔!”

      “濯清来了。”梅兰芳微微一笑:“来,让如山给你说说戏,虽然没有什么词儿,但是哑奴这个角色,弥足关键。”

      “是,师叔,”戴濯清乖乖开口,向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儒雅男子行礼:“有劳如山先生。”

      “好好表现。”梅兰芳笑着拍拍他肩膀,拿过戏本子比划了几个地方,那个戴濯清突然避开梅兰芳,咳嗽了几声。

      梅兰芳皱眉:“又抽大烟了?”

      那个戴濯清不好意思的笑笑,有些无所谓的开口:“抽的不多,没什么瘾。”

      “不要学少帅啊,”梅兰芳摇摇头叹口气:“那东西少抽,我那妹夫碧云,你是看得见的。”

      戴濯清点点头,两个人不再提这个,齐如山开始给戴濯清说起了戏,戴濯清认认真真听完,就去化妆了,化妆间外,有几个龙套蹲在地上抽旱烟。

      “前个,锦绣园的一个乾旦,被袁老板抬回家了。”

      “知道,不是第二天就被他家大夫人打死了吗,尸体丢在西郊民巷大使馆门口,早上去还开口两个牧师娘们念咒超度呢…”

      “也就梅老板是尊贵的,没坐过男人大腿…”

      “他是梨园世家,旁人比不了。”

      几个人聊着,有一搭没一搭。一会就聊到了戴濯清身上。

      “那个戴濯清,你们看到了吗?长的眉目清秀的 ,那小身板啊。”

      “看到了,他啊…”有人说着摇摇头。

      “咋啦?”

      “他啊,”有人压低声音:“生活乱着呢,男女通吃的主,前几天才有个小姐为他跳河了。昨天慕公馆的公子刚刚送了他一个德国名表,真真是个风流的。”

      化妆间隔音并不好,戴濯清一句一句听的分明,他不做声,只是自顾自的哼着调,调着胭脂和大红。不紧不慢的用手点着那惊艳的海棠色,在脸上慢慢的晕染开。

      锣鼓一响,该准备上场了。

      台下人头攒动,走廊上都坐满了人,个个眼里闪着幸福的光芒,仿佛能看到梅老板演出是人生大喜事。

      第一排的茶座今天有些特殊,清一色的军官,皮带皮靴,一个军装男子翘着二郎腿坐着,动作虽然不好但是却丝毫感受不到不雅,他双腿修长,侧脸坚毅英气,嘴角勾着却些玩世不恭的笑意。旁边的人是不是的低声喊“少帅”。

      台上锣鼓响了,台下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都静静的等着,那八尺戏台仿佛有什么魔力,能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住。

      一个花脸男子,衣冠锦绣的迈着端正台步,走出了一亮相,轻轻的拈着厚厚胡须,声音洪亮如黄吕大钟,他开口:“月影照纱窗,梅花映粉墙。”又出来两步,继续念到:“人道老夫奸,我看世人偏,若无良谋智,焉能富贵全。”

      突然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一个女子缓缓的从侧帘走出,九龙口出,她抬眸向台下一看,那眼眸里含哀带愁,似怨如恨,她身姿纤细,戏服女帔上艳色潋滟,却在她的面容前黯然失色,桃花粉面,整白如玉的面上,从眉梢到眼底一抹从浓到淡的胭脂红,那红成了天地间唯一的艳色,在每个人心里。

      “梅老板!”

      底下开始有了骚动,许多少女捂着脸掩住羞红的面颊,戴濯清轻轻瞥一眼人山人海的观众。再不去看。

      那些热闹不属于他。

      戏很快唱到了高潮,金殿装疯。

      “列位大人,老哥,你等听了!”那赵艳容莲步错落,玉手乱舞:“想先皇当年,东封泰岱,西建咸阳,南收五岭,杯造万里长城,不想被你这昏王,逍遥享受,不理朝纲。我想这天下,乃人人之天下,非你一人之天下,似你这样任用奸佞,沉迷酒色,我看这江山,你家未必做得长久哟!”

      那高亮的声音里,饱含着愤懑,台下观众正看的如痴如醉的时候,一个副官匆匆闯进来,对着少帅耳语几句,少帅突然面色一变,愤然离席。

      戴濯清皱眉,在后台缝隙里看着少帅离去的背影,少帅是梅老板忠实的戏迷,从来没有提前走过,今天怎么…提前离席了?

      少帅走了戏还得唱,终了,潮水般的观众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戏园子,他看着人如潮水般的离去,叹口气,那个戴濯清也卸好了妆,和梅老板道别,走了出来。

      刚刚勒的头有些紧了,戴濯清的现在还有些眩晕,他揉揉头,抬眼看看天上的明月,清晰的像他十八年的人生轨迹。

      每天吃饭,睡觉,抽大烟,唱戏,回家。

      还能怎么样呢,没饿死就是好的了,他自嘲一笑,也没被个什么老板抬进府,第二天被打死扒光衣裳曝尸荒野。

      他叹口气,戴上帽子迈步走了。帽沿压的很低,不想让别人看见他。

      突然,他一头撞进了一个人怀抱,那人身子高大,被他撞的一愣,戴濯清抬眼,手轻轻抬起帽沿,看向那人。

      黑色长衫,黑色布鞋,黑色毛呢帽子。

      无趣。

      “抱歉了啊,”戴濯清撇撇嘴,云淡风轻的开口,拍拍他肩膀,继续往前走,那个人淡淡的看他一眼,也继续往前走,两个人好像不相交的两条线,稍微的纠缠了一下,又漠然的分开了。

      回家啊,戴濯清看着天生明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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