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风流》叶一茗

2、疯子

　　此言一出，连她自己也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难不成，你同情他？同情一个恶贯满盈满手血腥的通缉犯？”

　　风写意没有接话，手中的桃花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神色淡漠，不辨悲喜。

　　海棠脸上的神情愈发的古怪了起来：“江尽其人，唯利是图残暴不仁，他既然赶来，就该明白自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手中的折扇一顿，风写意终于道：“那你可知，他为何一定要我手中的药？”

　　海棠嗤笑一声：“你手中这颗药，可是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名号，不知道被多少权贵惦记，江尽一个给钱卖命的人想要很稀奇吗？”

　　“这颗药没那么神，只是对特定的病有奇效罢了。”

　　风写意的声音很低，却足以让海棠听清楚：“江尽有一个儿子，恰巧得了这种怪病。”

　　听了这个解释，海棠更加的不屑道：“你就因为这个同情他？可你知不知道，江尽这一辈子杀了多少人的儿子？那些人难道就不值得同情了吗？这件事就算是他的仁义，只怕也廉价的很，他为这件事赔上一条命，只能说他的命贱罢了，你为这些事纠结，才让我真的想不通。”

　　风写意并未反驳，依旧淡淡道：“是，这份仁义不对，这条命也不怎么值钱，所以左右不过一句‘我乐意’。”

　　这句话说得十分蛮横无理，惹人火气，于是海棠的言辞瞬间尖刻了起来：“撇开这些不论，说到底，风写意，你有什么资格生我的气？”

　　风写意垂下了眼，有些答非所问道：“我只是忽然发现，其实你并不需要我救。”

　　海棠愣了愣，旋即又了然道：“麻烦是你惹出来的，自然要你自己解决。”

　　风写意叹了口气：“既然知道这是个麻烦，又为何要答应这桩交易？”

　　“因为这是刹那芳华。”

　　说到这，海棠的语气便果断了起来，神色间也掺杂了些傲然：“我总要有些不那么容易得到的好东西，如此，才好在京都立足。”

　　得到了意料中地回答，风写意非但不高兴，反而微微皱了眉。

　　几个月之前，一觉醒来的风写意却发现自己醒在了一辆破败的马车上。

　　随之寻找来的侍卫跪成一片，告知了她一个荒诞的事实——她穿成了一名与她同名同姓的古代少女。

　　她向来随遇而安，所以只是稍稍诧异了一阵就接受了现实。

　　只是不幸的是，这个新身份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首先她既然是借尸还魂，原主自然是已经魂消命陨，可麻烦的是，现场的种种线索表明，原主是被刺杀身亡的。

　　于是，在回京的路途中，意料之中的又遭遇了几波刺杀。

　　好在原主的功夫不错，再加上之前她对古武术也有些研究，运用一些不算难事，在有意展现的设计下，随行的护卫信服了她的手段，经过一路的筹谋，总算有惊无险的落了地。

　　之后就是顺理成章的进京认亲，成了户部尚书风沭阳的独子风写意。

　　到这里，她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越发头疼了起来。

　　因为她明明是个女儿身，怎么会是风尚书的独子呢？

　　她猜想过，或许是后院妻妾争宠，整了一出偷龙转凤的戏码。

　　然而等她进了风府，却发现风尚书并无妾室，唯一的正室风夫人就是原主的生母。

　　虽然风夫人有些怪，毕竟明明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早早避居佛堂，日日吃斋诵经，着实令人费解。

　　可是风写意去佛堂试探过几次，意外的风夫人的言行却并无异样，所以若不是戏演得太好，那就只能说明，风夫人的的确确就是原主的生母。

　　正当她一头雾水的时候，先前探查的蛛丝马迹都渐渐表明，原主之所以会遭遇刺杀，都有刹那芳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于是她略施小计，入了刹那芳华，与海棠搭上了关系，开始不动声色的查实此事。

　　海棠心思缜密，接连几个月都没有露出马脚，直到半个月之前，天启国战败，京都大乱，才慢慢让她查处一些眉目来。

　　想到这，她收回心思，再次说了一句十分没有风度的话：“你真是个疯子。”

　　一再受到冷脸，海棠便是再好的性子也被磨光了，遑论她本就是个不肯吃亏的主。

　　“风写意，你明知道江尽需要你手中的药，所以故意设下珍珑棋局诱他前来，如今他如你所愿锒铛入狱，你又在这里矫情什么？你别告诉我，你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替陛下排忧解难抓一个通缉犯。”

　　面对她的咄咄逼问，风写意既不气也不恼，而是平静道：“那你又为何要骗他，逼他去劫那趟镖，杀那么多人？”

　　“他杀的人还少吗？”海棠并不信服，坚持道，“也怪那些护镖客贪心不足蛇吞象，明明没那个本事，偏要揽这个差事，从他们接了这趟镖开始，就注定了这个下场，怨不得别人。”

　　她的眼神渐渐地亮了起来，映出了些许疯狂之色：“这件事别人能做得，凭什么我做不得？多少人想要那样东西，可他们只能想着，只有我，能把这样东西牢牢地抓在手里！”

　　她顿了顿，又道：“风写意，我不相信你看不明白这些道理，你只是恶心我利用你，觉得自己平白沾了血腥所以气愤，但是我不妨告诉你，从你卷进这件事开始，就注定清白不了！”

　　风写意放下了手中的折扇，一字一句道：“那你不妨告诉我，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京都附近，劫段家的镖？”

　　海棠心头巨震，脸色神色接连变换，瞬间就难看到了极点。

　　她万万没想到，风写意居然一早便知道这件事的底细，然而她却始终不动声色冷眼旁观，这份城府着实让人不寒而栗。

　　当然眼下很明显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最要命的是她没把握风写意究竟知道多少，一旦她知道了自己谋算，只怕就是个十死无生的局面。

　　于是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戒备的看着眼前的男装少女。

　　正在僵持间，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声通禀。

　　“公子，楼下来了位新客，说是这副珍珑棋局，他解了。”

　　风写意心口一跳，微微皱了眉。

　　她同海棠出了厢房，却意外的没有见到来人，只听龟奴说是位少年人，打关外来，衣衫褴褛甚是狼狈，出手倒是阔绰的很，要了这最好的厢房。

　　听了这话，她眉间的褶皱反而愈发深邃了，刹那芳华的上等厢房可不是一般人能住的，所以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人不但有钱，身份也是极为尊贵的。

　　再加上最好的那一间，答案已经浮出水面了。

　　于是她只好叹气，知道是自己那个最坏的猜测已经应验了。

　　几日之后，风写意刚一推开门，就发现了门口笑意盈盈的海棠。

　　“呦，特意在这等我呢？”

　　她刚刚睡醒，眉眼间还有些慵懒的倦意，如此一来，反倒恰好中和了过分艳丽的五官，

　　海棠一时失神，竟是瞧得呆住了。

　　风写意被她看的有些恶寒，拢了拢微乱的的领口道：“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值得老板娘大清早的扰人清梦啊？”

　　经她这么一提醒，海棠才猛的回了神。

　　不过她在风月场中摸爬滚打许久，非但不介意，反而暧昧的笑道：“你这副样貌身段，真不考虑在我这里挂个头牌？也好让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好好瞧瞧，真正的花魁娘子该是个什么样子。”

　　风写意哪里听不出她言语间的讽刺，耸了耸肩道：“便是我肯，老板娘确定能禁得住风尚书的火气吗？”

　　海棠被她压了一头，只好不情不愿道：“我是来提醒姑娘，前段时间姑娘答应我的事，今日，已经到了兑现的时候了。”

　　风写意侧过身取了酒把玩了一圈，旋即便同她一道向前厅走去。

　　“人已经来了？”

　　海棠紧随其后：“片刻便到。”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了一声怒喝。

　　“都给我滚开！”

　　风写意挑了挑眉，同海棠一道循声望去。

　　来人不止一个，十几位体格健硕的汉子抬着几口朱漆描金重箱尾随着一位托着沉香小匣的少年一同踏入。

　　一瞬间，原本宽敞的大厅瞬间拥挤了不少。

　　有眼力劲的一瞧，顿时就明白了，这不就是段太傅的儿子段笙么？

　　乌桕岭一战，段平入狱，段家树倒猢狲散，早已人京都中的笑柄。

　　谁成想，他的独子非但不浪子回头，想法子搭救自己的父亲，反到跑来青楼里花天酒地，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段笙并未理睬众人别有意味的眼神，扬声问道：“三年前年前碧泠筑上一面之缘，不知海棠姑娘可还记得段笙？”

　　此言一出，众人就是一片哗然。

　　在场的人不乏有头有脸的京都名流，对海棠的底细多少有所耳闻，所以再次望向段笙的眼神就有些意味深长了起来。

　　京都水深，鱼龙混杂，海棠能在这里立足，身后的背景一定不小，倘若段笙真的同她有交情，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风写意冲海棠眨眨眼，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这些事你可没告诉我啊，现在要我怎么办啊？

　　海棠瞪了她一眼，歉然一笑道：“奴家身份低贱，实在不敢记得这些不该记得的事。”

　　“谁说的！”

　　段笙似乎有些激动，但在身边的人提醒下勉强冷静了下来，才再度开口道：“听闻海棠姑娘甚爱美玉，那么我用这‘冰沁镯’做定情信物，那便是再合适不过了。”

　　语毕，打开漆盒。

　　妃色衬布上，一弯新雪静眠，皎洁无尘，荧荧生辉。

　　传闻这冰沁镯乃是一位帝王用十座城池易得的美玉所雕琢，欲送给自己爱妃的礼物，不想镯成之时恰是亡国之日，这件传说中的宝物也随之流落百年。

　　不待众人惊讶，段笙又道出了此行的目的：“来时我已经问过黄道吉日，现在立刻把聘礼给海棠老板过目，不要误了本少爷的吉时。”

　　字字掷地有声，却连一旁的风写意都变了脸色。

　　她万万没想到，海棠打的竟是这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