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了死敌之后》茉上霜

17、第十七章

　　唐桓满脸气闷，顾海棠又道：

　　“舅舅。”

　　唐桓才道：

　　“那你多带点人。”

　　“那我带一支精兵？”

　　“至少得二百人。”

　　顾海棠就笑了：

　　“舅舅，嘉宁伯府那些人还用精兵？”

　　唐桓却认真思考：

　　“顾远那厮只怕想卖女求荣，这时候把你叫回去定会在你婚事上做文章。你若喜欢，那人贩夫走卒也不在乎。若不喜欢，使劲给他闹，闹的人尽皆知他顾远卖女求荣，别怕，天大的窟窿舅舅给你堵！”

　　顾海棠又笑了：

　　“舅舅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唐檀的事她始终埋在心里，唐桓若知他妹妹是这样死的，只怕十一年前顾家就早被唐桓捅个对穿了，但唐家也会因此担责。可顾远不配。

　　“你多带些银子进京。”

　　“不用，我进京是收银子去的。”

　　顾海棠说话轻松，唐桓这才一扫方才沉郁，他又叫唐玉来，说要给顾海棠仔细择几个人，顾海棠却说不必，带谁去她心里有打算。

　　回永城第三天，顾海棠一早就和唐玉去军中了，看大雪里房屋如何，中午就留在军中吃饭，才买的羊，中午都吃炖羊汤和饼子。顾海棠端着大碗喝汤吃饼子的时候，就想起那天早上与泽衍坐在路边小摊上吃羊肉水盆。他喝她喝过的汤，吃她咬过的饼。顾海棠脸红起来，胡校尉道：

　　“胡椒多了？辣成这样？”

　　顾海棠忙咳嗽两声：

　　“对呀胡叔，洒多了。”

　　胡校尉哈哈大笑，掂起大勺给顾海棠碗里添了一块肉最多的骨头。

　　“羊肉留起来了，明日煮疙瘩面，把肉撒进去。哎呀，想着就好吃！”

　　胡校尉说着流口水，忙又喝了一大口汤，咬了一口饼。

　　顾海棠跟唐玉从军中回来的时候天色沉沉的，但也不过半晌，雪花飘的叫人看不清眼前，唐玉边走边交代她：

　　“你去盛京先找尚竭，他进京快两年了，有他在总能给你帮衬你。”

　　尚竭与萱草都是顾海棠来北境头一年在芦城救下的孩子，之后一齐长在将军府，尚竭比唐玉习武天赋更卓绝，所以前年朝中让各戍边领将推荐武将入京，唐桓送了尚竭去。他走时萱草同他表白心迹，但被拒绝了。顾海棠才要说什么，唐玉又道：

　　“别同他提萱草，你们一齐长大，他看你俩都如亲妹子，叫萱草伤心本来心里也难过。”

　　“行吧。”

　　顾海棠这才松口，唐玉把她斗篷帽子又往上提了提，顾海棠就看见街头一道人影转弯不见踪迹，皱起眉头。那人穿着一件黑锦缎斗篷，永城这地方能穿得起这样斗篷的人是不会在这种天气出门的。她心有怀疑，同唐玉：

　　“哥，你先回去。”

　　唐玉不疑有他，只交代她早些回来，就与她分了道路。顾海棠径直走到街头转弯，本以为那人会不太好追，谁知才转过弯就看见有人站在街角，朝她一笑。

　　顾海棠的心忽然就漏跳了一下，那种让她痛苦的猜疑瞬间席卷，她拼命忍着，不叫他看出来。

　　“你怎么在这？”

　　泽衍往前一步笑着看她：

　　“我做错什么了？”

　　他指她离去时的眼神，顾海棠垂眼：

　　“你怕是疯了，为这个就追到永城？北方风雪起来会死人的。”

　　“我只当你关心我了，我今早才进永城。”

　　所以还是冒了将近两日的风雪。

　　“我住在归来客栈。”

　　顾海棠这才抬头看他：

　　“你这么跑到永城，定都那里怎么交代的？交易的事你可还没完成，别到头来自己露了马脚。”

　　“顾海棠。”

　　泽衍忽然叫住她，满眼戏谑：

　　“我都说了，你还得修炼。”

　　顾海棠再度垂下眼沉默，良久之后泽衍才低低叹息一声，给她拢了拢斗篷：

　　“你那天看我的眼神就像我和你才认识的时候，看仇人的痛恨和忌惮。现在又是拒人千里的疏离。不管因为什么，但至少别叫自己难受，你如果觉着怀疑我，我如今已把自己送来永城，你现在就了结我，一劳永逸。”

　　顾海棠再次抬眼看他，他眼神坦荡，神情中也没有分毫低微之色，他将她平等相待，抛却阵营与男女，正如那日在驿馆同顾远所说，将她看做一个值得敬佩的对手。

　　见她仍旧不愿说话，泽衍无奈笑笑：

　　“行吧，既然你现在不想见我，也不想和我说话，那我等你。”

　　顾海棠良久之后才点了点头，仍旧一言不发的转身回将军府。但心里却惊涛骇浪，泽衍还是追来永城了，这么快就追来了，冒着如此风雪严酷的天气，目的绝不简单。

　　泽衍看着顾海棠直到她走到大街尽头，再看不见她的身影，他眼底的温度一丝丝退尽，与雪一样冰凉。

　　顾海棠回到将军府后在房中枯坐许久，久到尝出嘴里有血腥的味道，才恍然发觉她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嘴唇。她随意用手擦抹，眼神终究坚定下来。

　　顾海棠去唐桓书房取了一卷牛皮纸及北境地图带回房中，以纸镇逼着，用炭笔逼着描画，将北境城镇山川一一画出梗概后，手就颤抖起来，她朝着几处她知晓的地方添加数字，直到将一切画完已是半夜，她却还不肯停歇，将牛皮纸揉了揉，在碳炉上吊了银铫子，丢了黄柏皂角煮水，等水煮好轻轻刷在牛皮纸上，如此反复几回后，她新画成的牛皮纸就做旧的如同保存数年一般。

　　天微亮时她看着桌上的牛皮纸，终于觉着有些头重脚轻的发晕，却还是支撑着将晾干的牛皮纸卷起来，放在她床头小几搁着的地面下的暗格里。

　　天亮后萱草不见顾海棠去大厨房吃饭，找到顾海棠屋子里时就见碳炉早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屋里冷的很，顾海棠缩在床上睡着，她叫了几声也没反应，过去一摸，就发现额头发烫。

　　萱草忙叫个小丫头去同唐玉说，自己急匆匆出去请郎中。郎中进将军府的时候，泽衍在暗处看见了。

　　郎中给顾海棠看后，她是这些日子失于调养又着凉了，染了风寒。

　　顾海棠昏睡到午后才总算醒，嘴里一股苦味，就知道被灌过药了。萱草见她醒了送了粥给她吃，吃完又让她喝药，然后继续窝在被子里捂汗。

　　顾海棠到底习武，身子健壮，两碗药捂汗过后热是退了，只是鼻塞头晕，就是想睡。萱草要留着陪她，她也不许，只说睡一觉明日就好了，好歹把萱草撵走了。

　　入夜后，顾海棠昏昏沉沉的睡，她是个受不得煎熬的人，长忧不如短痛，早早有了结果总好过一直猜疑。

　　顾海棠病了好几日，足不出户，外头的雪时大时小，偶然会起风。这日再吃过药后就觉着头晕轻多了，她收拾收拾出门去找泽衍。

　　归来客栈里，顾海棠略一形容就找到泽衍的客房，才要敲门，门就打开了，泽衍看她有些憔悴的模样蹙眉道：

　　“你病了？”

　　顾海棠咳嗽了几声，还没答话，泽衍把她拉进来安置在碳炉旁坐下：

　　“好些了么？”

　　顾海棠点点头，泽衍有些生气：

　　“病了不说好好养，这种天气还出来做什么？”

　　“你千里迢迢从定都跑到永城，总不能把你一直晾在客栈。”

　　泽衍往碳炉里又加了几块碳：

　　“也不值什么，我原本就预备明日回去了，正想着如何同你报个信儿。”

　　“你要走了？”

　　“十天半个月还能搪塞过去，久了也不好交代，总要回去。”

　　“可现在积雪厚重怕不好赶路。”

　　“慢慢走就是了，总不能等化雪。”

　　“那你路上小心。”

　　泽衍看她又咳嗽，取了一件厚斗篷给她罩上，正是顾海棠在街角看见他那天穿的。

　　“趁天色还早，我送你回去吧，别在外头待了。”

　　“我总得尽尽地主之谊，陪你逛逛。”

　　“有什么可逛的，往后总还要来的。走吧。”

　　顾海棠这才站起来，穿着两件斗篷格外暖和，只是外头那件斗篷碰触着她的脸颊，让她能嗅到上面有丝丝缕缕，浅淡的，似有若无的，属于泽衍的味道。

　　顾海棠没走正门，而是到将军府偏门，泽衍催促她快进去，她才点头，让他珍重。

　　黄昏时顾海棠特意在碳炉上煎药，满屋子里尽是药的味道，她又将药碗放在床头小几上，就睡了。

　　这一夜睡的格外沉，顾海棠醒来时就看见窗子透着几许明亮，她看小几上的碗，纹丝未动，但当她翻身往地上看时，就看见小几的脚与床脚微微错离了一道缝隙。

　　顾海棠嗤就笑了，但只笑了一声，整个人就肃冷下去。她揪着胸口难过的喘不上气，甚至狠狠捶打自己几下，才总算咳嗽出来。

　　预想中的愤怒竟然抵不过心里针扎一样的疼，她毫无预警就想到与泽衍初次相见，他按着她肩膀给她拔剑，救她，找她谈交易，维护她，满足她，保护她，身负重伤还带她看尽定都风光，带她见钱婆婆，让她笃定他是反战派……

　　原来从一开始，都不过是一场骗局。

　　顾海棠心头尖锐的疼痛，这根本不可能是知己背叛过后的愤怒和伤心，这绝对……

　　顾海棠忽然意识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大约对泽衍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了。

　　怎么可能呢？她怎么可能喜欢一个死敌？

　　但除非这个死敌是假的，他是反战派，他与自己同一个战壕，让她放松警惕，让她心生感念，让她……

　　顾海棠挪开小几，地面下的暗格里，那张牛皮纸还好端端的躺在里面，但顾海棠知道，它已经被找到了，也已经被看过了。

　　萱草敲门进来，看见顾海棠穿着寝衣单薄的蹲在床边，忙将门关上。顾海棠却道：

　　“萱草，可以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