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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青出于蓝 ...

  •   【对于自己的研究,他不但不会透露半点,而且只会不惜一切代价让苏青颖远离,就像这么多年来他所做的一样。】

      少了周磊和苏青颖的和瑞制药研发部,无论在精神层面还是物质层面都有些杂乱无章。

      周博士任部长的时候,不仅是研究方向的引领者,还是整个团队的凝聚者。他会给大家分配合适又明确的任务,因此每个人都得以出力且互不干涉,只是核心技术及整个研究的大局还掌握在他自己手里,唯独和苏青颖讨论得较多。

      而苏青颖呢,简直是宇宙整洁委员会会长。凡事要想入得了她的眼,可比应付药监局的突击检查难度大得多。因此只要她在,大家简直连汗毛末梢的朝向都不敢随意转换,以免排列不整或扬起灰尘污染了实验室的空气,继而要“享受”极其难得的特权:见证平时惜字如金的苏小姐瞬间获得居委会主任级苦口婆心技能加成,并有幸聆听其蕴含着道德与使命感的“教诲”。

      以前,大家常抱怨周博士和苏青颖这对双煞让他们压力太大,现在又无端地开始怀念有他们的日子,因为苏博士下达了全力推进脑神经元研究的命令,但整个研发部竟没有一个人能挑起大梁,就连资历最深的研发骨干徐姐都对周博士的项目难以把控。

      正在彭海和徐姐为青蛙脑神经元样本的位置而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苏远进来了。大家用行动证明,从菜市场到真空环境之间的距离,长不过苏远推门的一瞬。随着苏远的脚步,整个研发部的温度都在急剧下降,难怪同时见过苏远和苏青颖的人总会悟出这样的道理:青肯定是出于蓝,但要胜于蓝却没那么容易。

      苏远没有理会自带静音模式“热心工作”的员工们,只是冷冷地瞟了一眼被他们环绕的主实验台,用鼻翼叹了叹气。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好像不幸进入他视野的是个占地面积不小的“显废镜”,让周边人的无能无所遁形。他倒也没说话,径直走进了办公室。

      其实研发部的状况,苏远全都看在眼里。不过几天的时间,他已经开始后悔让女儿退出研究专注学业。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严重低估了周磊实验核心技术的难度和女儿对研究重点的掌握程度。他看得出来,现在自己用不低的工资养着的这帮废柴,只不过是一群随机碰壁的布朗粒子,只能不断丰富失败的花样——要靠他们做出什么突破,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刚坐到座位上便按下了按钮,让助理王超过来。

      王超在苏青颖出生前就已经是苏远的助理,当时还是“小王”,可现在已经成了“老王”了,不过处理事情的麻利程度倒是一点没变,反而在经验的指导下更为精准高效。

      “最近没什么异常吧?” 苏远只看了一眼王超,目光又落回桌面上,虽然脸上疲态明显,坐姿却还算端正。

      “您吩咐之后我们盯得很紧,但没发现什么。青颖最近的生活好像也很规律,小卢送她去学校之后,就是正常上课或者做她自己的课题研究。我私下跟老师确认了,她没落过课。不过在学校里,小卢还是不方便跟着,只能晚上看一眼,确认她回了宿舍。总之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她应该也没再去做什么跟周磊有关的事。” 毕竟有多年的默契,王超总能准确判断苏远想知道什么,一下子把苏远问出来的、没问出来的都答了,“我觉得吧,跟周磊刚失踪的时候比起来,她好像已经好多了,虽然我们没打破她对周磊的信任,看来也快放下了吧。”

      “小卢”就是苏远给苏青颖安排的司机。苏青颖一直不知道自己身边一直有他这个耳报神,最近还荣升为保镖——保护对象不知道的那种。

      听了王超最后的那句话,苏远不作声。女儿的性情他再了解不过,就算放下是早晚的事,也不可能这么快。诚然,比起一天到晚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乱转只为找一个不可能找到的人,她现在的状态的确好多了。

      苏远脸上神色难辨,“她的课题研究呢?怎么样了?”

      “还是没有实质性进展。”这一点是王超从她导师那打探到的,“其实现在她遇到的瓶颈,就和您当年一样,可惜您不能透露自己突破的方法。”

      苏青颖的博士研究课题是靶向抗癌药物方面的内容,而苏远早在二十余年前就研制出了能够大幅延长生命的抗癌药物,只是副作用过大。对这一切,苏青颖一无所知。

      苏远沉默了,因为王超说得对。对于自己的研究,他不但不会透露半点,而且只会不惜一切代价让苏青颖远离,就像这么多年来他所做的一样。

      苏青颖和他不一样,她那么善良、单纯,无论是性格还是那双眼睛,都太像妻子林安,他必须保护她。

      林安……也正是因为林安,苏青颖成了他痛苦的源泉——他坚信妻子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孩子拒绝服药,放弃了将生命延续近十年的可能。

      苏远出神时,王超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知道苏远想到了什么——那是纠缠在他心底的死结,它带来的痛症只会随着时间加重。

      苏远突然自语了一句:“也该停下来了……”然后猛然回过神,将眼镜摘下擦了擦又重新戴上,看向王超问道:“周磊的研究,青颖知道多少?”

      王超答道:“核心的部分,其实她都很清楚。我看……”他谨慎地停了一下。

      “你说。”

      “要想让这个研究做出能够利用的成果,少了苏青颖还真不行。”

      苏远没再说什么,示意王超先出去,然后往椅背上一靠,开始想如何让女儿保证学业的同时,回来继续做周磊的实验,且又不再多想周磊失踪的事。

      其实于他而言,唯一的难度在于,他说出去的话几乎没有改过口,面子上下不来而已。他又看了看左手边格外安静的小鼠——要是凡事都像这乖巧的小动物一样可以随心摆布就好了。

      就在苏远盘算着如何掌控女儿和推进周磊项目的几日间,白天时,苏青颖只是如常在学校上课、做研究,也依旧对司机的“监视”一无所知。于她而言,值得大脑费力运作的事有且仅有周磊的安危与去向。然而不幸的是,苏青颖借以闯荡江湖的利器——傲人的智商,一遇到周磊的信就像一键切换至休眠状态一般,尽管她凭意志终日坚持苦思冥想,连半个字都未能解读出来。

      她那全以周磊为中心的思绪带来的一切即使再难忍耐、再难承受,也只有晚上在宿舍里的时候才能化为行动。

      苏青颖住在药学院研究生宿舍楼15层。约30平米的房子原本是双人间,她为了不与人合住多交了住宿费,得以将其独享。宿舍虽小,得益于主人卓越的空间利用和收纳能力,看起来倒毫无拥挤之感

      但这地方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与其说是供人居住,倒不如说是一个密封起来仅供展示的空间——简直没有任何生物造访过的痕迹,连头发丝的影子都没有,恐怕连微生物都不好意思在此繁殖。内部的色调和苏青颖的服装色彩高度一致,白、灰、黑之外的其他颜色基本没有亮相的机会,主人更不会允许任何装饰品破坏这满眼的沉抑之色,因此这屋子实实在在地透着清冷漠然。橱柜右侧角落里的显微镜像是映衬着这种氛围,孤独的贴着墙壁——其他实验器具都被收进了柜子里,因而也不至让人怀疑屋主是用实验器具烹饪的怪人。

      进门右手边墙上的极简白色圆形挂钟,此刻正走至10点37分处。苏青颖已在白色简易书桌前对着电脑坐了近半小时,这是她给周磊写邮件时的常态。时至今日,那个她已倒背如流的邮箱地址是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因此她就这样违背了自己的行为规律,做着无用的事——她知道,这封邮件也会像之前发出去的一样,石沉大海,删除了已发送邮件后,它们被投递过的凭证也会荡然无存。

      她穿着灰色家居服坐在木质椅子上,但上身仍习惯性挺得笔直,间或蹙起精致的眉盯着屏幕出神,双手将内容框里的文字敲了又删。这般反反复复,一封不长的邮件居然又过了四十分钟才算写完。她又犹豫了片刻,因为无论如何删改,那些话语仍是混沌不知所云。或许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能说什么、该说什么。意识到自己的迟疑,她忽然对着灰出一片空白的墙壁神经质地笑了一下,笑自己一个雷厉风行的人何以沦落至此。可惜墙壁不解风情,只是冷眼看着那个苦苦挣扎的身影。

      她终于不再多虑,点击发送,将那百般克制的心绪投向渺如黑洞的目的地。

      发出去的邮件内容如下:

      周博士:

      我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写信给您,就算您从来都没有打开过我的邮件。我不想放弃,我会一直联络您,直到找到您为止。我知道您一定有难言的苦衷,才无法正常和我联系。特别是发现您信里的异常之处后,我更加坚信这一点。

      虽然这么长时间您音信全无,但我相信您一定不会有事。您一定要好好的。这是我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可能您解决了最棘手的问题就会看见我的信,就可以回复我,对吗?哪怕只是报个平安,只要让我知道您平安地待在某个地方,就足够了。

      (这里有两句被删掉了:其实我不得不承认,我真的很怕。我怕万一事情不像我想象的那样。)

      虽然我一直都在找您,但我实在太没用,至今仍未读懂您那封信的含义,也没找到关于您去向的任何线索。我一定让您很失望吧。但请您像以前一样再相信我一次,我会尽全力读懂您留给我的那封信,无论您要告诉我什么,无论别人怎么拦我。至于谁会给我障碍,大概您也是知道的,我所有担心的事情、期望的事情,您向来都清楚。可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去关注过您的感受,所以您遇到这么大的事,我都没有发现一点苗头。是我太自私了。对不起。但现在我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以前给您写的邮件里,我提到过自己在您研究项目上的一些进展。如果您看见了,不知会不会有一丁点欣慰。继续推进这个研究,是您离开以后唯一能给我满足感和安全感的事。但最近,我爸就连这个都要阻止,我只能暂时回避一下。但我肯定不会放下的。我知道这个项目对您而言有多重要。那些障碍,我都会克服。为了您、为了以后会因为这个项目而受益的人,也为了我自己,我一定会坚持。

      对了,我又有好久没去福利院了,这周六准备再去一次。这次,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他们追着我问“周叔叔怎么没来”,但我会像上次替您问候他们,毕竟他们真的很想您。您还记不记得,之前看小冰喜欢画画,跟我提过想送她一套油画棒?我给她买好了,会说是您送的。还有,上次看小吉又胖了,我会提醒院长少喂点。

      企盼您的回复。

      苏青颖

      邮件发出去后,她还是看着邮箱页面坐了一会儿,潜意识中期望能等到已读回执,但左脑做出的判断是,这个事件的概率无限接近显微镜开口说话的概率。

      等待的五分钟里,她从未觉得这个房间这么空旷、寂静。她刻意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向四周扫视,甚至开始胡思乱想,如果自己开口说话,那光滑得附不上灰尘的墙壁和天花板是否能给她一点点回音……但瞬时后,理智又开始谴责自己怕是患了病,竟徒生这类不着调的想法,或者说,感觉。

      五分钟后,她没有等来弹出的邮件,却等来了一个电话,屏幕上是父亲的号码。

      她想起上午彭海给她发的信息,先是说大家都很想她,然后劝她别不接她爸的电话,苏总也是担心她云云。她一看就知道,那条信息多半是王叔叫他发的——不然谁会知道自己不接父亲电话呢?至于什么“想她”更是离谱——苏青颖知道自己没去实验室,大家只有快活的份。

      虽然那条短信根本没发挥作用,但此刻不知为何,苏青颖总觉得应该接这个电话。于是她没多想,接了,但没说话。

      对方好像没想到电话会接通,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小颖?”

      没回音,甚至听不见呼吸声。

      苏远好像并不在意对方的隐身行为,“我打电话来是想说,这边周博士的项目,我知道你想继续做下去,我也觉得还是需要你来参与。不过,我有要求。”

      苏青颖有些讶异,但电话里只表现出几秒的沉默,“要求?”这两个字让她有些厌恶,但还是冷冷地问,“什么要求?”

      “第一,你学业不能耽误,该上课上课,只有没课的时候才能过来。”

      “然后?”

      “第二,你不能再一个人待在实验室,必须有人和你一起做实验,所有步骤、数据要严格记录。”

      苏青颖短暂权衡了一下,推进周博士实验的动力显然压倒了对那群大脑欠发达人士的嫌恶,“行。”

      虽在意料之中,苏远对这通电话的顺利还是有些惊喜,“那你下周开始没课就过来吧。”停顿了一下,他又说,“在学校照顾好自己。”

      苏青颖没再出声,直到对方挂了电话。

      周博士的实验没办法在学校做,能回研发部本是好事,但放下手机后她反而感到更加心烦意乱。她又看了一眼仍无动静的邮箱,克制住了实时分享消息的冲动,强迫自己关机,尝试入眠。

      自六月的那天起,安稳的睡眠于她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奢侈品。但无论失眠或被各种怪异的噩梦纠缠,她都没有服过任何助眠药物,不知是否因为,即使入了折磨人的梦,那梦也或多或少和周磊有关。

      不知何时起,她的生活就恰似这段时间的梦境,只围绕周磊一人,即使周磊已不知所踪,她的重心也不想转移半点,但这当然不会被现实容许。

      远在她关注范围之外的恒远集团总裁办公室里,一个将改变她人生轨迹的“计划”正悄然酝酿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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