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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摘桑叶回来的路上王昱童都不敢叫祁因,生怕多说一句话祁因就会发火,只能推着车可怜巴巴地跟在她身后。
      祁因自顾自在前面走了五分钟,一侧身发现王昱童不在身边,回头一瞧,她落下好几步小心翼翼跟在身后。
      “你走真慢。”祁因停下脚步等她,“骑回去吧,不早了。”
      祁因语气向来如此,王昱童也听不出她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只是本能地遵照她的意思来办事。
      祁因一直没有自行车,都是王昱童骑车带她上学放学,这倒不是祁因要求的,因为王昱童知道祁因不坐车,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走二十分钟。王昱童不想祁因这么累,自告奋勇要骑车带她。
      以前骑车带她的时候她就跟消失在车后座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今天,当祁因跳上她自行车的后座时环住了她的腰,将脸贴在她的后背上。
      “小时候我妈妈也经常骑车带我。”祁因的声音很小,似乎被风一吹就散了。
      王昱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哦”了一声之后道:“以后都让我带你吧?你别难过了。”
      祁因的脸在她后背上磨蹭了一下,似乎在点头。
      “咱们会一直在一起吧?”祁因突然说。
      “会啊!”王昱童特别开心,“咱们要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以后结婚生孩子都要住在隔壁,老了再一起养蚕!”
      王昱童巴拉巴拉说了一堆,祁因只听着,没回答。

      王昱童不喜欢孙阿姨,不只是因为她不爱笑凶巴巴的让人紧张,更重要的是钢琴课大大削减了她和祁因的相处。以前放学后能和祁因相伴很长一段路,偷偷去河边玩儿或者聊天都可以。自从上钢琴课之后王昱童每天都要准时出现在孙阿姨家,不然孙阿姨第二天上班就会找到仇秀珍告状。王昱童不过逃了一次课就被妈妈教育了:
      “爸爸妈妈挣钱多辛苦,还要供你学钢琴,你居然逃课?”
      王昱童并不怕她妈,顶嘴道:“又不是我要学,是你们非要我学的。”
      仇秀珍瞪圆眼睛:“你这叫什么话!让你学钢琴是害你吗!”
      王昱童不说话了,揪着自己的衣角。
      “逃课还敢顶嘴!翅膀硬了?”
      “可是我学不会啊……”王昱童抽着鼻子眼泪很快就掉下来,“学校音乐课都要补考……老师说我笨,说这么简单的都不会,我就是不会啊……我也不想这样,谁让我就是笨。”
      仇秀珍见不得女儿难过,赶紧抱过来问道:“你们音乐老师怎么这样说话?怎么为人师表的?小童不哭,你不是不会,你就是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你看你画漫画画得多好?好了乖,别哭了,觉得压力大的话先不去了,咱们专心把音乐课的补考通过再说,好不好?”
      王昱童抹抹眼泪,点头。
      仇秀珍撕了根雪糕给她:“学校音乐课怎么还有考试,很难吗?”
      王昱童舔着雪糕说实话了:“不是很难。祁因一学就会,可是我不行。”
      仇秀珍说:“小童别灰心,再试试看。就算不行也没关系,又不是所有人都是全才。妈妈让你学钢琴也是让你多一项才艺而已。不是逼你。现在妈妈认真问你,你是不是特别不想学钢琴?如果真的不愿意咱们就不去了,还给爸妈省钱了呢。”
      王昱童吸了吸雪糕,不说话。
      “嗯?那不去了?”
      王昱童小声道:“我再试试吧。”
      仇秀珍眉开眼笑:“果然是我的好女儿。”
      王建国正好下班回来,见女儿红着眼睛,一边在水池洗手一边问:“怎么了,你惹我宝贝女儿哭了?”
      仇秀珍瞪他一眼。
      “小童,有什么事跟爸爸说,你老爹为你做主。”
      仇秀珍走过去把米给洗了:“得了得了,你少多嘴。我教育女儿呢你别添乱。”
      王建国嘿嘿笑,在仇秀珍耳边道:“下个月你生日,我送你条大金项链,也给咱们女儿打条银的。”
      仇秀珍眼睛发亮:“加班费发了?”
      “不都说下个月么?快点做饭我晚上还要加班去。”
      “今晚还去?你都连着加班两个星期了。”
      “有钱赚还不好?装一台车我赚30块,一个月能多赚1000块钱,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事?回头厂倒了万一那边没谈成可就真要在家待着了,有的是时间休息。现在赚钱为主,咱们小童还要上大学呢。”王建国指甲里都是污垢,拿刷子刷都刷不掉。
      仇秀珍说:“别刷了,再刷皮掉了。晚上不是还得加班。”
      “那不行,和女儿一起吃饭两手泥算怎么回事。咱们得讲究,当老板得讲究,当工人也得讲究。”王建国认真道,“人啊,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同样是工人有些人游手好闲,一辈子连老婆都娶不了。我也是工人,但我不服输,我要给我老婆女儿最好的日子。”
      仇秀珍看着他笑:“晚上给你加根鸡腿。”
      “不要不要,我要酒!”

      去孙阿姨家学钢琴的日子依旧枯燥,但也算给王昱童和祁因的生活添了点乐趣。她把钢琴键画在纸上,跟祁因说怎么弹琴,教她五线谱。她们一人戴一边的耳机,Walkman里放着“绿袖子”,祁因对着纸面的琴键哼着歌,张开细细的手指弹上去:
      “re fa ~sol la~si la sol~ mi do~ re mi fa~re re~ do re mi~do……”
      王昱童傻眼:“你怎么会的?”
      祁因说:“你刚才教我的啊,音乐课不是也教过。”
      “你听一遍就记下了?”王昱童惊讶,“你也太聪明了,孙阿姨都快被我气死了我才勉强记下来。音乐补考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这样,想个口诀记下来,把do re mi换成中文的字,然后自己编个故事就容易记下来了。”
      “这样……我试试。”
      无论是新的课程还是新的乐器,祁因一学就会,甚至反过来指导王昱童。
      每次数学老师讲新的知识点出新的题目都会让祁因到黑板上来解题,祁因每次都没让他失望。他像炫耀一般让大家好好向祁因学习。
      “这孩子这么聪明,将来一定有出息。”这是老师和大人们时常挂在嘴边夸祁因的话。
      能有这么一个好友也是命好。在她的帮助下王昱童顺利过了音乐课的补考,却又陷入了另一个深渊——体育课八百米测试,这回连祁因也爱莫能助。
      “杀了我吧!”王昱童跑得面红耳赤晚饭都没胃口吃,却又是不及格,又是要补考。

      王昱童回忆起童年的事只有一些片段能记得清楚,不知是不是过了太长的时间,很多有趣的难过的事都只剩下轮廓,和祁因望着她时安静的脸庞一样,只记得当时的气氛,其他的细节统统被时间卷入记忆的漩涡深处,搅得稀烂。
      但98年夏季的特大洪水却至今记忆犹新。

      南方的夏季大雨马不停蹄,也绝对不会客气,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都发疼。
      已经连续下了大半个月的雨了,每天放晴的时间越来越少。王昱童家在一楼,返潮得厉害,墙壁上都在冒水往地上淌,仇秀珍每天都要擦地板擦墙好几次。王昱童再也不敢跳到厨房,生怕会直接滑一跤来个劈叉或者后脑勺着地。
      潮湿的气候让王昱童关节炎又犯,膝盖和手臂酸得让她彻夜难眠。大雨声似乎将大地上所有的声音都覆盖了,除了水还是水,而家就像是世界末日时的诺亚方舟。
      98年6月22日,是祁因14岁的生日。
      22日早,王昱童刚刚睁开眼睛就听见窗外啪啪的雨声。她拉开窗帘一看天地灰蒙蒙的,视野被一道道的雨线割得支离破碎。
      但她的好心情没有被大雨滂沱影响,她要偷偷送祁因一份生日礼物,所以今天不能和祁因一起上学。
      她这一个月都没有买漫画,课间也没有去买零食,雪糕都戒了。忍了一个月,终于凑了点钱。她记得祁因很喜欢学校商店旁的熊抱枕,每次路过的时候祁因都会看一眼。祁因很少注意什么东西,所以她对那熊抱枕多倾注几分热情便很容易看出来。
      王昱童看了一下价钱,150元,真贵,问老板娘为什么这么贵,老板娘说这是日本进口的正版熊,当然贵了。
      王昱童不想看祁因那种失落的眼神,想要满足她所有的念想,所以她决定凑足钱,把熊抱枕买回来。

      早上吃完稀饭,出门上课前王昱童还试探性地问了妈妈能不能再给她50块钱。
      “怎么了,你又要买漫画?”仇秀珍问道。
      “没……是祁因生日了嘛,我想给她买点生日礼物。”
      听到祁因要过生日,仇秀珍直接塞给王昱童一张百元大钞:“你带祁因去吃点玩点,开心过生日。”
      王昱童捏着钞票笑嘻嘻:“谢谢妈妈!妈妈最好了!”
      “小鬼头。”
      王昱童穿着雨衣出门去坐公交车,远远地看见祁因撑着伞走在大雨中。
      真是有缘分!
      王昱童跟在祁因身后,祁因的脚步很缓,那双穿了许久的黑色皮鞋踏在小小的水洼之中,溅起些泥点。大雨拍打在她深蓝纯色的伞面上,力道不小。
      “祁因!”
      祁因回头,雨伞上不断有水珠滚落,沾在她弯曲的发梢上,连她修长的睫毛似乎都沾上了水汽。
      “小童。”
      王昱童和祁因一起冒雨坐车去学校,小小的车厢内都是乘客带上来的雨水。下雨天车厢内非常挤,稍微一不小心衣服裤子上就会沾到别人雨伞雨衣上的水。
      祁因和王昱童都没有座位,祁因个子小,拉不到上面的横杆,就拽着座椅后背上扶手。王昱童最近在猛长个,勉强可以拉住上面,另外一只手挽着祁因的胳膊,让她更好地维持平衡。
      “这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感觉会发大水。”祁因声音轻轻的。
      “不会吧,你别吓我。”
      祁因笑道:“如果发大水的话你家就惨了。”
      “对啊,我家在一楼……”
      话说一半,突然祁因双眼发滞,身子朝王昱童的怀里软下去。这一下来得非常突然,刚才还在说话呢一下就不受控制往下倒,让王昱童吓得大叫。
      王昱童撑不住没有一丝力气的祁因,差点就要一同摔倒,幸好身后有个人用力撑了她们一把。
      王昱童回头一看是个短发女生,穿着和她一样校服,红色领边个子也比她高,是她们学校高中部的。
      “没事吧?”那女生开口,声音也显得低沉。
      祁因额头上全是汗,脸色白如纸,却可以自己站住了。
      “没事,不好意思……”祁因道歉。
      “低血糖?”学姐从书包里拿出一根巧克力递给祁因,“吃它,能好点。”
      祁因一开始不要,王昱童直接拿了过来,对学姐笑得特别灿烂:“谢谢学姐!学姐人真好!”
      学姐笑了笑,把头偏到了一边去。

      下车时雨势变小,王昱童没穿雨衣,撑着祁因的伞挽着她生怕她再摔:“你怎么回事?怎么会晕倒?”
      祁因吃过巧克力,的确有些好转,至少能走路了:“大概是这两天赶做衣服又忙复习,没睡好。没事,今晚回去我早点睡。”
      “可是你……”
      “没事啦。”祁因勉强撑出一个笑容,伸手来揉王昱童的脸,“都说今晚早点睡就好了啊,休息饱就可以了。”
      王昱童被她揉得心里痒痒的:“今晚我请你吃饭啊,我们到外面吃去。”
      “干嘛?还这么大款在外面吃。”
      “你生日啊,我给你过生日!”
      “我生日?”祁因恍惚了一下,“嗯,的确是,我都忘了。”
      “我没忘!我一直都记得!”王昱童眉飞色舞地比自己过生日都开心,“吃个大蛋糕庆祝去!”
      她咋咋呼呼地引得路过的同学纷纷回头,王昱童有些不好意思,祁因挽住她的胳膊,小大人似的叹气:“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长大。”

      当王昱童在课间偷偷去买熊抱枕回来当着全班人的面送给祁因的时候,也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这个熊抱枕是众多女生梦寐以求的,这小县城里大家普遍收入水平都不高,这一个抱枕几乎都要花去一般工薪阶层半个月的工资,相当于小孩玩具中的奢侈品了。
      女孩们都想要它,而它现在却在祁因的怀里。
      王昱童听见同学们的惊叹,不由得有些飘飘然,更让她得意的是祁因似乎也很喜欢,抱着不撒手,笑起来淡淡的梨涡,让王昱童心里一荡一荡的。
      “谢谢你小童,我很开心。”再一次课间,她们俩坐到通往顶楼无人的台阶上,祁因靠在她肩头向她道谢。
      王昱童挺直了身子,扬着下巴看着楼外的大雨,斜风夹着凉爽的气息往她们长发上飘,王昱童控制不住地笑:“别和我这么客气,你喜欢的话我以后每年都送你。”
      祁因坐直了起来,近距离看着王昱童摇头。
      “怎么?”
      “不用什么其他礼物。”祁因说,“你能一直当我的好朋友,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雨下得更大,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洗刷个彻底。
      祁因专注的目光里藏着一些话和一些王昱童似懂非懂的感情。
      这大雨就像下在王昱童的心尖上,瘙痒难耐。

      晚餐的时候王昱童带祁因去市里一家新开的西餐厅吃饭。这家西餐厅算是日光城第一家高档餐厅,98年那会儿小县城里的百姓大多数只听说过牛排但没真的吃过,想象着牛排的样子和价钱,还没真的了解就望而却步。
      这家店一开张明码标价,的确让吃惯了五毛钱一碗馄饨的小城人民吃了一惊。
      价格虽昂贵,生意却是如火如荼,有钱人还是愿意来此尝鲜。
      王昱童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但她爸妈疼她,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就没有得不到的。别人家的孩子有什么新奇的玩具,她多看几眼就给她买;她喜欢打羽毛球,最贵的羽毛球拍送到手里;她喜欢画漫画,全套蘸水笔网点纸伺候。还有看不完的电影,吃不完的雪糕和零食。
      王昱童是第一代独生子女中偏晚出生的那一拨八零中,被誉为改革开放之后在宠爱中垮掉的一代。父母都是踏实勤奋脾气好的老实人,王昱童对于物质上有要求但并不过分,年幼的她也能体谅父母的辛苦。只是这种体谅在小朋友的脑海中出现得并不频繁,大多数时候她还是乐于施展撒娇大法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再分享给祁因。
      不过这次她没有撒娇就得到了一笔钱,加上先前她借口买文具买漫画偷偷积攒下来的零花钱,足够在买一只奢侈的熊抱枕之后再请祁因吃一顿西餐。

      两位小朋友面对面坐在宽大的餐桌前,看着眼前嗤嗤冒油的牛排,不知道该怎么拿餐具。王昱童记得在电视上看过外国人吃饭都是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切着吃,也就模仿了起来,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祁因照着她的样子切牛肉,两个人吃着聊着,偶尔看看落地窗外沉浸在大雨中的城市,整个心情都高端了起来。
      “牛排挺好吃的,就是咬起来嘴疼。”王昱童切得满盘子都是肉汁。祁因将她剩下的大半块放到王昱童的盘子里:
      “你多吃点儿。”
      “干嘛给我!是我帮你庆祝生日啊。”
      “我咬不动。”祁因捂着腮帮子,“而且我也饱了。”
      王昱童唉声叹气:“是为你庆祝生日啊,我都吃了算什么哦。”
      祁因忽然道:“你怎么不问我要许什么生日愿望?”
      “对哦,你的愿望是什么?”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王昱童不解,“那你让我问!”
      祁因哈哈笑,肩膀抖个不停。
      王昱童:“不懂你的笑点。”
      “你表情太好笑了。”
      “你才好笑……”王昱童眼珠子一转,将桌上她买来的蛋糕打开,抹了一把奶油在祁因脸上。祁因愣了一愣,王昱童哈哈笑:
      “你看看你!”
      还没笑完只觉得脸上一凉,祁因也抹了她一脸奶油。
      两人你来我往好几个回合,又笑又闹,一张脸笑出四块腹肌,惹得餐厅里其他顾客频频回头,十分嫌恶。
      一块好好的蛋糕就这么被她们玩完了,祁因觉得太浪费,顶着一脑袋奶油的王昱童翻白眼:“刚才也不知道谁抹得兴奋,现在觉得浪费了哦?”
      吃完饭祁因将剩下的半块被玩烂的蛋糕重新装好,王昱童说都那样了,别要了。
      “还好好的好么。”祁因说,“学校边上新开的那家好利来买的?这么贵的东西别浪费了。”
      王昱童知道她的个性,只好随她。

      王昱童和祁因打了面包车回家,一路上大水弥漫,车开过溅起厚厚的一层水花。
      面包车停在厂门口,要走入厂区需要下一个小斜坡,王昱童撑着伞看一眼,厂区内的积水已经淹没了斜坡坡底,不知道一脚踩下去她的新款运动鞋会不会报销。这双鞋可是她姑妈从省会寄来的,今天刚穿上。
      祁因看了一眼她那双新买的耐克,伸手摸了摸她的腰。
      王昱童怕痒,挣了一下,笑问:“你干嘛啊,夜深人静大雨滂沱你趁机吃我豆腐。”
      “对啊,吃之前先验明正身看看够不够肥好不好吃。”
      “哼,我这一把排骨估计不够你吃。”
      “好啦,来吧。”
      “来什么?你真要……”
      “想什么龌蹉的事情呢?你过来,我背你进去,我穿凉鞋不怕湿。”
      “可是……”王昱童当然要犹豫,她初一那年猛窜个子,已经比祁因高不少,祁因又瘦,她这一压上去别两人团成一团在雨地里翻滚才好。
      “没事,我以前带我妈看病经常背她,我妈那么胖我都背得动,何况是你。我伞给你,你帮我拿着给我遮雨就好,还有蛋糕。”说着祁因就把伞递给她,弯腰等着王昱童上她的背。
      “可……”王昱童没好意思。
      “可什么啊,快点。”雨水哗哗地落在祁因的身上,王昱童不好再坚持,就让祁因背着了。
      祁因个子小,不过从小干家务力气还是有点儿,背着王昱童在没过脚脖子的积水中稳稳当当地往前走。
      王昱童趴在她背上,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蛋糕和她的熊,姿势也算艰难了。厂区入口这条小径不过10米的距离,两边都是住宅区的后院,有一丝灯火映照出来。路灯在前方不远处,被大雨浇得忽明忽暗。
      “你以前经常背你妈妈?那你爸呢?他不背?”王昱童趴在祁因背上问道。
      “他不背。”
      “为什么?”
      “他不打我妈就不错了,还指望他背。”
      “他也打你吧?”
      祁因缓了片刻后“嗯”了一声。
      “你怎么就让他打呢?”
      祁因不说话了,王昱童也不再问。
      祁因一直把王昱童背到她家门口,放她到单元楼台阶上方干燥的地方。王昱童一看,水已经快要漫到台阶上来了,没过台阶水立马就进屋。
      王昱童家开着木门,木门外的铁门锁着,里面的灯关掉了,只有电视的光在闪烁。听到屋外的动静仇秀珍马上出来:“跑哪去了!这么大雨我去学校接你,找了一大圈都没见着人!担心死我们了!”
      “我给祁因过生日去了。”
      王昱童这么一说仇秀珍当着祁因的面也不好发作:“行了,快去洗个澡别感冒。”
      “你今晚住我家吧,这么迟了,你回去还要烧水洗澡,多麻烦。”王昱童知道祁因家没有热水器这种东西,要洗澡就得用热水壶一壶一壶地烧。
      祁因说:“没关系,我回去了,我妈不能自己一个人在家的。”
      “好吧。”
      看王昱童的神情很失落,祁因对她笑:“舍不得我?”
      王昱童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过:“难道你很舍得和我分别吗?”
      “舍得。”
      “为什么啊!”
      “明天还能再见,后天还能再见,每一天都能见。”祁因笑道,“想要快点见到明天不一样的你,所以我舍得现在的分离。”
      祁因要走,王昱童叫住她:“你的熊!”
      祁因走回来把熊抱住,留下甜甜的笑容,拎着东西一头扎进雨里。
      见王昱童站在外面愣神,仇秀珍唤她:“小童!”
      王昱童这才回神,把书包丢到房间,去卫生间洗澡。
      将烧水的闸刀拉下,打开水龙头,热水浇在她身上将潮气驱散。
      王昱童看着镜子里越来越模糊的自己,有种心情让她疑惑。

      雨下了一整夜,电风扇定了时,时间还没用完就吹得王昱童膝盖酸得不知道怎么躺才好,翻来覆去关节炎带来的酸痛都无法忽略。她索性关了风扇站起来开窗户,让风雨吹进闷热的屋里来,就算会带来一些雨水也比闷着好。
      王昱童打开窗户的时候发现外面熟悉的景色有些不一样了,本是杂草丛生的后院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平日里大家乘凉聊天的小广场也不见了,有的只是一片漆黑的积水。灯光映照在暴雨横扫的水面上,让王昱童能清晰地看见现在的雨势有多大。
      水已经漫到她窗户下方了。
      王昱童站到桌子上往外看,想看水具体漫到哪个位置。回家的时候水都要漫过她家单元楼前面的台阶,这个时候应该又涨了不少。
      涨大水了。
      一时间王昱童睡意全无,立刻推门出去。
      夏季的时候王昱童在家一向不喜欢穿鞋,一推开卧室的门脚底立即感到了凉意,有水流从脚趾尖流过来,被她趾尖分成上下两股波浪。
      她完完全全地吓住了——这真是在我家吗?
      摸黑蹚水去按电灯的开关,一打开室内壁灯,发现屋内已经进水,浑浊不透明的黄色水浆从大门的缝隙间缓缓流进,发出只有在河边才能听见的流水声。
      爸妈的床上空无一人,王昱童突然有种被遗忘在末世的恐惧感,大声喊着爸妈。
      门被推开,仇秀珍走进来,身上穿着睡衣长发凌乱显然是未经梳理,神色焦虑。
      “妈妈!”王昱童马上跑到妈妈身边,仇秀珍拉着她往外走,“发大水了,我们这一楼水已经进来了,不知道会涨多高。你爸开了厂里的车来,先带你转移一下。”
      “那你呢?”
      “妈妈跟你一起走。”
      “好!”
      仇秀珍带着王昱童走到单元口的时候,一辆厂里的大卡车已经停在门口,王建国开着车门坐在里面,见到她们立即跳下来,扑腾起一身水花。他蹚水过来从仇秀珍那儿接过王昱童,将她抱在怀里。
      王昱童很久没被爸爸这么抱了,女儿长高了王建国抱起来也有点吃力。水淹没王建国和仇秀珍的小腿,王昱童死拽着爸爸的衣袖惊魂未定地看着脚下的积水,仇秀珍举在他们头顶上的伞已经被狂风掀得只剩骨架,索性撒手丢了。
      卡车的驾驶室比一般的车高,王建国和仇秀珍合力将女儿托上去了。
      王昱童拉着仇秀珍上车,王建国绕到另一边坐到驾驶位,一家三口挤在一起。
      王昱童问王建国现在要去哪里,王建国说先找个高点的楼层把她们母女俩安置了,他还得去厂里面接同事和同事家人出来。
      “估计今年的水要涨大了。”爸爸的话让王昱童害怕,“上游城市水泵崩了,一下子都往这儿冲,水涨得跟疯了一样,雨还得下多久不知道呢,看样子一楼是保不住了。”
      仇秀珍道:“上游水泵崩了?那完了!”说着要跳车下去。
      “你干嘛去?!”王建国拽了一下没拽住她。
      仇秀珍一下车就被淋了个通透,在雨中大喊:“这水太毒了,冲到屋里去的话屋里东西全得完蛋!我拿棉被堵一下!”
      “棉被能堵什么?你别瞎忙了,回来吧!”
      仇秀珍没听,还是回去了,耽搁了十多分钟才回来。她回来的时候王昱童见水位已经涨到她膝盖了。
      拉着妈妈上车,仇秀珍说她把家里的存折、房本还有金子首饰什么的贵重物品都带出来了。王建国开了车马上就走。
      仇秀珍问要去哪里躲一下,王建国还没开口王昱童就说:“去祁因家吧!她家在二楼,还离得近!”

      王建国把车开到卫生所楼下,王昱童和仇秀珍跳下车的时候发现水已经没到了大腿处,王昱童半个身子都浸在污水中了。
      仇秀珍拉着王昱童在黑暗的大雨中找卫生所的楼梯,王昱童刚刚脱离浑浊的污水就感觉楼梯上方出现一阵光亮,抬头一看,祁因拿着根蜡烛正往下走。
      “祁因!”王昱童立即挣脱妈妈的手,冲上去用力抱住祁因。
      祁因单手拿着蜡烛,将蜡烛远离王昱童,另一只手抱住她,轻轻在她后背拍打着,安抚她:“别怕别怕。”
      王建国在车里喊说他先去把厂里一些家里有老人的给拉到楼上去,一会儿就回来。仇秀珍站在楼梯上大喊:“你自己要注意安全!”

      漫长的夜晚,从未经历过的可怕洪流正在一点点吞噬这座小城。
      王昱童在祁因家随便冲了澡,穿着祁因有点发紧的睡裙躺在她床上,惊魂未定。
      祁因帮王昱童和仇秀珍倒了热水,然后坐到王昱童的身边和她聊天。王昱童一直在说楼下的水很恐怖,不知道会涨多高。祁因就笑说,别操心啦,这里是二楼,再怎样也不可能涨到二楼来的。
      王昱童一颗心七上八下,仇秀珍站在窗边看着这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的暴雨,再回头看看躺在床上双眼发滞一句话都说不出的杨素,隐约有些担忧。
      已经是凌晨六点,本该是日出时分,现下视野之内还是漆黑一片,有的只有暴雨。
      借着路灯,仇秀珍看见积水已经把一楼完全淹没了,陆续有一些家具顺着水流被冲了出来。
      终于,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秀珍!”楼下传来王建国撕心裂肺的喊声。仇秀珍急忙应答,往下一看,王建国没有开车,半个身子都潜在肮脏的水下,双手扒着一块大大的木门,对她喊道,“水太大了!车发动不了了!你快点让孩子们下来!这楼是危楼!被水一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塌了!快!”
      听见爸爸的喊声,本已经昏昏沉沉入睡的王昱童立刻惊醒。
      仇秀珍招呼她们来到窗边,王建国在水里划了几胳膊,把木门靠在窗下:“爬下来趴在木板上,我运你们到旁边的楼去!”
      仇秀珍看了一眼从窗户到门板的高度,起码有一米多高,直接跳下去是不行的,肯定会将木板踩翻,得顺着窗爬。
      这个举动有些危险,但总比楼塌了全部埋在里面要好。年轻的小孩子可以做到,她自己也没问题,可……仇秀珍回头一看,祁因妈妈怎么办!以她的体重,如何将她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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