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罅隙》秋逢君

2、报到

　　强烈的光被厚实的窗帘挡在外面，但仍争先恐后地从缝隙里挤进来。

　　蝉声裹挟着燥热吵闹着窗户，房间里却很安静。
　　闻吟随便套了件T恤来到客厅，一眼瞥到沙发上散乱的衣物，心里莫名感到更加闷热，硬是灌了一大口冷水火气才堪堪消减了几分。

　　餐桌上放着一袋毛毛虫面包。
　　闻吟从中挑了一根，包装纸上昨夜残留的劣质香水与奶油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闻吟忽然有点想吐。

　　匆匆把面包塞到书包里，他在临走前才意识到有人还在熟睡，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昏暗的楼道，邻里的垃圾也在夏夜腐烂、发酵，混合出一种奇怪的味道，只有几束微弱的光透过窗棱照进来。
　　尘埃浮沉。

　　闻吟却早已习惯，眉头都没皱一下，一腿跨上自行车驶出楼道。
　　楼道外是一片晴朗。

　　报道第一天。
　　一中。

　　一楼还是嘈杂的，二楼往上就要安静不少，而三楼彻底是一片死寂。

　　闻吟算是掐着点来的，在经过窗边时略略看了眼，高一一班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了。

　　一位陌生的年轻男人倚着讲台站着，手里拿着纸笔在不停地写写画画，不时就抬眸看一眼台下。
　　估摸着这应该就是他未来的班主任陶以一了。

　　闻吟就这么在门口愣了下神，陶以一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望过来，笑得儒雅随和：“同学进来吧。”

　　但就在两人视线对上的刹那，闻吟和陶以一同时一震。

　　不是吧？
　　他也是……？

　　在其他人都没察觉的时候，两人已经通过眼神进行了一次交流，但都声色未露。

　　陶以一轻咳一声：“……闻吟？应该没叫错吧，先找个位置坐下来吧，座位待会儿会重新排。”

　　闻吟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陶以一，才把目光转开。
　　环视了教室一圈，好像只剩下了处于老师眼皮子底下的那个第一排还空着，闻吟撇撇嘴，刚要迈步过去，陶以一突然道：

　　“欸，那个周迁，你坐那么后面干什么？拿着书包坐前面来！”
　　教室后排传来一声哀嚎：“能不能先不换……”
　　陶以一推了推眼镜：“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

　　悉悉窣窣的笑声响了起来。

　　一个瘦瘦小小的男生拎着与他身高不成比例的书包，晃晃悠悠地荡到第一排，顺便冲着比他高出一截的闻吟一阵呲牙咧嘴。

　　而闻吟根本没看他一眼，侧身避过他，同时很自然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蓝牙耳机挂在左耳，正好是陶以一的视线死角。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颇为熟练。

　　同时，最后一排的一位男生稍稍抬头，朝闻吟望了一眼。
　　然而闻吟一早就注意到了他。

　　实在没法不注意。
　　一整个教室就你一个人带了一顶帽子，看不到的是瞎吗？

　　不过这人干嘛在教室还戴顶帽子？

　　闻吟一向对这种看上去奇奇怪怪的人敬而远之，但周迁让出的位置恰好就在鸭舌帽前面。

　　肩头被人用笔戳了一下，突如其来的不适感令闻吟轻微地哆嗦了下。
　　他皱着眉回头看了眼。黑色鸭舌帽低着头将头顶冲着闻吟，并没有要说话的样子。

　　这人有病。
　　闻吟自作主张地给他下了“诊断书”。

　　陶以一在讲台上叽里咕噜说着什么，也几乎被他屏蔽了。手指抵在太阳穴处，专注地听着耳机里的声音。

　　后背传来微弱的酥麻感。没得到回应，笔再次往前推了推。
　　闻吟揣着自己最后一点耐心，面无表情地回头，低声问了句：“有事？”暗地里有些咬牙切齿。
　　鸭舌帽无动于衷。

　　若不是顾忌陶以一还在上面说话，闻吟真的很想原地发作。
　　真是很久没见到这么令人火大的人了。

　　“……闻吟。”陶以一落下话音，所有人的视线突然汇集到他身上。

　　闻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老师在上面说话要认真听啊，数学课代表。”
　　他刚要点头，突然反应过来：选班委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选的？

　　陶以一接着十分随意地点了几个人，直接安排了职务：“语文课代表，冯嘉誉……”
　　“……副班长，魏雅容。”
　　“班长，萧昼铮。”

　　听到这个名字，闻吟的神色又是一动。班级里也有些窃窃私语，大抵是在揣摩陶以一如此安排的用意。

　　很多人猜测是根据中考成绩，闻吟听了直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按成绩轮得到自己做这个数学课代表？
　　闻吟敢打包票，这几十号人中考数学满分的起码有一双手这么多。

　　接下来，陶以一就为所有人解了惑：“马上大家都自我介绍一下啊，就从刚新上任的班委开始吧。”

　　闻吟默默观察了一会儿，陡然看向陶以一，一阵无语：
　　看脸选的吧？！

　　自我介绍轮到闻吟。
　　上讲台前，闻吟忍不住朝陶以一撇撇嘴，后者仍是笑得儒雅随和。

　　“闻吟，来自林中。”

　　短短几字倒是令台下有些人神色变换了下，就连陶以一一向云淡风轻的表情都流露出几分异色。

　　林中，溪市几所垃圾公立初中之一。
　　大部分人都考不上高中，只能去读个职业学校，很少一部分人能考得上高中，就算是考上，也是垃圾高中，能不能考得上本科还是个大问题。
　　而闻吟一个毕业于林中的人，却来到了一中实验班。

　　陶以一垂眸沉吟，似乎思考着什么，也没去理会台下其他人的交头接耳。

　　这种气氛直到下一个人上台，才终于被打破：
　　“大家好，我是萧昼铮。”

　　——是你！黑色鸭舌帽！

　　闻吟挑眉，心不在焉地看着萧昼铮，手伸向口袋准备掏耳机出来。
　　掏着掏着……闻吟的手抖了抖，耳机差点被他给抛飞出去！

　　就在鸭舌帽…不，是萧昼铮抬头的那一刻，闻吟终于看到了他的长相！

　　天菜！绝对的天菜！

　　闻吟支棱着脑袋，用“欣赏”的目光开始细细打量起萧昼铮。

　　萧昼铮的丹凤眼狭长但又不显得小，鼻子又高又挺，嘴唇抿着看上去就很锐气凌厉。
　　身材看起来也很好，宽肩窄腰，瘦而不弱。

　　走路时风扬起的衣角，让他自带少年气。

　　闻吟立马倒戈叛变：陶以一眼光还是不错的！他不做班长谁做班长！

　　闻吟没想到自己这些小动作和微表情已然被陶以一尽收眼底。
　　陶以一在暗自得意的同时，又忍不住生出一种隐约的担忧：
　　这家伙不会想向萧昼铮下手吧……

　　自己必须提前敲打敲打他！
　　嚯嚯其他班的小帅哥就算了，自个儿班就算了。

　　班对这种就是不定时炸弹，好的时候浓情蜜意，要是分了两相尴尬，绝对会互相影响。

　　自己毕竟才刚上任实验班班主任，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盯着呢，低调点儿，把苗头全部扼杀在摇篮里。

　　就在陶以一心中飞快地寻思事儿时，萧昼铮的自我介绍还在继续：
　　“……大家可以叫我铮哥，我不介意。”

　　“我相信陶老师是按照中考成绩来选择班委，我呢，也不会辜负陶老师的期待，带领大家创造出属于一中新的辉煌……”

　　陶以一忽然无语望天：你……够了啊！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看颜值选的！

　　萧昼铮那边一旦讲起来就停不住，从分析如今几大高中的实力水平开始，一直到今后对班级的管理规划……他通通都想好了！

　　自我介绍忽然就变成了萧昼铮的就职演讲，把闻吟都听困了。
　　帅是挺帅，就是……看上去脑子不太好使。

　　演讲介绍，萧昼铮压了压帽檐，用一种故作低沉的语调说：
　　“……一中的未来，就看我们了！”

　　所有人都是一脸懵逼。

　　“好！说得好！”周迁梗着脖子、硬着头皮鼓掌。

　　其他人愣了一瞬，也有样学样，只是气氛好像弄得更加尴尬了。

　　等所有人介绍完，除了闻吟引起了一些额外的注意外，其他都挺正常的……当然，萧昼铮那演讲式自我介绍也除外。
　　几乎所有人都是从各大知名的初中考上一中，在入学前又额外进行了一次分班考试进了实验班。

　　陶以一也没准备让他们这群精力过剩的男生闲着，指挥着他们干这干那，末了还长叹一声，加上一句：“眼里没活儿。”

　　干完活儿，男生女生们被陶以一一窝蜂地赶去厕所换军训服装，长袖长裤的迷彩服，光是看着就能出一身汗。

　　三楼只有两个班，一班理实，二班文实。就男女比例来看，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在厕所，两班开始了一段短暂的联谊。

　　闻吟一开始便落了半步，到了临时“换衣间”入目皆是少年大剌剌展示出的身体。
　　燥热涌至喉间，闻吟有些受不了这刺激，转身便想先出去透透气，却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腕。

　　“喂，帮个忙。”是他那脑子看上去不太好使的天菜后桌。

　　也没等闻吟出声答应，萧昼铮已经自说自话地把衣服塞到他手里：
　　“里面全是人，帮我挡一下。”

　　说完飞速扯下自己的T恤，抖开迷彩服套在自己身上。

　　……就连换个衣服也没摘下帽子。

　　“好了，你来吧。”萧昼铮拍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一脸理所当然地对闻吟说。
　　见后者一脸莫名，萧昼铮反而问：“你不换衣服？”

　　闻吟沉默良久，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换。”
　　萧昼铮莫名从他平淡的语气品出了一点忍辱负重。

　　两人换了个位置，萧昼铮一手撑着墙，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腿略屈着仍比闻吟高出一点，墨黑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

　　闻吟抱着衣服回瞪着他。

　　两人这么大眼瞪小眼，过了半分钟，身边人陆陆续续都换好出去了，经过他俩时还特地停下瞅了眼。

　　萧昼铮终于忍不住了：“换啊？还等我给你好处吗？”
　　话音刚落，他就被闻吟扔过来的短袖糊了一脸。没有意想中濡湿的汗味，反倒干燥而柔软。

　　等他七手八脚地扒拉下衣服，只看到了一眼少年的后背。
　　暖光从他身体遮挡的罅隙落到白皙的背上，光斑随着少年的动作而游走。
　　这让萧昼铮莫名联想到，粼粼水面下的游动的金色锦鲤。

　　等萧昼铮再一次回神，闻吟早就抽走了自己的衣服扬长而去。

　　萧昼铮低头跟在闻吟身后，把自己的手心手背翻来覆去地看了个遍，然后装作若无其事般两手插兜，晃悠着回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