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线路》槃粥茶砚

4、百鬼夜行

　　“梵石哥哥，守卫这个小镇很辛苦吧……我今天跟着你好不好？”

　　荼蘼望着眼前裹得严严实实的人，问道。

　　严严实实的人干笑了两声，不作答。

　　“……梵石哥哥，能理我一下吗？”

　　“习惯就好了，梵石的确不爱说话，但又怕显得不尊重，故此傻傻的咯。”焰宇笑道。

　　焰宇是一只火鼠，为人豪气，与梵石差不多岁数，是梵石的好搭档。与大帝、鬼车、尘世巨蟒等上古元老各管一方，也是镜面世界中第一批居民。

　　严严实实的梵石瞪了焰宇一眼，但不骂人。

　　“梵石哥哥在镜面世界也是元老级的人物吧……为什么一直默默无闻地做个守夜人呢？”

　　梵石望了荼蘼一眼，没说话。

　　“梵石哥哥是不喜欢管事吗？”

　　“第一，我很懒，也没有统治者应有的才华。这个位子该由更优秀的人去坐着。”梵石说话了，声音很温柔。

　　“第二，我不喜欢接触王权富贵勾心斗角的琐碎杂事。这里本就是个水墨色彩的随缘世界，放着大好河山，个人心中自有评说。”

　　梵石缓缓道，“……如今这里要是再发展下去，与凡俗无差别，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说罢挠了挠头：“其实……主要问题还是懒。或许以统治者掌管，有个作为‘规矩’的人也并非坏事。”

　　荼蘼眨了眨眼，有些被梵石突如其来的话多震到了：“……那，我今天能跟着梵石哥哥吗？”

　　“……”

　　梵石又闭上了嘴，仿佛方才慷慨发言的并不是他。

　　荼蘼有些尴尬，正不知所措才传来很小声的一句：“……你随意吧。”

　　“诶嚯！大石头害羞了！”焰宇一拍掌怼了梵石一下。梵石毫不留情用更大的力度狠狠捅了回去。一肘子砸在腹部焰宇愣是没发出声来。
　　“有点…蠢萌诶……”荼蘼望着他俩，默默拉开距离防止误伤。

　　“这里是玉女前辈吗？”
　　青斛轻轻敲了敲厚重的纸绣门。屋内玉女正开一罐可乐，听音辨认道：“臭狐狸洗了澡再来找我。”

　　“……没那么夸张吧？”青斛的笑容有些发僵，闻了闻自己的手手。

　　“你们狐狸都没一个好货色。我家荼蘼小可爱是不是被你吓的？”玉女拉开门。

　　“…我…我吓到她了吗？不是……我很吓人吗？”青斛不笑了，但眼睛还是眯着。玉女打断他：“是来道歉的吗？不是的话就滚吧。”

　　“…赤松子有请。”青斛道。

　　云深松山。赤松子正安坐石桌前。见玉女到了，忙起身行礼。玉女回了礼，赤松子又抚了抚长胡子才邀请玉女入座。两人坐下后，也不忙着谈事，只是令青斛先斟了茶，众人退下后清净了一炷香的时间。过了一会，赤松子正欲开口，却被玉女打断：“我知道荼蘼初到乍来，所有人现在都很关心与她相关的所有事，也对她有警惕，有好奇，但一个个过来问，过来观察，有留给荼蘼一些隐私吗？说难听了，赤松大人，你们的目光像是在看人吗？她也只是个十岁小女孩，而且还是个外界的十岁小女孩！”

　　“既是玉女大人坐镇，我等自然不好说些什么。只望大人能够照顾好这小姑娘，同时对她负起责任。”赤松子道。

　　“负责任是什么意思？”玉女道。

　　“若是这丫头闯了祸，镇上人都会怪向您和玄城。”赤松子道。

　　“不需要赤松大人操心。我和玄城自然懂得。”玉女冷道，“比起这些，赤松大人家的小狐狸最近倒是到处吓人啊？该多拉几条链子捆紧一点了。老给逃出去的话……也不是事吧？”

　　玉女知道赤松子对青斛很是放纵，也知道青斛的私人房产在哪，只是相等回嘴，属于瞎操心范围，故意使其难堪。

　　“座下青斛是有自理能力的千年青面狐妖，但我会加强教育，还更望玉女大人不要任一个十岁小姑娘为非镇民。”赤松子笑道。

　　“自然不会的。”玉女缓缓道。

　　“玉女姐姐！我回来啦！”荼蘼撞开木框门，却见里屋是空荡荡的，吧台上放着半杯可乐。

　　“咦咦咦？玉女姐姐呢？”荼蘼在屋子里逛了老大一圈，“玉女姐姐？有晚饭吃吗？”

　　最后终于在冰箱上找到了一张黄色的便利贴小纸条，上面用红笔写着：我要明天早上才会回来冰箱里有咖喱记得关冰箱门微波炉加热不要超过30秒不要为任何人开门！我有钥匙！！！【※太阳下山之后不要出门！】
　　最后一句话用红笔狠狠地描了好几遍，还用荧光笔框了起来，加了星号。

　　“晚上不要出门可以理解，但太阳下山是什么奇怪的界限……”荼蘼小声嘟囔道。

　　白昼与黑夜的交替时间，百鬼夜行。

　　荼蘼趴在茶几上小睡了一会，便已接近黄昏末了。纸绣门却突然发出“沙沙”被尖利物品刮划的声响，荼蘼慢腾腾地爬起来靠了过去，扒在猫眼上正准备看一下情况，却被突然而然从猫眼顶端毫无征兆坠下的一张蓝色便利贴挡住了视线：我说了不要开门外面是谁不重要

　　“我不开门就看一下还不行吗……”荼蘼撇撇嘴。嘟囔着试图撕掉那张盖在猫眼上的便利贴，无奈隔着一层玻璃，根本够不着。

　　外面的声响越发猖狂，隐隐传来节日庆典一般众人碰杯说笑的吵闹声，荼蘼望了望滴答响的钟，正是六点半，决定到窗户边上瞅一眼。

　　整墙的百叶窗全部被长长的窗帘盖得严严实实，荼蘼“刷”地拉开窗帘，同样，所有百叶窗都被粉红色便利贴密不透风地封住了！

　　“就真的这么好奇外面有什么吗”
　　“你不会想看的”
　　“连这里的便利贴都用上了我很担心你能不能活到我回家”
　　“外面的事情与你无关那不是我们该接触的世界”
　　“还好我记得贴住这里”

　　这是搞什么鬼啊！荼蘼自从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产生了这么强烈的想回家的欲望。

　　“棉花糖！棉花糖！”

　　荼蘼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客厅中央大喊起来，可回应她的只有一圈圈的回声。

　　荼蘼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总之突如其来的静寂使她十分不安，心跳正一下一下活跃着。她感到手脚冰凉，夜晚的阴风透过厚实的墙壁吹了进来。回过神来知道是自己没吃饭的产物，便去热了咖喱，随便扒拉了两口。

　　总是一直在看钟。荼蘼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但这次抬头时发现摆动的钟表已经被绷带缠了起来，不可动弹，贴着一张淡黄色便利贴条，用蓝色荧光笔写着：早点休息

　　“早点休息？现在才…”

　　荼蘼“息”字方落，所有灯便“刷”地黑掉了，吓得她尖叫一声。

　　“现在才七点啊！！！”荼蘼终于喊完了吐出一半的话。

　　回声转了几圈，还是恢复一片静寂。只有橘子大小的小夜灯还在散发着令人生寒的诡异橙光。

　　“七点睡个抹茶饼干啊！！！”荼蘼又大喊了一句来掩饰自己怕黑的事实。

　　窗外已经完全暗下去了，至少便签贴已经不透光了。但这时，诡异的刮门声又响了起来，伴随着“窸窸窣窣”的毛发擦过薄纸的声响。

　　“…棉……花糖！棉花糖来救我啊！！啊！！”

　　荼蘼无力地躲到了沙发后面，冷不丁地，脑海中闪过初见玄城时他的身影。

　　【那个画面是在说话吧，说的是什么来着？】荼蘼胡乱思考，胡乱分析。

　　【“你若觉得它是，它就是哦。”】

　　“它就是……是什么啊！算了不管了便利贴快来保护我吧呜呜……”

　　小夜灯一点点移动了位置，门外的影子逐渐映在纱窗上。

　　“这是什么……狐狸？狼？哈士奇？”
　　荼蘼睁开眼睛瞥了一眼，逐渐站了起来。

　　“是黄鼠狼。这东西邪性得很。”

　　一道酥软的男声从荼蘼身后响起，打草惊蛇地将荼蘼吓得蹦出老远：“你又谁啊呜呜啊…”

　　“……我便利贴啊。”

　　声音格外酥软的男人一时有些答不上来。

　　“你来干什么啊啊…”

　　“……你让我来的。”

　　“那你走开好不好啊啊……”

　　“……”

　　荼蘼在便利贴的安慰下算是终于平静了一会，问便利贴道：“…棉花…糖…呢？”

　　“跟着玉女大人去见赤松子了。”

　　便利贴如实答道，见荼蘼怕黑，又关切地问：“需要把灯打开吗？”

　　“你…叫什…么名字啊…”荼蘼还沉在啜泣中没缓过来，一时死死按着自己的脸防止自己说话一抽一抽的。

　　“……叫便利贴就好，我也懒得起名字。自己给自己起名字不是一种很迷惑的行为吗。”便利贴道。

　　“不会啊…我……咳……我的名字就是，自己…起的。”荼蘼的抽搐略有缓解。

　　“啊…？你的父……咳，”便利贴穿过头去看着她，这回轮到他口吃了。须臾，平静下来又温柔道：“荼蘼……很好听。”

　　两人都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便利贴又一次问道：“需要…开灯吗？”

　　“怎么开啊？”

　　荼蘼抹了抹眼睛朝便利贴方向的黑暗看去——这小夜灯的光着实诡异，圆圈之外的地方全部都照不亮。

　　“……七点半，不行，再过一会。”便利贴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更多的是被窗外的嘈杂盖过。

　　荼蘼左手向黑暗深处摸去，慢慢拽上了便利贴轻薄的袖子，感受到了生物体特有的温度和体感，方才放心。便利贴将手掌翻过来，轻轻放在荼蘼的手背上，握住。

　　“外面是什么东西…？夜市吗？白天没见到摆摊啊…？”荼蘼知道不对劲。

　　“你若是累了，就先早点休息吧。若是还睡不着，要等凌晨两点才可以开灯。”便利贴轻轻道。

　　荼蘼沉默了一会，道：“为什么？”

　　“玉女大人不让我告诉你。”便利贴很绝对道。

　　“你不是最听我的话了吗？你不是我的人吗？”荼蘼突然和便利贴拉开距离。

　　“你，是玉女大人的人；我，也是玉女大人的人。”便利贴一字一句轻声道。

　　“不是我把你叫过来的吗？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荼蘼感受到了钱眼所说的不能轻信他人。

　　便利贴沉默了一会，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会尽力保护你…只是不敢违抗玉女大人的命令罢了。”

　　“你根本没有主观意见吧！保护我也是玉女的意思！你根本没有在听我的啊！”荼蘼心中再次被恐惧所占，玉女在她心中的形象头一次是那样诡异可畏。

　　“七点三十三分。”便利贴仿佛没有在听荼蘼讲话，只是自顾自报着时间。

　　“你怎么知道时间的…钟不是被粘起来了吗？”荼蘼愣了一下，抬头向摆钟的位置看去。

　　摆钟的时间停在半个多小时以前。

　　“三十四分。”便利贴道，“钟是玉女大人增设给你的。我们与镜面世界同源同根，本就不需要依靠外界来获取时间信息。”

　　“玉女说了，镇上人有权利知道镇上事！外面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能出门？”荼蘼拒绝了他转移的话题。

　　“你若是执意想要知道，倒也有人可以领你出去转一转，但绝对不是我。”便利贴很坚决，“玉女大人今天是帮你去处理事情了，我不希望因此出岔子。要是你真的真的因为离开了半天的监护而闹事，十方长老也不会饶过你和玄城大人……还有玉女大人。”

　　“外面很危险的话便利贴也能保护我的啊！我出来就是为了多出去转转！结果还是跟以前一样宅在室内吗！”荼蘼咸鱼蹬腿。

　　“当真是热闹非凡。”便利贴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份只属于死亡的热闹，不是你我能够欣赏的。”

　　百鬼夜行期间，仙妖是不被允许出门的。

　　“现在……还不能开灯。”
　　便利贴额头冒了冷汗，仅是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