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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天下无不散筵席(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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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宁为了专心料理好关山的出殡,向罗大年请了五天假,罗大年责无旁贷把“丽华美洁”的项目接了下来。这样蓝宁也放心,相信罗大年同公司的团队可以处理好。
但临了,还是出了一个小问题。
罗曼在蓝宁请假的第二天夜里,给她拨了一个电话,讲:“‘丽华美洁’来电通知,说高层已经认同了我们的方案,但是通知我们下周二次提案供他们进一步评估,要我们提供合作商户的建议和预算,我们给出的预算,他们的财务评估以后认为可能与实际操作有偏差。”
也即是说,“丽华美洁”想要从营销公司得到的不仅仅是一个方案,还有可能合作企业的背景调研和合作企业对“时间维度”提出的这个方案的预算评估。
但是,哪一家企业会在合作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费力气去配合中间商的提案做预算?
这便是罗曼和罗大年遇到的难点,而他们选择打电话给蓝宁,显然是求助。
自从关家出事之后,蓝宁全心都在关家的事务上,是疏忽了公司里的项目进展了,一概由罗大年同罗曼负责到底。
这个项目就差临门一脚,便可大功告成。而做策划案,从来不是爽爽气气能够一次定终身的差事,还需要做的事情便是为客户协调。
罗大年将该做的事情做完,就是这个难题无法解决。
蓝宁问:“难道对方还有什么问题?”
罗曼答道:“对方的营销总监同罗总私下暗示过,他们未必会同我们建议的商户最后合作,这个项目未来的落实阶段还要通过招标筛选合作商。”
蓝宁拿着电话抵住额头。
时维曾经说过:“策划需要落实到每一个细节中乃至到未来的盈利,而不是做一个方案就可以结束,这才是真正的市场营销。”
“丽华美洁”的要求并不算太过分,只能说他们专业细致到近乎苛刻的程度。
蓝宁问罗曼:“罗总难道想找梅绍望?”
她猜的没有错,罗曼用沉默回答了她。
唯有罗大年想找梅绍望合作,才会产生犹豫。因为他不能保证“丽华美洁”是否最终能同“景阳春”顺利合作,没有这个结果,他便没有立场要求“景阳春”前期付出,而且还有可能是无功而返的付出。
在商言商,不会有人愿意做亏本的生意。
而罗大年同梅绍望又素有嫌隙,更加拉不下面子请梅绍望加入这次不确定的合作,并为“时间维度”提案的成功先做工作。他的囿于人之常情也没有错。
蓝宁突地心思一触,似有感应。以“景阳春”如今的实力,完全能够吸引国外企业携手业务开拓。而且不久之前,关止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们终于英雄所见略同。
蓝宁问罗曼:“罗总不知道你给我电话?”
罗曼答:“他自己在想办法。”
蓝宁讲:“我晓得了。”
罗曼嗫嚅一下:“蓝宁,我这个要求会不会过分?”
蓝宁说:“怎么会?我们都是公司的一份子。”
她把电话挂上,决定还是同关止商量一次。也不仅仅是这一宗事情。
关于关止的调查基本快告完结,就在今日早晨张勇亲自来寻关止,讲:“谢东顺在监狱里自杀了,不过抢救及时,他想和你通个视频电话。”
蓝宁把手按在胸口。
这位物理老师,原来还是重身前身后名的,但已经踏错,如何再留清白在人间呢?
有时并不是世事的无奈,而是人心的转移。
关止跟随张勇离开,一直很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一身疲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假寐。
蓝宁是起身倒水的时候发现关止独自坐在黑暗里。
她扭亮了沙发旁的落地灯,然后倾身坐到关止的身边。关止把她抱搂,带到怀里。
蓝宁先把关山葬礼的策划讲了一遍,关止说了一声“好”,亲吻到蓝宁的眉心。
这吻带着感激,关止没有想到蓝宁花费这么慎密的思维,维护关家的名誉。
这些日子以来,蓝宁一而再地令他感动,连母亲都暗地里对他说:“看看庄惠,再看看我们的蓝宁,真是福气。”
蓝宁便是如此,重情义,担重责。她将关止妻子的角色做的这么好。
蓝宁承受着关止的亲吻,只觉得眉心的温暖缓缓释放到心头。她把头轻轻靠到了关止的肩膀上。
关止说:“谢董被抢救回来了,不过他在自杀之前留了一张遗书提出要求,希望‘童梦’的董事会能够接受他的任命。”
关止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信纸递给蓝宁,蓝宁拿到灯下细看。
谢东顺写的话不长,不过一句:“我希望董事会决议,聘请关止为‘童梦’的首席执行官,将‘童梦’的事业继续下去。”
关止没有同蓝宁讲的是,当时张勇将这张字条递给他,他第一个反应是拒绝。
张勇严肃地说:“首先,犯罪嫌疑人是谢东顺,不是‘童梦’,你不必第一时间撇清;再次,‘童梦’是一个优质的企业,谢东顺等人的所作所为没有摧毁‘童梦’,但‘童梦’需要新的管理层,把事业继续下去;第三,谢东顺经过这么多年的上下钻营,虽然最后自尝恶果,但是在他身边这么多人里挑中你去背烂摊子,算他最后还是有觉悟的。”
他拍在关止肩头,对这位子侄辈说:“国家开放以后,进来的诱惑太多,要聪明人不受诱惑,开始变得困难了。不要说兼济天下根本不可能,连独善其身都是个难题。关止,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
关止当时苦笑:“出来混的都要还,张伯伯,我的家庭已经付出代价。”
张勇安慰道:“有你在,还有希望。”
关止对蓝宁说:“他们要我写一份计划书,交给‘童梦’的董事会过目。”
蓝宁说:“他们都希望‘童梦’还是优秀的民族企业。”又问关止,“怎么?你不想做?”
关止轻轻笑了下:“你要我答应下来?”
蓝宁点头。
关止问:“为什么?”
蓝宁说:“责任。”又加重,“责无旁贷。”
关止握住蓝宁的手。
“我会跟你一样变成乌龟,背负重重的壳。”
蓝宁看着他笑:“坚持到底,就可以胜利。我们能来证明乌龟一步步爬,最后赢了兔子。”
“谁是兔子?”
“很多很多,譬如‘丽华美洁’,譬如‘麦记’。他们值得我们学习,只有把基础打好,才能竞争。这是我们的责任。”
关止抚摸蓝宁发尾,她的发长了,不扎手,温柔如丝缎。
蓝宁握住他的手:“相信爷爷也是这么想的。”
关止突然问:“那天爷爷最后和你说了什么?”
蓝宁正色讲道:“送爷爷那天,你同我说说你给‘童梦’做的计划,我就告诉你。”
关止扣她额头:“你在和我讨价还价。”
蓝宁不避开,说:“不,是在为爷爷督促你。”
两人都笑起来,这是这些天头一回露出的笑,笑完以后,他们发现正执着对方的手,蓝宁不想放开关止的手。她也第一次觉得,小洋楼像自己的家。
关山的葬礼定在礼拜六的早晨,殡仪馆的事宜由王凤一手操办了。蓝宁请了林秀带同她的一帮同学,在当日的葬礼上执着蜡烛为关山哀悼。
这便是蓝宁借来的人气,让葬礼不至于太过冷凄。也用这借来的人气,再借一些更多的致礼送关山一程的人,让他们知道关山的生平荣辱,与犯错的子女无关,老人依旧有其一生的辉煌。
蓝宁原本打算为当日列席的学生发一些劳务费,但是被林秀和张星宇拒绝了。林秀说:“关爷爷是位光荣的老战士,为国家洒过热血,我们送他最后一程为什么要收钱呢?这是不对的。”
林秀和张星宇还帮助蓝宁做好了展板的设计,找了印刷厂制作出来,老照片重现老人戎马一生,都是在硝烟战场的劳苦回忆。
蓝宁看着展板默默地想,爷爷在世的时候已经尽到自己全部的责任了。
将殡仪馆的布置安排完毕,王凤遣她早些回家休息。路上陈思电话通知她,讣告已经见报。蓝宁买了一份《消费导报》,第一版右下角显著位置用黑框标注着这则讣告,陈思还在惯例的讣告中加了一句:
“关山同志十八岁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过抗日战争、抗美援朝,为维护国家和民族的尊严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和智慧。”
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短短一句话,便是关山的一生最大的事业,是他至死都念念不忘的责任。
蓝宁闭上了眼睛,把报纸按在心头,口里默念:“爷爷,我们一定会做好。”
蓝宁回到小洋楼,正好客厅的电话铃声响起来,她慌忙去接,来电话的是梅绍望,蓝宁便讲:“关止不在呢!”
梅绍望讲:“我不找关止,我找你。”
这可真是巧了,蓝宁本来这晚就想给梅绍望一个电话,旁敲侧击一下他对“丽华美洁”项目的兴趣,没想到他倒是先来了电话,便答:“我也正想找你,不过先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梅绍望讲:“弟妹,你太不够意思了吧?你们公司拿下了‘丽华美洁’调味品的项目也不跟我招呼一下,这种好处都想不到我这老熟人。”
这话说的蹊跷,蓝宁诧异,何时“丽华美洁”出的难题变成了好处?
梅绍望继续说:“关止都跟我说了,你们做的计划是在菜市场周边开调味品面点半成品小店,直接为‘丽华美洁’建立终端销售渠道。‘丽华美洁’一贯做快销的哪里做的来连锁业?更不用说还有冷冻面团面皮子面条等冷链食品。”
蓝宁听后兴奋地问:“难道你有兴趣?”
梅绍望说:“嗨,你们这点子好的很哪!开这类小店才多少运营成本?我们做连锁餐饮的门儿清。再说我加工厂的生产能力应付冷链产品绰绰有余,如果‘丽华美洁’有意向投入资金到这个领域,加上我们的连锁经营经验,直接把这个目标市场拿下都不在话下。更何况这样的小店复制该多快?没有技术壁垒,但是‘丽华美洁’和我们的成本优势已经可以称霸了,开店一定一茬接一茬。为什么不合作?”
蓝宁说:“可是他们对合作商户都要招标的,万一不成功——我们也要对你们负责任的。”
梅绍望“哈哈”笑道:“谈生意嘛,总是要谈的。他外资一直在中国市场讲究着中国人的规矩呢!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嘛!你可得回头跟你们罗大年说一声,他都去找别家谈这个案子了,那些小人家工厂设备差,讲究的外资看不上眼,到时候黄了你们的好案子可别后悔莫及。”
蓝宁不禁笑出来,说:“我一定把话吹到我们罗总耳朵里。”
挂上电话,蓝宁简直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没有想到梅绍望是这么积极。她知道自然是有人做好了功夫的,蓝宁打电话给关止。
“你在哪儿呢?”
关止答:“在‘童梦’看他们的生产线,可真不错。”
蓝宁问:“你给老梅打了电话?”
关止答:“是啊,他现在静观风投的海洋浮沉,不敢随便行动。但是除了金融投资,仍有很好的和外资实业合作机会对吧?他又这么爱财,看到机会有钱不赚就不是老梅了。至于怎么才能赚到,事先让他死点脑细胞是应该的。”
蓝宁唤他:“关止。”
关止说:“跟罗大年说,不用太感谢我,如果真要谢谢我,用你们‘时间维度’的股份来换吧!”
蓝宁笑出来,娇嗔:“关止!”
也许有无限春风,关止听得心头很暖,但是没说俏皮话来调侃,且把这暖意保留心头。
他知道这次蓝宁为爷爷的葬礼承担了家中最大的责任,在她遇到难题的时候,他习惯为她做一些举手之劳。其实蓝宁一直知道,也不是不懂得回报,点点滴滴在她的心中,终于汇聚起来。
关止想要抚额,这一天他等待的也不是很久。
或许,他早就知道按照蓝宁的性格,不会让他等待太久。
也许真的是一个新的开始。
但是任何新的开始,都必得经过一个惨痛的终点。
关山的葬礼准时开始。
在开始前的一个小时,林秀就带着一群大学生将关家买的白色鲜花布置在灵堂里,白簇簇地拥在门外头,而礼堂里头,两侧摆着展板,回顾逝者的一生。
蓝宁原本就是想用展板代替了他人致礼的花圈的位置,不至于让灵堂太过寒酸。但展板一摆,数十帧照片的记录下的历史时刻,一起展现把关山惊心动魄的一生展现到人前。
蓝宁发现,这位老人的一生,根本无需挽联,无需花圈,他本身就光明磊落硬净。
邵雪瓯一到灵堂内,往展板上一望,眼泪便忍不住了,她一哭,王凤和三奶奶一起哭了起来。庄惠带着关都站在长辈们身后,一直低着头。还是由关止执男孙之礼。
大学生们手里捧着蜡烛,站在灵堂的门边,默默祷祝。
场面悲伤,但是不会冷场。
关止着着白衬衣黑纱,面容悲伤,他一直握着蓝宁的手。
第一位来致意的是张勇。
他进来的时候望着展板上关山的一生,不禁脸露凄容。他向家属致礼,请邵雪瓯节哀,又对关止说:“你爷爷会放心你的。”
他之后便是岳平川同梅绍望还有关止的其他一些朋友到了。他的朋友们几乎都携了家眷同来,还送了花圈,还每户不只送了一只花圈。这样现场便隆重起来,人气也多了起来。
蓝宁想,真是人以群分,关止的交友一贯是不错的,亏得他的这班朋友们都心思细腻。
才想好,门口又进来了两人,是陈思和严宥然。
蓝宁乍见严宥然,颇有些意外。
严宥然同陈思一样,穿好深色素服,鞠躬致礼,再走到家属面前致礼。
蓝宁叫了严宥然一声“悠悠”。
严宥然说:“你瘦了,多保重啊!”
只是平常闲话,蓝宁点头,也说:“你也是。”
一些小障碍横亘心头,一些微妙情绪的改变。这是蓝宁无力控制的,尽管她知道严宥然也为关山的丧失在杂志上发表了讣告。
也许朋友之间需要求同存异,蓝宁主动伸手握握严宥然的手。
她知道她的无力正如关止对关冕和他父亲的无力。但是她仍爱她的朋友,关止也仍爱关冕和他的父亲。爱不会因为道不同而改变分量,只会改变其表达的方式。
蓝宁还是和严宥然拥抱,也真挚拥抱了陈思。
再后来是罗大年罗曼和一班同事抵达,也有浩浩荡荡一群人,可以把灵堂挤满。罗大年还同关止握手,关止将梅绍望叫了过来,给他们一个交流的机会。
罗曼对蓝宁说:“罗总有一件东西要我转交给你,你有空看一下。”
她递过来的是一个泛黄的信封。
蓝宁奇怪,问:“是什么东西?”
罗曼答:“我不知道,但是罗总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她们才说完,又有友人来致礼。
蓝宁看得愣住,是老同学周秉鑫陪同他的那一位日本老板山田先生。
日本人穿的也肃穆,毕恭毕敬走到关山遗像前致礼,而后向邵雪瓯鞠躬。蓝宁向邵雪瓯轻声介绍了他的来历,邵雪瓯也有几分惊讶。
周秉鑫同蓝宁打了招呼,解释:“我们老板是看了严宥然的杂志才知道这事儿的,他说很敬重关爷爷这样的老英雄,无论如何都要来一次。”
蓝宁没有想到关山暮年,仍可以得到异国友人的尊重,不禁又悲又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