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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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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艳阳高照。
玄甲营六百铁骑尽出,全副武装的士兵追随着他们的王穿州过境,宛若离弦之箭般迅猛扎入苍茫原野。洛州以北的广袤草原上有座浮屠巨塔,供奉着皇族历代帝王的灵位。浮屠百尺法相庄严,白玉甬道笔直修长,从塔门往外左右各立盏风灯,取六道轮回之意。风灯下站着的亦是重装甲士,端的威风凛凛。
凉冰打马上前,除了紫金腰带,浑身上下黑得没一丝杂色,与之并驾齐驱的蔷薇则红得耀眼,宛若佛前赤莲,带着焚世烟火骤然降临。两人不约而同翻身下马,踏上雪白甬道,红与黑飘逸张扬,成为凛冬草原上最亮丽的色彩。
甲士横戟拦路,浮屠塔只入皇族。
凉冰一马鞭甩到甲士脸上,昏黄风灯下的妖冶容颜漫上肃穆:“她是我的人,我说能进就能进!”
甲士不退,铁骑护主心切,纷纷抽刀在手,霎时杀意盎然。在此节骨眼上,塔内传及时出令牌,着令甲士开门。凉冰仰面朝天哼了一声,旋即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带来的六百铁骑均携带硫磺硝石,倘若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塔内之人统统都得跟着陪葬!
浮屠分九层,底下四层为典藏室,上三层则摆放着帝王灵位。凉冰拾级而上,偶尔停下抽出本老旧册子与蔷薇讲解一二,如数家珍。如此这般行至顶楼,但见一道修长身影背光而立,遮蔽了视线。
银发鹤熙,浮屠塔之守护,九州上唯一一个不肯接受封地的王,适才便是她下令开的门。
鹤熙冷艳依旧,可惜凉冰已不再是那个年少不经事的顽劣少女,她有了想要守护的人。入塔是惦怀亦是祭拜,往后不会来了。
鹤熙侧身让过,凉冰牵紧蔷薇步入内堂。堂子中央的硕大案桌上,一块块巴掌大的乌木牌匾交错叠立,任由塔外的刺眼阳光替它们镀却耀眼金边,继而投下方正剪影,映在空旷落寞的幕布上头。风一吹,又随幕布的凹凸有致被牵扯出形态各异,仿佛灵魂重新回落,得以挥舞旌旗、再次主宰世间沉浮。
女帝灵牌是凉冰亲手送进来的。
风声猎猎中,凉冰笔直矗立,透过漆黑灵牌,她看到的是过往种种,从牙牙学语到亭亭玉立、从巧笑倩兮到叱咤风云,再从手足情深到反目成仇……一页页无声揭开,一页页利落翻过。
风停了,万籁俱寂。
凉冰深深吸气,随后牵着蔷薇单膝曲跪,以最虔诚的姿态祷告,许下不离不弃的诺言。
庄重发自于心,而不在乎外。
蔷薇跟着半跪于地,垂首扣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大战在即,她们需要一些仪式来铭刻所有。
从头到尾都极其简单,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站起身来的凉冰转向鹤熙,直言不讳:“我姐姐在哪?”
鹤熙不答。
“花叶楼是你所设?”
凉冰抛出第二个问题。
鹤熙并未否认。
凉冰冷笑,难怪那些刺客尽是年轻女子,果然像极了鹤熙手笔。
皇城正调兵遣将,欲取缁州——此乃昆州玄甲营捎回的消息。
凉冰把飞鸽传书扔到案上,不再拐弯抹角。昆州与皇城早晚将有一战,不妨就定在缁州,各出五千兵,率先攻入王府者为胜。凉冰赢,皇城不再干涉昆州事宜,若凉冰输了,她便放弃渠州。
鹤熙点头应允,打一个州郡,远比全面开战要好,至少不会糟蹋那脆弱的华美俗世,惹得生灵涂炭。况且渠州之盐货,亦是皇城觊觎许久的东西,这个交易很公平。
两人击掌为盟,弹指一挥间,天下已然风云变色。
深冬的月格外清亮,蔷薇坐在暖阁内,望着水榭外的六角凉亭,彻夜无眠。凉冰回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大军,缁州之战断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凉冰取过外衣替蔷薇披上,抱着她倚在窗台上看月亮。
五千军士,赴一场捉摸不透的局,蔷薇心神不宁,靠着凉冰坐了良久,才幽幽轻叹:“我们一起把将士们带回来。”
同样心态在肃清匪寨时有过,装备精良的州兵固然可以将一切荡平,可她却并未急着动手,而是发下十三枚红铜令牌,投诚者持有此牌方能入营拜会,无牌者若能主动将寨子焚毁,搬至离盐道百里开外,她亦不加追究。军令一出,匪寨皆惊,头五天尚可维持同仇敌忾之表象,待到第六天,第一座匪寨派人入城隍庙取牌过后,厮杀争抢之戏码立时就拉开了帷幕。
想那盐道悠长,发守路财的大小匪窝统共二十九座,十三枚铜牌哪里够使?匪兵敌不过昆州铁甲精锐,彼此间倒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服谁,霎时打得不可开交。略施小计,横行东南沿海的匪寨便在自相残杀中元气大伤,除了少数搬离是非之地的通透之辈,余者莫不拜服在天启王旗之下。至于负隅顽抗的两座,很快也成了昆州铁蹄下的无主亡魂。
杀一人而降十人,确实比杀光要好。
那个时候,蔷薇忍不住惊讶于自己的决绝心思,偏又无从反驳。凉冰说的没错,选择本就残忍,一如夏州东门刑场上有过的撕心裂肺,不同的是,现在她已经能够看见无情背后的坚强,能够看到悲伤所换回的繁花似锦。
如今,缁州乃锁紧南面屏障的关键一步,凉冰绝不会掉以轻心,代价势必不轻,蔷薇扭头看向背后的熟悉眉眼,没有细问,她害怕洞悉全盘布局过后,会按捺不住心中的血性热肠而坏了大事,毕竟在当初凉冰交托过来的锦囊妙计里,只提到过三枚铜令,是她擅自改做了十三枚。对此,凉冰从未责怪,甚至只字未提。
从夏州到匪寨,为迁就自己,凉冰一忍再忍,自己又怎能节外生枝?
说到底,并没有太多的值得与不值得,只有愿意和不愿意。
新任缁州王不姓莫,乃夺位篡权者,人人皆可讨之。随着昆洛二州的战旗骤立,世人皆惊,纷纷拭目以待。
缁州兵一万八,攻不下来便惘论胜负。
昆州深紫旗帜下,凉冰坐镇中军,蔷薇黑甲红袍,在前领兵待战。洛州方面打出了金黄帅旗,领兵者银甲披身,乃皇城的后起之秀,彦!此乃女帝心腹爱将,凉冰在皇极殿见过几次,是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聪明而又强悍,足以担起皇族遗老遗少们的殷切希望。
鹤熙很会挑人。
登高远眺,凉冰刻意抛开底下严阵以待的缁州城,将目光投在对面那杆扎眼帅旗上。
斥候回报,尚有四万大军隐没在山后,由鹤熙亲自指挥,替彦押阵。
押阵?
凉冰冷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恐怕对面也没安甚么好心。
“现在还觉得劳师动众是多余的么?”凉冰侧头看向蔷薇,一手与之扣紧,另一只手挥了挥,嘱咐谷内大军不可轻举妄动。
“你是王,我是将,惟命是从。”蔷薇咬牙,她情愿自己甚么都看不明白。
凉冰伸手欲把人搂入怀中,却被蔷薇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大敌当前,蔷薇不得不强迫自己收起所有的心猿意马。
凉冰看着空空如也的怀抱,哭笑不得。
她是真的讨厌征战,战阵中的蔷薇太冷,刺太多。
与缁州首次交战发生在第三天晌午,截获粮车的同时蔷薇还偶遇了彦,双方不过对峙片刻就各自收兵回营了,真正你死我活的较量,需等到攻入缁州王府后方可见分晓。
围城半月,缁州粮食告急,连水源也被守在上游的皇城军队切断了去,私自逃散的百姓与兵丁越来越多,士气急剧下降。残夜风急,火光腾空而起,烧红了半边天,彦军在北门引火,火借风势愈演愈烈,城中大乱。
蔷薇握紧手中钢刀,挥师加入战围,城已破,已没有时间去悲天悯人,她二话不说直接冲上,想要在最短时间内结束这一仗。城门火势愈演愈烈,早把斗志所剩无几的缁州兵吓破了胆,哪还敢上前阻拦?眼睁睁看着两支队伍绞杀做一团,边打边朝自家王府涌去。
冲出火海,阡陌纵横的大街小巷静谧无声,白日的繁华痕迹仍旧历历在目,毫无保留地映入眼帘。越来越多的屋舍陆续点亮烛火,街上喊杀声一起,又仓促灭掉不少,百姓大都都战战兢兢不敢造次,偶尔有走出屋外的,也都是朝相反方向在拼命奔逃。
昏暗漆黑滋长了恐惧,继而迅速蔓延。
主道上,双方依旧打得极其凶狠,玄甲精锐死死护着蔷薇,奋不顾身地替其挡住刀剑。每倒下一个,蔷薇的心就痛多一分,手中长刀跟着挥得愈发刚猛,无论砍中什么,俱都用力握紧刀柄疯狂往下压,直到对面被生生劈做两半才止住去势。血浆落在黑甲红袍上,渐渐与之融为一色,壮烈冷酷。
响箭穿云,尖锐刺耳,有甚么,把天空照得更亮了。
蔷薇回头,就见城外高坡上燃起熊熊大火,索顿的健硕身躯在火光下尤其扎眼,他领着右路军马杀了过去,目标是为鹤熙!依凉冰所示,此为牵制,尽量拖住鹤熙大军,替接下来的进攻争取时间。
皇城军士被索顿一通冲杀,毫无反抗之力,仿佛纸糊一般。不是纸糊,也和纸糊差不多,因为十有八九是稻草扎的假人,果然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