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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与莲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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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与最近心情不太好。

      他是丐帮长老,不过,是最低阶的一袋长老。

      最近,他好不容易有机会晋升二袋长老了,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截了他的胡。

      这人叫魏衣,和他一样是一袋长老。

      慕与在帮里为自己拉票的时候,他闲得天天拿个破酒壶四处晃悠。

      见他这副不在乎的模样,慕与也就没怎么防备他。

      结果现在,慕与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光。

      他多方打听之下,才知道魏衣那段时间并非无作为,而是与直管长老晋升一事的八袋长老林秋山的女儿,林音,厮混到了一处。

      真真打得一手好算盘,眼下他倒是大小登科都齐了。

      就是慕与这心里,实在不痛快。

      他的这份不痛快,帮里许多人都看出来了。

      这其中,也包括八袋长老林秋山。

      是以,明面上,让他到帮外管管那些在街上传递消息的丐帮弟子,顺道散散心。

      实际上呢,就是让他远离帮里。

      慕与越想越气,这天实在忍不住了,一个人去了醉仙楼喝闷酒。

      一杯一杯的酒下肚,喝得他满脸通红。

      最后,他直接把自己喝趴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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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醒过来时,慕与已经在帮里属于他的落脚处了。

      而且,桌上还放着一碗仍冒着热气的醒酒汤。

      慕与捶了捶发疼的脑袋,叫来外面守着的丐帮底弟子,却得知,他们并未看到其他人将他送回,更不知这碗醒酒汤是谁放在这儿的。

      这就奇怪了,慕与对自己的酒品还算了解,喝多了一般就是睡觉。

      可他都睡着了,又怎么自己回来?不仅自己回来了,还弄了碗醒酒汤。

      慕与头疼欲裂,索性不再想了。

      盯着那碗醒酒汤看了一会儿,索性端起来一个仰脖,喝光了。

      他咂咂嘴,味道似乎还不错。

      尤其,里面应该还放了蜂蜜。

      慕与不喜欢苦味,这除了他亲信外,别人并不知道。

      他心中有了一瞬间的警惕,眉头皱着,将那只白色瓷碗拿在手里把玩。

      莫非醒酒汤有诈?

      慕与后悔自己的莽撞,但他等了许久,身体都没有任何不适。

      反而因宿醉引起的头疼好了不少。

      他又让人请来了帮里的大夫朗布,朗布为他把脉后,并未看出任何不妥。

      慕与悬着的心放下大半,至于另外一小半,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索性不管了,又返回床上,蒙头大睡。

      3
      睡得正香时,门被敲得震天响。

      慕与烦躁地耙耙头发,爬起来窜到门口,开门力气大得好像谁欠了他多少钱似的。

      “慕长老。”

      颇为意外地挑挑眉,慕与没想到,来找他的竟会是八袋长老林秋山的女儿,林音。

      一袭白衣,衬得她弱质纤纤,倒把一张过于普通的脸,显出了几分姿色。

      还没等慕与问林音有何贵干,她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吓得模慕与不仅瞌睡虫跑了,人也跟着后退两步。

      “你这是做什么!大庭广众的,好看是不是?”

      林音“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额头上尘土与血渍混在一处,狼狈得紧。

      “救救魏衣,求求你!”

      慕与更懵了,他根本不知道魏衣怎么了。就算魏衣出了什么事,她不去找朗布大夫,找他作甚!

      他眸色一沉,开口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林音抿紧双唇,眸子瞟着慕与门口的两名丐帮弟子。

      慕与心道,这女人心思倒多,随即不动声色地遣他们二人离开。

      林音这才悠悠说道:“夜间,魏衣忽然胸口疼,紧接着吐出一大口鲜血,随即便陷入了昏迷。朗大夫来看过后,说他是中毒。但具体是什么毒,他也不太清楚。只说……如果没有解药,半个月内,魏衣必死无疑!”

      慕与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魏衣这运气实在不怎么好啊,刚升了二袋长老,就出这么档子事儿。

      等等,魏衣中毒昏迷,林音来找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与的声音颇为咬牙切齿。

      林音又磕了一个响头,“慕长老,我知道,你对魏衣升了二袋长老的事情心有芥蒂。其实……这一切,都是我求的我爹,和魏衣无关。他根本就不知道。”

      “你觉得,我会信吗?”

      慕与抱臂立于门前,明媚的阳光泼洒在他身上,映得他面上表情忽明忽暗。

      “在此事之前,我便已与魏衣在一起了。你若不信……”

      林音闭了闭眸子,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已有三个月身孕,这便是证据,也是我求我爹的原因。我不会以一个女儿家的名节说笑,若你还是不信,可以叫来朗大夫……”

      “你等会儿。”慕与挥手打断她,“你和我说这些,不就是怀疑,毒是我下的。”

      林音珠泪盈睫,“慕长老,我未和任何人说起过,只要你将解药给我,我发誓,绝不会和任何人吐露半个字!我以我未出生的孩儿发誓……”

      慕与冷哼一声,实在不屑再看这女人拙劣的演技。

      没告诉任何人,就敢孤身来找他这个疑似下毒者?

      若他真是那个下毒的,她孤身前来,不正是灭口的好时机?

      他现在倒是信了,魏衣升了二袋长老,不是他自己操作的。

      这女人的心思,恐怕魏衣和他加起来都比不上。

      “毒不是我下的,请回吧。”

      慕与直接下了逐客令。

      “慕长老……”

      林音眼睫上的泪珠,终是落了下来。

      慕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啪”地一声,关了门。

      林音哀哀戚戚的声音仍然在门外时不时响起,慕与烦不胜烦,索性又躺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4
      慕与这回却是睡不着了。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此事和送他回来、给他做了醒酒汤的人脱不了关系。

      但那人究竟是谁,竟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行事。

      又是为什么要帮他呢?

      翻来覆去想了又想,慕与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窗外忽有一丝光亮溜入屋内,竟是天快亮了。

      慕与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他是烦因为魏衣没升上二袋长老,毕竟要是没魏衣这档子事儿,他成为二袋长老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是他并不想魏衣去死,他们之间的仇,没有这么大。

      因此对于这个帮他的人,慕与也并没太多好感。

      这人行事,未免太过极端了。

      若让他知道此人是谁,定会敬而远之。

      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

      慕与忍不住抚额,这回又是谁找他?

      懒洋洋地打开门,门外站着的,居然是帮主洪方的亲信,赵吏。

      赵吏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接着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慕与晕乎乎地关上门,掐了自己一把,才确定是真的。

      赵吏说,因为魏衣中毒,二袋长老最终还是由他担任。

      慕与一蹦老高,兴奋极了。

      随即,他搓搓脸,收敛了一下表情,毕竟,魏衣还昏迷着。

      但是,这绝对是慕与近段时间以来,听到的最好的事情了!

      5
      谁知,慕与这句话还是说早了。

      他没想到,几天之后,竟收到了帮主女儿洪文雅的邀约。

      洪帮主老来得女,对洪文雅宠到了骨子里。

      帮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可那些想攀高枝儿的,无一例外,都铩羽而归。

      这次洪文雅主动邀约,慕与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待赴约后,洪文雅秀丽的容颜,纤秾合度的身姿,以及温温柔柔的性子,简直让慕与欲罢不能。

      而且,洪文雅回去之前,还特意让贴身丫鬟告诉他,下次约定的时间。

      慕与从未肖想过洪文雅,因为知道自己即使升了二袋长老,与洪文雅之间也是云泥之别。

      可现在,他想争一争。

      几次愉快地相处之后,洪文雅算是牢牢住进了慕与的心里。

      至于魏衣的情况,半个月过后,他倒是并未死去。

      只不过,仍是在昏迷着,完全没有醒转的迹象。

      朗大夫医术已算十分高超,他都一筹莫展,看来解药找到前,魏衣只能昏迷着了。

      索性性命之忧已解,余下的,只能慢慢来了。

      这天,慕与哼着曲儿,刚到和洪文雅约定的河岸边。

      没想到,居然看到了丐帮帮主洪方。

      慕与一个腿软,差点儿跪在地上。

      却没想到,洪文雅竟躲在洪帮主身后,冲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慕与立刻被迷得魂儿都没了,腿软什么的早抛到脑后了。

      洪帮主本来威严地杵在那,见到他们的互动后,无奈地看了一眼洪文雅。

      又没好气地叫过慕与,问了他几个问题。

      诸如家在哪里,家里还有几口人,之类的。

      慕与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他孑然一身,爹娘俱已故去。

      之后他听到洪帮主说,要把洪文雅许配给他。

      慕与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僵住了。

      就在洪帮主以为他不乐意,表情渐渐转阴的时候,慕与就这么跑到洪文雅面前,抱起她转了好几圈。

      气得洪帮主在他放下洪文雅后,就踹了他一脚。

      慕与拍拍灰站起来时,脸上仍然傻呵呵地乐着。

      “帮里那么多青年才俊,你怎么就看上这么个傻小子?”

      洪帮主嫌弃地看了一眼慕与,摸摸洪文雅的头,语气不怎么美好。

      “爹。”

      洪文雅有些委屈地瞥了洪帮主一眼,他立刻就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

      “关键这小子不但看着傻,还疑似因为竞争二袋长老不成,给帮里一个叫魏衣的下药……”

      洪帮主话还没说完,洪文雅就打断了他。

      “我相信他不会这么做的。”

      洪帮主没辙了,叹了口气。

      “他到底有什么好,怎么就把我宝贝女儿拐走了?”

      洪文雅趴在洪帮主背上,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不告诉您。”

      6
      这回,轮到慕与春风得意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也没得意两天,就出了事儿。

      那是因一张突如其来塞入他手心的纸条而起。

      纸条上只说让他酉时去醉仙楼兰字包间,其他什么都没写。

      字迹潦草,一看就是不想被人发现是谁。

      慕与思来想去,在酉时前一刻,出现在了醉仙楼。

      当他推开兰字包间的门,里面坐着的人,让他有一瞬间的愣怔。

      居然是洪文雅的贴身丫鬟。

      那个总静静跟在洪文雅身后,没有一点存在感的小姑娘。

      “我已经有你们家小姐了。”

      “我知道。”

      小丫鬟说话声音不大,倒是很稳,一丝怯意没有。

      “所以……”

      “我叫你来,并非是为了这个。”

      小丫鬟嘴角弯了弯,有些可爱。

      倒是慕与闹了个大红脸,敢情儿是他自作多情了。

      “坐啊。”

      小丫鬟一改往日的畏缩沉闷,显得十足的落落大方。

      慕与坐在离她不远处,还是有些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是不是好奇,喝醉那日是谁将你送回去的?”

      “是你?”

      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入嘴里嚼着,慕与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我和洪文雅。你在半醉未醉时,救了差点儿被流氓调戏的洪文雅。之后就倒在那,呼呼大睡。”

      慕与停了筷子,他停下,不是因为这和他最后的趴桌上了印象不同,而是因为,她直呼洪文雅的名字。

      小丫鬟倒是没理会,仍自顾自地说下去:“洪文雅问了醉仙楼老板,知道了你是谁,就雇了马车,把你带回丐帮。之后,让洪帮主的亲信赵吏把你送到了你在帮里的落脚处。”

      这便说得通了,赵吏武功高强,将他神不知鬼不觉送回去倒是很容易。

      “可为什么我去问醉仙楼老板,他没告诉我是洪小姐将我送回来的?”

      “我想,应该是赵吏做的。估计是怕对洪文雅不利。”

      慕与恍然大悟,也对,洪文雅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去醉仙楼被调戏了,还被丐帮里的人救了,万一救她的人别有用心,那确实危险。

      “不过,你醉过去之前,还絮絮叨叨地骂了魏衣很久。”

      慕与挠挠脸,这确实是他干得出来的事儿。

      “我本来不想管,可是后来……”

      听到这儿,慕与“腾”地站了起来。

      “魏衣的毒是你下的?!”

      小丫鬟眨眨眼,颇为得意地点点头。

      “我厉害吧?他中毒之后没多久,本来属于你的二袋长老位置就回来了……”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不大的包间响起。

      “解药。”

      慕与额角青筋跳得厉害,这小丫头怎么把人命看得如此轻贱?!

      捂着半边红肿的脸,小丫鬟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把解药给我,我可以不把你下毒的事情告诉别人。”

      看她年纪最多十二三,这么小的孩子,即使做了如此残忍的事情,慕与还是不太忍心就这么毁了她一辈子。

      况且,她这么做,也是因为他,虽然慕与不知道原因,不过他现在也不想知道原因了。

      小丫鬟低着头,几缕发丝垂落,显得愈发楚楚可怜。

      她没说话,只默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到慕与伸来的掌心。

      “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

      说完这句话,慕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兰字包间内。

      7
      慕与没直接把解药给魏衣,而是和小丫鬟约他出去用了同样的方法。

      把“解药”俩字用乱七八糟的笔法写在纸上,包着解药扔进了林音的窗户。

      她的肚子已经渐渐显怀了,这倒更坐实了她对慕与说的话。

      只是,唉,慕与实在有些一个头,两个大,他摊上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此刻,慕与无比想见洪文雅,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他还没过去呢,洪文雅就来找他了。

      “文雅。”

      慕与走过去,迎来的,却是一记脆响的耳光。

      慕与苦笑,现世报么?他刚刚给了洪文雅的贴身小丫鬟一耳光,现在,洪文雅就打了回来。

      “想不到,你竟是是这样的人!”

      洪文雅眼圈发红,哪还有往日温柔的模样。

      “我怎么了?”

      他回来就给林音送解药去了,眼下刚到自己的住处。

      “你,你自己做了,竟还不认!”

      洪文雅眸子里的泪珍珠似的落了下来,把慕与心疼得不行。

      “你别哭啊,我,我做什么了你告诉我,判死刑也得让我知道原因吧?”

      慕与想给洪文雅擦眼泪,可她那状态,他又不敢刺激她。

      “你,你对莲儿……”

      “莲儿?莲儿是谁?我对莲儿怎么了?”

      慕与上前,将洪文雅护在身后,帮她挡住四周好奇的眼神。

      “要不,去我屋里说吧?”

      岂止他这句话出口,洪文雅直接将他推了个踉跄。

      “莲儿是我贴身丫鬟,你居然把她约到醉仙楼,在包间欲行不轨之事……”

      这么一大口锅扣下来,慕与真不知道怎么接。

      醉仙楼他去了,包间也去了。

      可欲行不轨从何说起?!

      “文雅你听我解释……”

      洪文雅后退几步,“莲儿回来时,脸上带着伤,我询问之下,她竟说想离开这里!她虽只跟了我三年,却好似我的妹妹一般。如此突然要离开,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确实有原因,你听我说……”

      慕与情急之下,想去抓洪文雅的袖子。

      洪文雅眼中恼恨更甚,“对!这个原因,就是你差点儿轻薄了她!她知道你我已定亲,怕我伤心,所以打算一走了之……若非我再三逼问……”

      说到这里,她哭得更厉害了。

      慕与现在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也确实甩了小丫鬟莲儿一巴掌,但那是因为她做的事情太过分了。

      可他此时再和洪文雅说,她会信吗?

      不会,洪文雅与莲儿三年主仆情谊,他和洪文雅虽两情相悦,但终究,时间还是短了些。

      而且,莲儿已先下手为强,洪文雅只会觉得他是为了脱罪狡辩。

      “我会和爹爹说,让他退婚。让你……娶了莲儿。”

      “我是不会同意退婚的,娶莲儿更是万万不可能!”

      慕与这下真急了,“文雅你听我说,魏衣的毒,是莲儿下的!我去醉仙楼,也是她让我去的!”

      “你已经把莲儿的清誉毁了,不娶她她这辈子就毁了!你为了脱罪,竟还将莫须有的罪名编排给她,慕与,我看错你了!”

      洪文雅一甩袖,步履踉跄地离开了。

      慕与想追,脚下却失了力气。

      “慕长老。”

      慕与恹恹回头,发现来人是手扶着腰的林音。

      “林姑娘有何贵干?”

      “魏衣醒了。”

      “哦。”

      看来,莲儿给的解药没错。

      慕与现下脑子一片混乱,只想回去好好休息一会儿。

      “我来的时候,朗大夫还在替魏衣诊治。听他说,在去魏衣那儿之前,正在给洪姑娘的贴身丫鬟看病。”

      慕与黯淡的眸子陡然一亮,“现在呢?她还在那儿吗?”

      林音食指轻点小巧的下颌,“这我倒是不知。我想,应该还在吧。”

      “恕在下失陪!”

      慕与一个纵身,直接用起了轻功。

      8
      此时的慕与,心急如焚地赶往朗大夫的住处。

      他到的时候,朗大夫并没在家。

      洪文雅估计是先去找洪帮主谈退婚一事了,也不在此处。

      至于莲儿……

      慕与纵身跃入院内,听见了若有若无的咳嗽声。

      他轻轻推开房门,进去后,回头四下看了看,又将房门关了起来。

      “莲儿。”

      “是你。”

      屋里的莲儿,比慕与在包间看到时更娇弱了些。

      面上无一丝血色,倒衬得脸上的巴掌印更清晰了。

      她坐在床上一角,显得人愈发瘦小。

      “为什么冤枉我?”

      慕与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

      就像他同样不明白,莲儿为什么用那么极端的方法帮他一样。

      “坐。”

      莲儿指指她对面的凳子。

      慕与依言坐下,眸子紧紧盯着她。

      莲儿蜷缩起身子,两只细瘦的胳膊,轻轻揽着自己的腿。

      脸上,尽是怀念之色。

      “我来自苗疆。来中原以前,一直和我娘相依为命。我娘长得可美了,就是身子骨弱了些。”

      “这和我问你的,有什么关系?”

      莲儿唇角往下撇了撇,“你若不听我说这些的话,那你想听的,我也不会说给你听。”

      慕与哭笑不得,只得勉强听着。

      “十四年前,我娘爱上了一个男人。苗疆女子在爱上一个人后,会给对方下同命情蛊,以期和对方永不分开。可惜我娘心软,直到那个男人离开之前,都没有将情蛊种入他体内。他说,会回来接我娘的,只可惜……”

      痴情女子负心汉,慕与对莲儿的娘,颇有些惋惜。

      “可村里的长者知道这件事后,认为我娘辱没了苗疆女子的气节,将怀着孕的她,赶出了村子。我娘千辛万苦地生下我,身体便大不如前了。到我五岁时,她的身体差到连出门都不行了。”

      慕与看着莲儿,她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让他有些不舒服。

      “于是我五岁就开始扛起养家的重担,别看我看着瘦小,力气可大着呢。割草、砍柴、挑水,我都能行。但是啊,我仍然留不住我娘的命。终于在三年前,她彻底离开了我。”

      “于是你就来了中原?”

      “是啊。慕与,醒酒汤好喝吗?”

      莲儿歪歪头,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是你做的?”

      慕与讶异抬头,“为什么?”

      “让我想想,为什么呢?我来中原,是为寻父。我娘说,我爹的右腕,有个月牙形的红色印记。她说,我爹跟他说过,这个印记,是他家族的人特有的。”

      说着,莲儿挽起右边的袖子,一枚小小的红色月牙,静静地躺在她的手腕上。

      慕与怔怔地挽起自己的袖子,一模一样的地方,有着一枚一模一样的红色月牙。

      “你醉酒那天晚上,我在你的手腕上,看到这个小月牙的时候,别提有多开心了。只是第二天我给你做了醒酒汤后,打听之下,得知你父母已亡,很是难过了一阵子。我还没见过爹,他就过世了。还好,我还有个哥哥。”

      慕与想起来了,他爹在十四年前确实去过苗疆。

      回来后没多久,家乡遭遇瘟疫,他爹和娘,都被那场瘟疫夺去了生命,只留下他一个。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爹居然在苗疆,给他留下一个妹妹。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慕与的声音,已温和不少。

      莲儿有些委屈地把袖子放下来,“喜欢的东西,不是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吗?如果不能用香香的诱饵留下它,那就剪断它的翅膀,把它关在笼子里。这样,就能留下它了呀。”

      慕与眉心皱得能夹住苍蝇,他一把捏住莲儿的手腕,只是,这手腕细的,让他的心里,又泛起丝丝缕缕的不舒服。

      这时他才恍然惊觉,这种再一再二的不舒服,是心疼。

      爹娘去世后,慕与以为天大地大,他只有自己了。

      谁知道,他爹居然给他留下个妹妹。

      本来他还有洪文雅,只可惜……

      慕与摇摇头,斩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莲儿懵懂地看了看慕与,“没人告诉我呀,娘身体不好,每天除了吃饭时基本上都是昏迷着。这是我自己领悟的,我厉害吧?”

      慕与想到一开始莲儿用毒药药倒魏衣,让他二袋长老的位置失而复得;在他让她离远点儿后,又陷害他,说他对她……

      他哭笑不得地拍了莲儿的头一下,“我是你哥哥,你怎么能说我对你行不端之事?尤其……是对文雅说……”

      莲儿揉揉脑袋,“我也不想的,可你要赶我走。我已经没有家啦,所以,我只能这么做了。”

      她说完,又小声嘀咕道:“我从苗疆刚来中原时,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饿倒在路边时,是洪文雅救了我。我,我不想离开她,也不想离开哥哥身边……”

      “那你也不能这么说啊,现在可好,文雅肯定不会原谅我了。”

      莲儿低头想了一会儿,“要不,我们把丐帮的人都杀了吧?这样,洪文雅也成剪了翅膀的……”

      慕与赶紧捂住她的嘴,他这野蛮生长的妹妹,动不动就是杀人,板正她这个思维,任重而道远啊。

      不过在此之前……

      “你给魏衣吃的是什么毒药?手上还有吗?”

      “那个啊,是我娘死后,我打算自我了断时,做给自己的。可惜出了点岔子,并不能毒死人。我是洪文雅邪的贴身丫鬟,不方便出去,手头又只有这一种药,就只能凑合啦。”

      不止说别人的生死,莲儿在说到自己的生死时,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慕与忍不住抱了抱莲儿。

      “哥哥你要用吗?我手头上现在没有啦,你要用的话,回头我再做给你吧。”

      “不用不用,我不用!”

      慕与慌忙否认,紧接着松了口气,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房门在这时,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人冲进屋子,不管不顾地抱住了慕与,和刚刚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的莲儿。

      来人身上熟悉的馨香,让慕与怀念的同时,也是有些懵然。

      “文雅?”

      “我都听见了。”

      洪文雅的声音闷闷的,还带着哭腔。

      “你得谢谢我。”

      林音扶着肚子,也慢慢走了进来。

      “我说小丫头,你这毒药的配方是什么?它怎么能在我诊出只有半个月可活时,还生生转了药性,让人只是陷入昏迷?”

      说这话的,是给魏衣看诊回来的朗大夫。

      慕与轻轻拍着洪文雅的背,心里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莲儿则被朗大夫拉到一边,二人说着一些慕与听不懂的话。

      “谢你?”

      慕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谢林音。

      林音小心地坐在床上,才缓缓开口:“你和洪姑娘的对话,我不小心听到了一部分。不然,我为什么会告诉你莲儿在朗大夫这儿?在你走后,我让你门前守着的俩门神之一,去叫回要去找帮主的洪姑娘。”

      “文雅那时气得那么厉害,怎么会轻易回来?”

      慕与实在有些猜不透。

      林音咳嗽了一声,“我让那个门神对她说,她离开后,你直接来了朗大夫这里,想再次对莲儿不利。”

      慕与额角青筋直跳,心里一直暗暗告诉自己:这是孕妇,还帮了他。

      “那什么,之后我就让你门口另一个门神先带我来到朗大夫这儿,迎着点儿洪姑娘。我们俩听故事听到一半的时候,朗大夫回来了。”

      林音赶紧把话说完,拿起桌上的茶壶,装作给自己倒水,掩饰尴尬。

      “谢谢。”

      若不是林音阻止得及时,恐怕他和文雅之间,就真的再无可能了。

      “之前我冤枉你下毒害魏衣,没想到你不止没放在心里,还救了他。所以,我这就算是投桃报李吧。”

      “可下毒的人,是我妹妹。”

      林音讶异地挑眉,就连慕与怀里的洪文雅,都抬起了头。

      “怎么?”慕与疑惑地问道。

      “我们只是惊讶,莲儿做了那样的事情后,你依然这么快就认了妹妹。”

      在一边和朗大夫嘀嘀咕咕的莲儿,小脑袋也转向了这边。

      “养不教,父之过。可我们的爹去世得早,长兄如父,教导她,我义不容辞。再说,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慕与话刚说完,洪文雅就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还有我。”

      声音小如蚊蚋,她话音刚落,就又扎回了慕与怀里。

      林音见状,笑了:“依我看,长兄如父后面,很快就能加上一句啦。”

      “加上什么?”

      莲儿蹦蹦跳跳地过来,左边拽着慕与袖子,右边靠着洪文雅肩膀。

      “长嫂如母啊。”

      “林音!”

      慕与看着恼羞成怒的洪文雅,捏着小拳头轻轻地打了林音几下。

      又看了看双眸清澈如幼鹿,满眼依赖地仰头瞧着他的莲儿。

      他那颗失去双亲后渐渐枯萎的心,终于又一次充盈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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