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爱爱，没有脑袋》公子燕来

1、那是我的球

　　时间临近午夜，既不是什么节假日，也不是周末，工作日的晚上，在平城这样不大不小的城市实在是很安静的，安静到刚刚从加班中解脱的社畜们如果不跑得再快一点，就会错过末班的地铁。

　　一个年轻男人裹着黑色风衣沿路狂奔，几乎是一阵风一样冲进地铁站，冲下楼梯，不顾身后乘务员的提醒，在地铁关门前的最后一秒冲进了地铁里，一脑门撞在了正中间的扶手柱上。

　　脚下晃动，耳边传来地铁运行的声音，蹲在地上的年轻男人捂着脑袋长舒一口气。

　　平城是个正在铆足劲发展的城市，但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跟得上平城现在的节奏，老城区就是平城生活节奏最缓慢的一块区域，在老城区里，拥有996福报的人并不多，以至于末班车的地铁里也并没有几个人。

　　谷雨的正对面站着一个男人，五官并不出众但看上去气势凶悍的男人，他脸上架着一副墨镜，看不出神情，但声音冷冰冰的又很不耐烦：“小子，撞傻了？”

　　年轻男人被这么一凶顿感不好意思，换做他自己也不喜欢一直被陌生人盯着看，连连朝男人道歉，男人只是哼了一声并不搭理谷雨，年轻男人脾气也好，只是挠了挠脑袋，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准备找个位置先坐下来。

　　这车厢里有四个人，一个是站着的男人，另外还有一名穿着破旧闭目养神的老人，一名穿着吊带衫超短裤正在照镜子的女人，以及一名穿着素雅淡色唐装的青年，谷雨并不喜好美色，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看见青年的一瞬间他也不禁有些痴了。

　　谷雨忽然想到了很多小说里写到漂亮美丽时，时常会形容如同易碎而精致的瓷娃娃一般，他看着淡淡地看着车窗外的青年，真心感叹到这时上竟真有人这么符合如此夸张的描写。有一双水墨风流的眼，两挑斜飞入鬓的眉，黑白分明的眼眸轻垂，肌肤如同细腻冰冷的白玉，双唇殷红，似笑非笑，透着万物难入其眼的清高。

　　青年被盯着瞧了良久，终于抬眸看向抱着一根冰冰凉凉铁柱子的谷雨。

　　谷雨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天灵盖灌入，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对着青年就是一个超过九十度的鞠躬，脸上涨红一片：“实在不好意思。”

　　青年轻笑：“无妨，我习惯了。”

　　谷雨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又挠着脑袋笑了笑，显得带几分憨态。

　　若是别人说出这样的话难免会被人视作自恋狂傲之类的，而青年声音清冷，带着与当今快节奏时代截然不同的韵味，即便说出这样十分自傲的话也让人不觉得别扭，因为每一个见过青年的人大概都会觉得：这样一个俊美无俦的男人，当然会经常被人盯着看了，谁会不爱这样的容颜呢。

　　谷雨看着青年应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便坐在了青年身边，这节车厢实在安静得很，没有一个人说话，老人闭着眼睛身体随着地铁轻微摇晃，女人补完了口红拿起手机翻看，对面的凶悍男人闭上眼睛像是十分疲惫地靠着车厢补觉，只有地铁行进的声音机械性地重复着。

　　谷雨拿出手机，看见了仅剩5%的电量，无奈地将手机又装了回去。

　　他又看了看四周，最终视线还是定格在青年身上，青年也没有看手机，而是一直饶有兴趣地盯着车厢外不时闪过一副的广告海报在瞧，谷雨问道：“你是第一次来平城吗？来旅游的？”

　　青年侧头看向他，说道：“我以前曾经住在这里，不过这里变了很多。”

　　谷雨很理解，时代发展迅速，哪怕是自小住在平城的自己也时常会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偶尔对着已经看不见几颗星星的天空感慨现在繁华的城市与他记忆里的故乡截然不同，但并不会感伤，因为故乡是因为发展而改变，是在向着更好的生活发展，十分看得开地笑了笑：“平城发展得很快，日新月异嘛。”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青年所说的变得很多不是与十年前或者二十年前相比，青年口中的以前要远比那长得多，长到那个时候谷雨的祖先或许还没有降生在这片土地上。

　　谷雨想起说了这么多还没有介绍过自己，便道：“对了，我叫谷雨，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青年道：“有琴氏。”

　　谷雨一时茫然，不过又一想华夏文明源远流长，有那么几个不为人知的稀奇姓氏也很正常，他读书时就有个同学姓虎，结果写作虎读作“猫”，也是相当萌化了，想到这里谷雨也就没有在一个名字上多作纠结，只是觉得人如其名，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孩子就该有一个更加不食人间烟火的名字。

　　而谷雨看不见的是，就在他面前的有琴氏膝头上蹲着一只长得像是奶猫但额间有复杂玄妙花纹的幼崽，幼崽只有巴掌大，圆溜溜的黑色瞳仁盯着贸贸然就敢上前搭讪的人类，舔着自己的爪子，说道：“真难得，是个异瞳呢。”

　　有琴氏抬手摸了摸幼崽毛茸茸的下巴，被幼崽抬起小爪子拍了一下，有琴氏便垂着眼十分温柔甚至带着宠爱地笑了起来。

　　但在谷雨眼中，有琴氏却是与自己说着话便忽然笑了，当即自己脸上更红了，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问道：“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有琴氏将幼崽托起来放在肩头，才对谷雨说道：“没有，你说的很对，日新月异，人类很了不起。”

　　谷雨又打了个寒噤，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令他觉得莫名的有哪里很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谷雨下意识地握住手腕，在长袖之下，谷雨手腕戴着一个很漂亮的玉手镯，现在这个年代女人都很少戴这种易碎的玉镯子了，更何况男人，但这玉镯戴在谷雨的手腕上却毫无违和，就像是天生就该长在谷雨的手腕上的，如果不是有琴氏此刻看向了它，谁也不会发现谷雨的手腕上还戴着这样一个玉镯。

　　“她很漂亮。”有琴氏说道：“是你的妻子，对吗？”

　　这一句话仿佛一滴水滴入了滚烫的油锅，仅仅坐了五个人的车厢一下子仿佛拥挤到令人窒息，老人、男人、女人都看向了谷雨，而谷雨却毫无所觉，他听清那句话的一瞬间便吓得跳起来，站在有琴氏面前，一张脸煞白，手也哆嗦着，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要从何处开始说起。

　　他紧紧握住手腕上的玉镯，冰凉的玉镯变得愈发冷了起来，甚至像是在隆冬时触摸冰块，不，可能比那更加冰凉，凉得都顺着骨头缝钻进身体里了，凉得谷雨嘴唇都开始发紫了，可他还是不敢松手，紧紧地攥着那颗珠子。

　　谷雨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行为显得多么异常，也顾不上去感谢一句有琴氏对于他妻子的夸赞，他狼狈地转过身就跑。

　　至于要去哪？

　　谷雨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不能留在那里，继续留在那里或许会发生十分可怕的事情。

　　然而在地铁里，谷雨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左不过是从这个车厢跑向另一节车厢，另一节车厢里一个人也没有，谷雨在奔跑的时候甚至在想他早就应该坐到另一节车厢里，谷雨还想到这一节车厢里的其他四个人，或许都会觉得他此时怪异得像是个疯子，他们之中会不会有一两个用那种看着异类或怪物的眼神看着自己。

　　谷雨若是回头就会发现他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没有人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向他。

　　老人、男人、女人全都平静地转过头，用着仿佛一模一样的带着嘲讽和怜悯的冰冷眼神看着谷雨突然跑向另一节车厢，只在偶尔看见另一节车厢时，这三人的眼中会浮现一丝丝的类似于畏惧的情绪。

　　只有有琴氏例外，他也看着谷雨，用一种好奇的视线。

　　而谷雨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他满脑子都是跑，甚至忘记了手腕上几乎降到了冰点的玉镯，他现在只想跑去另一节车厢，跑到无人的角落，躲开身后那些视线，那些曾被他埋葬在记忆深处的视线，一点一点浮上心头。

　　有琴氏抚摸着肩头幼崽的背脊，说道：“真是稀奇，在以前拥有异瞳之人往往会被奉为可沟通阴阳天地的祭祀，现在却从小会被人说成是骗子和怪物。”

　　有琴氏虽然并不是和其他人说话，但其余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在听见异瞳时眼中更是出现了或多或少的贪婪之色。

　　老人首先看向了男人，男人却将他的视线瞪了回去，又看了一眼谷雨，竟然起身朝着反方向离开了这节车厢。

　　老人不屑地嗤笑一声，又看向女人，女人双唇涂着血一般的口红，是绝对会被直男一眼判定为吃了死娃娃的颜色，她的手指也涂着同色的红，有那么一瞬间，就像是从她的嘴巴和指甲

　　而发生的这一切，谷雨还是不知道，他在狂奔中，在距离另一节车厢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一个红黄绿三色的皮球撞在他的脚下，停在了谷雨双脚之间。

　　“扔回来呀。”

　　“你应该把皮球扔回来。”

　　那既不是老人的声音，也不是女人的声音，更不可能是已经离开的男人的声音。

　　那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一声声娇嫩甜美，但却令人不寒而栗。

　　谷雨往后退了一步。

　　“别退啊，扔回来，那是我的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