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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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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秀珍说厂快倒的时候王昱童的确有担心过,不过只要有爸爸妈妈在,她并不真的忧虑,爸爸妈妈一定能保护她。她喜欢的漫画和电影,消暑的雪糕和伸手就来的零食,一个都不会少。
小孩子有依赖家长的天性,特别她这一代计划生育下出生的小孩家里只有这么一个,更是宠上天,都要把最好的留给唯一的孩子。
王昱童从来就不知道饿是什么滋味,也不晓得为生计发愁是何等感受,但现在有一件事让王昱童担心了。
如果厂要倒,祁因家该怎么办?
“哦,这件事我知道。”祁因对此事的反应很冷静,刚刚缴了初二学费的她依旧坐在缝纫机前没日没夜地缝补衣服。不过最近她学会了新技能,在用一些破旧的布自己试着来做衣服了。
“你知道啊,那你想好了吗?要怎么办?”
王昱童见祁因还这么镇定,分明就是一副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样子。为什么她总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呢?
“我?我没想好。不过现在想也没用,这种事到时候就有办法了。我每天缝衣服都来不及,哪有时间想那些。”
“可是……如果厂倒了,你住哪里呀?”
“住的地方还怕没有?这房我们有房产证的,就算是厂倒了房子也还是我们的。”
“房产证?房产证是什么?”
祁因听到王昱童这话发自内心地笑了,停下脚下的动作,缝纫机也停了,就抬头看王昱童。
“干嘛?还不许不知道房产证哦?”王昱童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不知道这些也没什么,你现在好好读英语,回头别再抄我作业就好了。”
“我哪抄你作业了!”王昱童特别认真道,“祁因你说自己说,初二之后我是不是一次都没抄?”
“嗯,对对,这就对了。这才是我的乖小童。”
祁因认真缝衣服,有时候长发会掉落到眼前,她顺手夹到耳后。低头时长长的睫毛和粉嫩的唇都很好看。
王昱童喜欢祁因,不只是她长得好看,更是因为她厉害。
祁因很厉害,她要照顾病重不能生活自理的妈妈但成绩一直都很好,一般都在班上前五名,这次的期中考试甚至考到了年段的前十名。祁因的事班里人也知道,班委会还说要组织同学去班长家里帮她忙。祁因被这个提议吓到了,赶紧拒绝,说她妈妈不喜欢家里来太多人。对于祁因的拒绝班委会的人似乎很失望,像是剥夺了他们做好事的机会。
班主任在初一暑假的返校日时点名表扬祁因,说她父亲去世母亲又瘫痪,家里所有的事都落在她小小的肩头,可是你们看,祁因同学成绩一点都没落下,比很多人考得都好,数学英语更是拿了满分!有些同学是不是要反省一下,为什么家庭困难的祁因能做到,你们家好好的却做不到?
王昱童坐在祁因的斜后方,班主任说这话的时候班里的同学纷纷好奇地转回头看她。
祁因的背影很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放学回家的路上,王昱童推着她妈妈新给她买的捷安特跟在祁因身后问她:“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去你家啊?”
夕阳西下,走到每个城市都有的“八一”大桥上,祁因穿着单薄校服的身子被橘色的夕阳包裹住,沉甸甸的黑书包扒拉着她薄薄的肩膀,用力往下拽。
“谁要别人的同情啊。”祁因踢了一下脚下的小石头。
“没有同情吧,大家只是想要去你家帮忙。”王昱童推着车快步跟上去,和祁因并肩走。这桥行人通道本身就窄,她们这一并肩后面的人就过不来了。有几个男生硬从王昱童的身边挤过去,走到前边还回头看她们。
王昱童被挤了却完全没反应,就只盯着祁因看。
祁因一副困倦的样子,眉眼都垂着,没说话。
王昱童靠近过来:“干嘛不理我?”
这一靠近没控制好车轮的方向,一下子从祁因的小白鞋上压了过去,留下一排的黑印。
“呀!”王昱童大叫了一声。
她这一大叫把昏昏欲睡的祁因叫醒了,昨晚她赶做衣服一直到一点多才睡,早上六点起床去赶早读,中午王昱童死拖活拉让她陪她去买辅导书,又去吃冷饮,根本没睡觉的时间。这一天都没什么精神,刚才走着走着差点睡着了。
“被压的人是我,你叫什么?”祁因拍了拍鞋子,打了个呵欠。
“我怕你被压疼了嘛。”王昱童笑嘻嘻,不想转移话题,继续问道:“大家只是要去你家帮忙而已,你不用这么拒人千里吧?都有人说你清高了。”
祁因揉揉眼睛:“清高就清高吧,我真是没空去理会这些事情。就算我答应他们来,你觉得我家能装得下几个人?”
王昱童一想,真对。祁因家放两张床一台电视一个桌子,基本上就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放了,连写作业都要去餐桌上或者搬小板凳来压在上面写。如果班上那些热心肠真的要来,估计一转身两人就得亲上。
想到这个画面王昱童笑起来,祁因知道她肯定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也不打扰她,就坐到车后座说:“不早了,带我回去吧。”
“这就骑车了哦?”王昱童还想多和她走走多待待呢。
“很迟啦,我还要回家做饭。”
好吧……
祁因总是那么轻,带她一起完全不费力。王昱童她妈妈一直跟她说她年纪还小,自己骑车都骑不清楚不能带人,容易出危险。但是祁因发话了,她完全无法拒绝。
比起妈妈的话,王昱童很没良心地还是更想要听祁因的话。
晚上回到家,王昱童见有她最喜欢的鸡翅膀,很开心地吃了两碗饭。
“妈!撑死我了!”吃完饭她躺在床上翻来翻去地叫唤。
仇秀珍看她可爱,拍了她屁股一下:“你吃那么撑,小心伤了胃。”
“有好吃的就要吃啊。”
“也是,你看人家祁因都没东西吃,瘦得跟豆芽一样。”
仇秀珍这句话提醒了王昱童,王昱童一翻身爬在床上,神情都变得凝重了。
“怎么了?”仇秀珍看小鬼认真的样子还真有趣。
“妈妈,你说我给祁因带点好吃的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啊,挺好的啊。”仇秀珍在把买来的毛线团分类。
王昱童嘟囔道:“但她老是说不喜欢别人同情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帮她比较好了。”
仇秀珍点头:“那孩子自尊心是挺强的……哎,小童,你看这样,你也别把剩菜剩饭给人带去了,的确不太好。你下回和她一起回家就直接把她带过来一起吃晚饭吧,这样比较妥当。”
“是!这样好!”王昱童跳下床去穿鞋。
“哪儿去?”
“我去祁因家跟她说啊!”
仇秀珍一把拉住王昱童的衣后领:“你这孩子,就对祁因这么好。不急,下周你们上学再说,别太刻意了,不然她又不来了。”
“喔。”
这个时候加班的王建国回来了,从老远就听见爸爸清喉咙吐痰的声音。
王昱童家一个单元住两户,单元没有门,像个迷你的三合院。
王建国走到单元门口在水池前洗手,王昱童一下跳出来:“你又吐痰啦!脏死啦恶心死啦!”
王建国对她笑:“好好,下次不吐了。”
“爸爸快点去吃饭!晚上带我去看电影!你回来的时候有看今晚放什么电影吗?”王昱童知道今天周五,1995年开始施行双休制度,明天就算是周末了,晚上肯定有电影放。
“我没注意,肚子饿就跑回来吃饭了。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去看看。”
“好!不过要带上祁因!”
“是,肯定带上你的小伙伴。”
“看电影?”
王昱童站在卫生所楼下喊了祁因几声,在洗衣服的祁因把窗户推开,有些散乱的长发被他束在脑后,手上还有肥皂泡。
“我不去了。”祁因拒绝。
“为什么啊!我零食饮料都买好了!”王昱童将手里的健力宝和浪味仙举起来。
“我要洗衣服。”
王昱童见祁因关起窗,心里不痛快,鼓起嘴来气呼呼的。
“哼,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去。”说着就要走回家去和爸妈汇合。可是走了两步她又停住了,想到祁因以前挺爱看电影的啊,怎么今天不去了?
“小童。”爸妈已经吃完饭慢慢走出来了,王昱童跟仇秀珍说祁因要洗衣服,不想看电影。仇秀珍摸着她的头说:
“你跟她说,叔叔阿姨带你们一起去,衣服回来再洗,说我们票都已经买好了。”
王昱童让爸妈先帮她拿零食,跑到楼上按照仇秀珍的话说了,祁因犹豫一下居然答应了。
那天晚上电影院播放的是讲述亲情的台湾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
多年之后任凭王昱童怎么回忆,她都不记得这部电影的具体细节,只记得听见后排爸爸低声的抽泣声,以及忽明忽暗之间祁因悄声滑落的眼泪。
当时王昱童只是觉得这部电影感人,让爸爸都哭了,连“铁汉”祁因都为之动容了……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人之所以哭并不是被电影本身打动。王建国想起他年纪轻轻就去世的母亲,祁因更不必说。
对于家里其他亲戚的事王昱童并不太了解,她没见过奶奶。听说奶奶去世的时候才50多岁,甚至没等到心爱的儿子结婚的那天。之后爷爷一直住在省会的姑妈家,当年的交通和现在无法相比,去一趟省会很困难。别说火车票买不到,就算熬夜排队去买票也可能只买得到无座票,之后要跟着那慢吞吞的绿皮火车吭哧吭哧一夜才能到达目的地,非常痛苦。所以王建国也只是逢年过节才去看望一趟,成立家庭之后一切以自己的小家为主。而每次要去,爷爷都会一早就守在家门口等着王建国一家的到来。姑妈劝他回去歇着,弟弟没那么早到,可是年迈的老人总是任性不听劝,一站就是大半天。
王昱童记得爷爷弥留之际她去看望了爷爷一次,她本来就和爷爷不太熟悉,爷爷浑身长了疱疹,看上去很可怕,王昱童一进病房就愣住了。仇秀珍站在她身后小声说:“小童不怕,那是爷爷。”
王昱童还是不敢上前。
王建国看着最亲的女儿和父亲,一句话都没说。
爷爷去世后,王建国就不再那么积极地去省会,一年一次看看姐姐而已。
王建国从来没有说过对他父母的思念,而王昱童也不甚明白已为人父的成年男人内敛的感情。
祁因呢?王昱童想到的是祁因父亲刚过世,应该是想爸爸了吧。
王昱童向来不是个细心的人,自小如此。
祁因到底想什么,想要什么,她从来不曾真正知道。
雪绒花雪绒花,每天清晨欢迎我。
小而白纯又美,总很高兴遇见我。
雪似的花朵深情开放,愿永远鲜艳芬芳。
雪绒花雪绒花,为我祖国祝福吧!
mi sol re do sol fa,mi mi mi fa sol la fa
mi sol re do sol fa,mi sol sol la si do do……
初二七班上了这学期第一节音乐课,音乐老师是位中年男教师,一弹起钢琴眉飞色舞,班里的男同学便会哄堂大笑。老师也不生气依旧神采飞扬,告诉大家今年音乐课的考试要用哆瑞咪来唱这首“雪绒花”,下节课就要考,考不过的话补考,考到过为止——全班傻眼。
王昱童这一周都在哆瑞咪,短短的一首歌背下来还是容易忘。
“干嘛不明天就考!下周谁还记得啊。”王昱童抱怨的时候发现祁因完全没练习,纳闷道,“你不怕么?”
“音乐课?”祁因拍了拍身后的书包,“我缝衣服都来不及。”
“你还在缝衣服。”
“对啊。”
王昱童推着自行车踢脚边的石头,唉声叹气:“我妈让我学钢琴去,也不问我意见直接找了厂里那个孙阿姨,据说她钢琴十级呢,让我以后放学了去她家里学一个小时再回家吃饭。”
“挺好的啊,小童要成钢琴家了。”
“别笑我行么?我还钢琴家?哆瑞咪都背不清楚。那个孙阿姨可凶了,四十多岁也没结婚,上她家去从来不笑,我都怕她。”王昱童缩了缩脖子,声音都小了下去,好像此刻就在孙阿姨的房间里。
“学钢琴很好的,我都想学只是没机会。”
见祁因有兴趣,王昱童马上说:“那我去学了回头教你啊。”
祁因淡淡一笑,随意答道:“好啊。”
又是一个盛夏,南方的小孩记忆里最多的两样东西一是炎热二是大雨。
趁大雨的空挡,盛夏的炎热即使到了夜晚还浓得无法消散。
去电影院的吸引力除了电影本身和零食之外,还有电影院外的空地。
那片空地很宽敞,两边是砌了水泥台的草丛。草丛对于小孩子而言非常神圣,那是一块冒险的圣地,有许多等待他们征服的蚂蚱。
小男孩们屁股长钉子,坐不住一部电影的时间,通常开场就往外跑,扑到草丛里抓蚂蚱,偶尔能有七星瓢虫,运气再好一点还能遇见青蛙。女孩们在空地上玩“木头人”玩“三个字”。
厂里的孩子都是从厂幼儿园毕业出来的,又生活在一个厂区,基本都认识。
王昱童偶尔也会跟他们玩一会儿,抓了蚂蚱看男孩子们扯掉蚂蚱的大腿让它无法逃走,但如果他们开始点火烤蚂蚱的话她就会走开。
“多残忍啊他们还说香,让我吃!我才不吃呢,蚂蚱肚子里也不知道是什么,估计都是大便。”王昱童拍拍祁因身边的水泥台,坐到她身边。
“蚂蚱有什么好玩的?小孩子。”祁因呛声道。
“不玩蚂蚱玩什么?”
祁因狡黠一笑:“就怕你不敢玩。”
“我怎么不敢!”王昱童不服气地提高声音。
“那你跟我来。”
电影院门口腐烂的木柱子上栓着一盏灯,那灯又破又旧粘了许多蜘蛛网。祁因把王昱童带到灯下,指了指那灯让她抬头看。王昱童发现灯下全是小飞蛾。
“呃!”王昱童看那密密麻麻的飞蛾浑身不舒服,“祁因,你不会是想要抓飞蛾给我玩吧!”
“……你想玩我也抓不住啊,你看木头上爬的是什么?”
王昱童靠近木头,发现上面有黑黑的虫子,比一般的小虫子块头大一圈。
“这里有这么多天牛!”王昱童记得之前班上有个男生抓了一只天牛养在笔盒里,王昱童想借来玩玩对方还小气吧啦不肯给。
“喜欢吗?”
王昱童的眼睛已经开始发光了。
“我给你抓。”
王昱童对这些虫子偶尔还是会怕的,就算是蚂蚱都有点怕。可是祁因好像什么都不怕,说抓就抓。
祁因抓天牛的动作很麻利,拿树枝把天牛从木头上打下来,迅速跟上去摁住它的背部扯住它的触角,往一早准备好的零食袋里一丢,搞定。
王昱童见天牛已经被困在里面,顿时兴奋起来。
“你回家把他养在盒子里,小心别让它跑了。拿蜂蜜喂它,可以活一段时间。”
王昱童不知道祁因为什么那么胆大,为什么什么都知道,她甚至可以认出厂里谁家门口种了桑树。
初中时因为祁因在身边,撑死了一整缸金鱼的王昱童还有勇气继续养了不少小生物。有段时间学校非常流行养蚕,几乎人手一只,比谁的大比谁的桑叶多,王昱童自然也摩拳擦掌养了一只。
当时厂里有家人种了一棵桑树,王昱童很想要又不好意思开口去求别人,祁因知道她脸皮薄,自告奋勇帮她去向那家人要了一些来,后来那家人不肯给了,祁因就带着王昱童在傍晚的时候去东关大桥摘去。
大桥边上那棵桑树离桥有段距离,大人伸手就能摘到,但是祁因个子小,要整个人坐到大桥的栏杆之上才能够着。
王昱童让祁因不要冒险,祁因不理她只让她待在一边看着。路过的大人见到这小姑娘居然做这么危险的动作都跑过来要求她下来。
她不慌不忙摘了好几片的桑叶才下来,一位妇女很生气上来质问她:“怎么没人管你,多危险啊!你掉下去怎么办?这么高摔死你!你爸妈呢?”
祁因撇撇嘴,随意地回答道:“死了。”然后就牵着王昱童走了。
王昱童和她一起走远,隐约还听见身后的妇女在骂:“这女孩子怎么这样啊!居然诅咒自己父母死!到底有没有人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