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好多张脸》双目无遥

4、第四章

　　他走到床边，看了看，问：“我们怎么睡？”
　　秦殊柚道：“你睡床上，我打地铺。”
　　江不愿不愿意，他从床上抱了一床褥子，道：“我已经习惯躺在地上了，不想睡床。你去洗漱吧，我先躺一下。”
　　秦殊柚问：“你不去沐浴？”
　　江不愿没回应他，在地上轻轻翻了个身，似乎快睡着了。
　　秦殊柚无奈，只得暂时不去管他。
　　大约几个时辰之后，已经接近黎明，秦殊柚突然惊醒，下意识地转头向地上看去。江不愿原本躺的地方只有一个叠的方方正正的被褥，却不见其人。
　　秦殊柚眸色深了深，伸手去摸挂在架上的外衫，姜凉送来的信已经不见了。
　　……
　　江不愿坐在一辆驴车上，眯起眼睛瞟着渐渐升上空中的太阳。阳光的光辉有些华而不实，他仅穿着一件薄衫，并不能感觉多少温暖。
　　赶驴的老农夫问他：“公子，再走不到一里就是迦南县城了，是到那地儿停吗？”
　　江不愿冲他点头，从怀里摸出从秦殊柚那顺出来的一两银子，递到他手里。
　　过了地界，他跳下车，对老农夫微微一笑：“老伯，谢谢你了。”
　　老农夫怪不好意思地摆手，道：“公子太客气了。”
　　江不愿一个人慢慢向城里踱去，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儿，他觉得无聊。便拦住一个路人，问他：“兄台，你知道叶家大宅在哪吗？”
　　书生模样的人往南指了一个方位，道：“从那里走两条小巷，再左拐就是了。”
　　江不愿道了谢，按照他的指示找到叶家大宅，深吸了一口气，抓住门环敲了敲。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探头出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问：“公子，你找谁？”
　　江不愿道：“叶清河在里面吗？”
　　管家挑剔地打量了一下他的全身，见此人大冬天穷的只剩下一件内袍，态度未免就有些敷衍。
　　他道：“有拜帖吗？没有就走。”
　　江不愿道：“麻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外面来了一个叫宋语肖的人，有事找他。”
　　管家道：“我进去说了，可不能保证三公子一定见你。”
　　江不愿点头：“麻烦老伯去通报一下。”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工夫，管家风风火火而来，态度也变得恭敬了不少。
　　他边请江不愿进去边道：“三公子现在在老夫人处，一得空就能来见公子。”
　　他把江不愿引进一间书房，让他待在那里等待。
　　江不愿随意在房内转了转，注意力顿时被悬在墙上的一幅画所吸引。
　　这幅画构造很特别，画上只勾勒了一座凉亭和一片波光粼粼的池塘，亭上放了一本半开的书卷，桌上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却不见任何人的迹象。
　　江不愿不自觉地走近去看，发现纸面上淡淡地印着一层人形的轮廓，却不存在实形。
　　他的脑子一热，被那个模糊的影子吸引着又向前接近了几步，伸手去摸画框。
　　“你在那里做什么？”
　　他身后有人冷峻的说。
　　江不愿转头，直直地撞进一双探视的眼睛里。
　　叶清河毫不顾忌地打量着他，眸光中暗含了某种说不明的情绪。
　　江不愿道：“我来取走这幅画。”
　　叶清河缓缓道：“这幅画是宋语肖寄存在这里的，如果你想要，就应该去征询他的意见。”
　　江不愿变了脸色，他道：“你应该是在为难我，据我所知，宋语肖在两年前就已经病故了。”
　　叶清河的神色微动了一下，他扯了扯嘴角，转变道：“这幅画我可以给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江不愿道：“什么条件？”
　　叶清河望着他：“留在叶家。”
　　江不愿怔了一下，看他的神色，知道不是在开玩笑，继而又笑了笑：“叶公子，我不过是个画中人，毕竟不是真人，你不必借此睹物思人。”
　　叶清河皱着眉头：“你不同意？”
　　江不愿道：“来之前我便打听清楚了，你在宋语肖病逝后就娶了妻，现在儿子刚刚半岁。”
　　他接着道：“你娶妻就说明对他放下了，现在又何必自欺欺人。”
　　叶清河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他心里想反驳几句，不过还是硬生生地压下了。
　　他最终背转身，说了一句：“那至少，用了午饭再走。”
　　江不愿拒绝道：“多谢叶公子的好意，不过，我赶路要紧。”
　　江不愿走出叶家大宅，胸口捧着那幅与众不同的画，去了城西的一座荒庙。
　　庙里挤了一群叽叽喳喳的乞丐，中间围着一个热气四溢的汤锅。
　　江不愿挑了个靠里的角落坐下，从袖口里掏出那幅画，默默地看起来。
　　一个右腿残疾的老乞丐慢慢向他走来，递给他一碗青菜豆腐汤。
　　他道：“公子，天气冷，趁热吃了吧。”
　　江不愿愣住，盯了那碗汤半晌，汤是清汤，没有油腥。他扭头向那堆人群看去，不论老少，都吃的很开心。
　　他嘴角微勾了勾，接过汤，慢慢吃起来。
　　老乞丐坐到他旁边的干草上，眼睛瞥了一眼那幅画，不禁好奇问道：“这画上有书，有茶，怎么不见人。”
　　江不愿用手帕擦擦嘴，才道：“本来有，不过被涂掉了。”
　　老乞丐等了一会，又问：“公子，你不是本地人吧？怎么会到这荒庙里来？”
　　江不愿笑了笑道：“我来这里等人。”
　　他想了一下，拿起那幅画，又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交给老乞丐，道：“老伯，我拜托你一件事。”
　　老乞丐直接道：“公子你有事直说无妨，我如果能办到，一定尽量去办。”
　　江不愿看了他一眼，顿了一会，才道：“老伯，实不相瞒，一会确实有人要来。不过，那人不是我什么朋友，而是来追杀我的。”
　　他顿了一下，又接道：“这幅画和这块玉我一直随身带在身上，不曾有片刻分离。因此，我想等我死后，你能把它们放在我的尸体下面，就埋在荒庙的后山头就行了。”
　　老乞丐惊异的看着他，面色有些犹豫，他道：“公子，你既然知道自己的仇人会来这里，为什么现在不赶紧离开。”
　　江不愿苦笑了一下：“逃不掉的，只要他还想杀我，就一定能找到我的去处。”
　　他道：“老伯，麻烦你帮我这个忙。不过，你一定要记得，把这幅画和玉放在一起。”
　　老乞丐把画和玉收到怀里，道：“公子你放心吧，这点忙我还是可以帮的。”
　　江不愿点点头。
　　正在这时，庙外空地上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那群本来围坐在一起的乞丐纷纷侧目向门外看去。
　　江不愿拍掉内衫上的泥土，站起来向庙外走去。
　　他随意扫视了一眼，视线内看到李诚，看到姜凉，还有十几个一身黑袍的暗卫。
　　他瞥了那群暗卫一眼，在他们中并未发现秦殊柚。
　　姜凉向身后示意了一眼，李诚手中端着一个楠木的托盘走到江不愿面前。
　　姜凉盯了他一眼，才道：“我特地为你向世康王爷求了情，他答应留你全尸。”
　　江不愿道：“姜大哥，多谢。”
　　他说着径直去取托盘上的酒杯。
　　姜凉突然开口制止了他：“江不愿，你就没什么话想说的吗？”
　　江不愿笑道：“我都是半死的人了，心里哪还有什么牵挂。”
　　“不过，你如果真想再听我说些什么，那我就再求你一件事。我不想成为孤魂野鬼，我死了之后，你就让我托的那个老伯把我随便埋了吧。”
　　姜凉没拒绝也没表示同意。
　　江不愿停了一会，右手举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姜凉看着他慢慢在自己面前倒下去。
　　……
　　秦殊柚刚到的时候，见庙旁的小山丘上围了一群刨土的乞丐。
　　那群乞丐身后，只有姜凉一人孤零零地站着。
　　他淡淡问：“江不愿呢？”
　　姜凉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死了。”
　　一柄寒光四射的剑架在他脖子上。
　　姜凉嘲讽道：“秦殊柚，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冷冷笑了笑：“怎么，你现在知道心疼了，不过，可惜晚了。”
　　剑尖反射出一股冷冷的幽光，在姜凉的脖颈上轻轻滑动了几许，一丝血色在剑刃上流出。
　　姜凉道：“收起你的剑，你的剑不该指向我。”
　　他转身向后山的那肧土望了望：“你真正该对着的是那堆土里的人，他夺走了你的身份，夺走了你的一切。你的仇人是他。”
　　秦殊柚盯着他，道：“你知道？”
　　姜凉慢慢走向他，直到近两尺的距离。他握住他的右袖，目光笃定，一字一顿道：“关于别的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一切。”
　　秦殊柚目光落在袖上的那只手上，看了看，那只手很纤细，很修长，但他却能感到被握住的力量很有力。
　　他推开那只手，同时也收回剑。
　　他道：“虽然我恨过他，却一次也没想过要杀他。”
　　姜凉露出一丝苦笑，讥讽道：“是，你从没想过杀了他，但也没想过不要他死，不让他在死在别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