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米戏潜龙》元亨利贞

1、第一章

　　1　　满天的星星月亮把天空打扮得象是个穿金戴银的暴发户，星空之下是寂静的小村庄，只有一户人家还有灯光。

　　从戌时就开始的蝉鸣没有片刻歇息，一直吵闹不休，一点儿也没有口干舌燥要停歇的意思。

　　“啪”掌中留下一只带血的蚊子，如枫公子嫌弃地拿丝帕擦了擦，朝香炉瞥了一眼，随口唤了一声：“珠儿，没有驱蚊香了。”

　　这鬼天气关了门窗非得要憋死，开着还能有一丝儿凉风，却让蚊子有机可乘，不点驱蚊香简直要了命。

　　说完如枫公子又捧起书来，兴之所至摇头晃脑。

　　没一会儿又有蚊子围着嗡嗡叫，让人不胜其烦，他挥手赶了又赶，一低头，只见香炉里仍是那点余烬，这才记起白天跟珠儿吵了一场。

　　其实只有她一个人吵，他还赔笑脸哄着，那个没良心的居然记恨上了，如枫公子不由得轻声骂了一句：“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话音刚落，高挑的丫环擎着已经引燃的艾草条走了进来，忿忿地嘟嚷着：“知道什么时辰了？你不要睡，人家还要睡呢！”

　　如枫公子茫然问：“什么时辰了？”

　　“没听见梆子响么？快子时了！”放下艾草条，珠儿转身便走。她的余怒未消，一刻也不想多留。

　　“等等！”如枫公子拉住她的手，将帕子塞到她的手上，“顺便给我洗洗再拿过来，我要擦擦汗，这条都要臭了。”

　　珠儿一甩手，那帕子就糊到了如枫的脸上：“你不是自称齐国最潇洒倜傥的如枫公子吗？你这么好看的人怎么会臭？就算是臭了也不打紧，总归会有人喜欢，要死要活地非得嫁给你，你且宽心吧！”

　　“有你这么当下人的么？指着你红袖添香是不成了，只要不添堵就成！”如枫恼火地揭下帕子，抬头却见她两个黑眼眶，骂人的话又吞了回去，气势却没弱，“说过无数次，本公子看书不用你陪着，怎么还没睡？没睡也不会先给公子点上驱蚊香！去，去去，快睡觉去！”

　　珠儿心里明明软了，口中却生硬地说：“又不去赶考，别看了！瞧你一身的汗，洗洗睡吧！”

　　老夫人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妾，后来当家的病死了，分了二十几亩田地一栋大瓦房，便打发到了乡下。

　　坐吃山空，渐渐只剩下了七八亩水浇田，房子倒是保住了，却年久失修。

　　原先买了四个奴才，不得已卖掉了三个，只剩下珠儿一人，里里外外全是她操持。

　　三年前老夫人撒手走了，留下他们主仆二人相依为命。

　　历朝历代的死规定，庶子不能参加科考，不能当官，还没有人例外过。

　　文章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无甚用处，偏生公子是个嗜书如命之人，被乡里几个秀才哄着捧着，有了些名声，越发不可收拾了。

　　家里啥都缺，就是书多，堆满了一整间房。

　　书这玩意儿不能吃，也不能用，放着占地方估且不说，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两人就靠收租和她酿酒挣的几个辛苦钱，每日一睁开眼她就发愁，照这般下去连一个子儿都存不下来，怎么给他娶媳妇？

　　真话太伤人，不说又忍不住，她只能偶尔借着机会念叨几句，还得察颜观色，生怕他伤心。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才提醒他看清自己的处境。

　　如枫公子却毫无芥蒂，挑了挑眉，得意地笑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古人诚不欺我！不能去赶考就不去，本公子自有造化！你总说我不该看书，可偏生就是本公子一首诗赢得美人心，要不然哪里来的大好姻缘？啧啧，雪梅姑娘自己赎身，还自带嫁妆，咱家连聘礼都省了，你这小财迷该满意了吧？”

　　珠儿的手心里攥着一团火，恨不得一拳打在他这张脸上，替老夫人好好教训一下。

　　主子这张脸生得极好，长眉入鬓，齿白唇红，肤色如玉，尤其是笑起来那双丹凤眼简直能勾魂。

　　然而打小就看着，珠儿看得不稀罕了，左看右看就是个书呆子脸。

　　就是这个书呆子，进城参加诗会，竟敢被撺掇着去青楼喝了花酒，捡个人尽可夫的biao子当了宝。

　　还当他是个老实男人，没成想她不过是一错眼珠的工夫就学坏了。

　　不事生产倒也罢了，她精打细算着些还能勉强过，娶一个妖精进了门，日子就真没法过了。

　　为着这桩破事费了一整天的口舌，他愣是油盐不浸。他要说，珠儿便跟他接着理论，哪怕斗嘴到明儿个天亮呢！

　　珠儿道：“多少年来的书都白念了么？只一眼我就看得出来，她是骗你的！百花楼的姑娘们每日应酬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看上咱们家？才认识十几天，见过了三次面而已，天知道她存的什么心思，你就敢娶回来？”

　　“花魁娘子还相中了卖油郎呢，本公子我比卖油郎可要强多了，怎么会没有美人儿芳心暗许？”如枫公子眨了眨眼，怪腔怪调地说，“风尘女子中也有重情重义的，你凭什么说人家没有心悦我？啧啧，还一眼就看出来，你这小妮子能看出什么？”

　　珠儿的下巴扬起，以十二万分的笃定说：“我就是能看出来！她看你的眼神不对，就像看个容易上钩的傻子！”

　　打从记事起就从这家被卖到那家，窑子里也住过几个月，差点成了瘦马，这话能告诉他吗？

　　逢场作戏看得多了，那般低劣的演技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若雪梅对主子是真心，她情愿将一双招子抠出来不要也罢。

　　遭了太多的罪，难得遇上公子这么个世上一等一的好主子，珠儿打定主意一辈子抱他的大腿了。

　　世上再也找不着第二个如他一般好的主子了，娶哪家的闺女儿在她看来都是占了他们家的大便宜，岂能让那个坏女人进了张家的大门？

　　要她往后里伺候那贱货，呸！

　　“人小鬼大！”如枫公子摇了摇头，又想起什么来，上下打量着她，露出疑惑的神色，“珠儿，你今年到底多少岁？来咱家时又瘦又黑，说是才八岁，我和娘倒也信。刚来那会儿你的胃口大，吃得比男人还多，可几年的工夫也不至于噌噌噌长这么老高才对呀？哪家十二岁的丫头象你似的，都快到我肩膀了？”

　　珠儿双臂抱在胸前，后退了两步，侧着身子，吼道：“看哪里呢？我说是十二，就是十二，长得高不行吗？我也有干活的，没白吃你家的米粮！要不是我赚的钱，那点租子够你吃喝，够你买书么？”

　　为了从窑子里出来，珠儿将自己饿成了皮包骨头，大病了一场，老鸨觉得活不了，这才卖掉的。直到进了张家门她才敢敞开了吃，渐渐越长越高，越长越白了。

　　到如今，她的个头已经不矮，胸前两只白兔子养得肥又肥，再说十二岁没人信了，但她偏不承认。

　　好在公子是个傻的，只要她不承认就能总能混过去。

　　“好了，好了！”如枫公子打了个哈欠，“你十二就十二，我又没催你嫁人，急什么？”

　　真是笨啊！她是十二还是十四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为了他吗？

　　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公子尚未娶妻，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珠儿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溜圆：“这会儿是说我的事儿吗？那个叫雪梅的有什么好处？不许娶她进门，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自己掂量掂量！”

　　说完，珠儿一掀门帘走了出去。

　　就事论事，不是说不过他，可是话赶话说到了她自己的小秘密，万一说漏嘴就不妙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于她自己来说，在公子跟前装得小一点也有好处，能偷偷赖，能偶尔撒撒娇，还能装不懂蛮不讲理，好处实在是太大了。如果可以，她情愿永远也长不大，公子就不用娶妻，她就能永远伺候他，只伺候他一人。

　　窈窕的背影转进了隔壁，如枫公子摸摸鼻子，抿唇一笑，扬声说：“忘记告诉你了，明天中午雪梅姑娘会来咱家，做一桌好菜！”

　　半晌没有回应，如枫公子整理了一下书桌，准备睡了。

　　一块湿帕子丢了过来，正砸在如枫公子的背上。

　　珠儿叉着腰站门外，豁出去了嚷道：“如果我告诉你，雪梅姑娘跟张如松之间不清白，你还娶她吗？”

　　张如松乃张家嫡长子，继承了老头子绝大部分遗产，在城里有栋大宅子。张如松想要在乡下建别院，相中了这里的山头，想要买下他们的田地建房。

　　方圆十里都是张家的产业，附近住的是张家的佃户，张如松一句话便能将人撵走，除了这七亩八分地。

　　如枫公子是不管事的，依着珠儿的意思卖了也行，正好手头有些钱，可以进城开家小小的酒馆，比自己酿酒轻松，赚得还更多。

　　本是亲兄弟，倒没指望多给一些，只要能公道些便好，可他压价压得太狠，足足值二百四十两银子，却只肯给一百六十两，还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

　　如枫公子不计较，珠儿也不是非得掐着那几十两银子不松口的人，不过整好看中的那个门面需得三百两才买得下来，再添置些生活用品，屯些货，二百四十两真是一个子儿也短不了，还得加上卖掉大瓦房的钱。

　　只得一百六十两便啥事也干不了，进城还得租人家门面，城里的租金贵，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在有自己的小窝，主仆二人成了无根飘萍，那是无论如何使不得的。

　　生意做不成，张如松也不逼迫，照样施工，只是绕开了那七亩八分地。

　　珠儿和如枫公子去看过，张府修的围墙偏生缺了一块，正虚席以待，只等着地契到手。

　　在这节骨眼上，与张如松有染的雪梅姑娘看上了如枫公子，实在是太蹊跷，十成十的有鬼。

　　况且，读了多年的圣贤书，与自己大哥共享一个女人，堂堂如枫公子不要脸面吗？

　　这是珠儿最后的撒手锏，顾着主子的面子没打算说出来，既然他不听劝，她就只好实话实说了。

　　果然，如枫公子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眉毛皱得紧紧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倒还没有色令智昏，轻轻一点就能明白，珠儿松了一口气，柔声说：“没事儿，以公子的人才不愁找不着媳妇，明个儿我就去请孙媒婆过来……”

　　“你是听谁说的？”如枫公子从牙齿缝里吐出了六个字。

　　“你管我？反正我说的是实情，信不信由你！”珠儿的脸红了红，在他追根究底的目光注视下只得嗫嚅地说，“我悄悄进了城，听百花楼的龟公说的。”

　　如枫公子突然间跳了起来，指着珠儿的鼻尖大骂：“你听龟公说的？你是不是去那种地方了？那种腌臜地方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能去的么？你还要不要脸，我……我我打死你这不争气的！”

　　如枫公子的目光四处逡巡着，最终抄起墙角的苕帚，朝珠儿身上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他好凶！珠儿吓得一激灵，后退一步，好险将将避开，忙不迭地跑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隔着门板还听到如枫公子痛心疾首地骂：“才十二岁，才十二岁啊！才十二岁就敢独自进了百花楼，连人家叫龟公都知道了，本公子活了十八个春秋才明白香一个是怎么一回事，你倒比我还出息了！等过几年你还不得变成狐狸精？”

　　心跳得好快，好害怕，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珠儿这才想起，明明是他做错了事，该挨骂的人是他，到头来却变成自己挨打，这还有天理吗？当主子的真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以前她看走眼了，如枫公子也不是什么好主子，是个会欺负人的坏蛋！

　　珠儿愤愤地想，有朝一日要是倒过来，她成了主子就好了，定要给足了他颜色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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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如枫公子：不过是香了一口，小生还是Ｃ，应该配得上女主吧？不要投反对票哈，求成全。
新书发文了，欢迎新朋友，老朋友们再给一次机会，我会努力哒
故事要从头说起，往下面看哈下切，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