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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林玲玲的自述(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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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醒来前那刻,我潜意识里都在念叨着,我被曲仲奕气晕了!被他气晕了!
半醒不醒间隐约听见有人说话,眼睛睁不开,但耳朵却格外灵敏。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晕倒?”
说话的正是曲仲奕,听见他的声音我就血气上涌,眼皮微微抖动了两下还是没睁开。
“减肥过度。大概是吃了一些厉害的减肥药,损伤了身体。等你女朋友醒了,好好说说她,再爱美也不能乱吃药!减肥药很伤心脏和肝肾,她这种低血糖的人,更不能随便减肥。”医生的语调越说越严厉,最后竟然隐隐有批判曲仲奕照顾不周的意思了。
曲仲奕也不辩驳,静静听医生说完。过了一会儿,有关门的声音,我以为是他和医生一同出去了,吃力地强睁开眼睛,却对上曲仲奕皱眉深望过来的眼神。条件反射地紧闭上双眼,假装自己从来没醒来过。
“玲玲!”曲仲奕声音里有明显的喜悦,“你醒了吗?”
任他怎么呼唤,我只装死不出一声。
“玲玲?”
曲仲奕自己都怀疑刚才看见我睁眼是不是错觉时,我喉咙一阵麻痒难忍难耐。
“咳——咳——咳——”我咳的掏心挖肺,再装不了死。
曲仲奕扶住我从床上半撑起的身体,用力拍着我的背,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水。。。”我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床头柜子上的水杯。
“哦,好!”曲仲奕手忙脚乱地倒了水,我咕嘟咕嘟喝下去之后,抹着胸,微喘着问:“我现在在哪里?”
“军区总院。”
“我要回家。”
“好。”
曲仲奕答的干脆,倒让我有点愣了。
我原本的打算是,仗着曲仲奕把我气晕的由头好好和他理论一番,但我实际晕倒的原因比较尴尬,想着在曲家人面前出了这么个大丑,我哪还有什么心思理论,只想快点从曲仲奕面前消失。
撑着要从病床上下来,曲仲奕伸手扶我,我如火灼般往后一缩。他手滞在半空中,我也缩身不动,两人仿佛中了定身咒。这条件反射的动作显然伤了他的自尊心。
“玲玲,”曲仲奕有些伤心地转过身,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不用看他的眼睛,我心倒还镇定些。看着他挺的笔直的脊背却有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和曲仲奕怎么会有如此相对的一天?他问的对,到底是哪里出错了?我们俩,原本不该有交集的两个人,竟要如此尴尬相对。
“一开始就错了。”我理了理有皱乱如草纸般的连衣裙,闷闷道:“在黄山的错只是一场误会,而现在的错是你把这误会当成了责任。没有必要的,曲仲奕。”
曲仲奕微微侧过脸,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没有必要吗?”他似乎在自言自语。
“我要走了。”头已经不晕,我觉得自己状态还行,独自回家不成问题。
“我送你。”
“不用。”我断然拒绝,然后颇为悲壮一步三摇地离开了病房。
走到军区总院门口,才发现,这里没有直达宿舍的公交车。也不能回家,我现在这鬼样子,让家里人看了还不知要如何猜想。正犹豫着如何离开,手腕忽然被牢牢握住。
“你?!”我又惊又恼地回头瞪住身后的曲仲奕。
“我送你!”他只说了一句话,然后便由不得我反抗,被强塞进了不知何时已停在路边的车里。
曲仲奕的固执不在于言语,在于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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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区总院一别之后,我先还担心接下来会如何如何,曲仲奕却像是失踪般人间蒸发了。原本想向乔主任递辞职报告,但她待我一如从前,还明着和我说工作和家事要分清,一码归一码。我若硬要扯着脸说要辞职倒显得矫情。正在我全身上下不自在闹别扭时,市里给我们妇联分了扶贫一对一的项目。原本这是个苦差,谁都不想下乡,但我正觉得难受,巴不得有个机会溜远些,所以自告奋勇地要下乡扶贫。
大杨庄离市区挺远,坐车要两个小时,说起来这里还是我太婆婆的老家。我十二岁的时候太婆婆去世,骨灰就葬在大杨庄,和我太公公合穴。当时太小,只记得一路坑坑洼洼的黄泥还有泥地边在青菜地里打滚的小黑狗。如今坐着汽车再次来到大杨庄,感概万千地向车窗外望去,依然是一路坑坑洼洼的黄泥,以及撒着欢在泥地边的青菜地里打滚的小黑狗。
那么多年过去了,大杨庄却在岁月的风雨中丝毫不曾改变,淡然而无畏地贫穷着。
杨村长热情地接待了我和两位愁眉苦脸的同事,午饭是在村长家吃的,吃饭时大家闲扯着,说起我太奶奶和太爷爷是本村人,几番辗转,村长竟然是我表舅爷爷家的孙子,算我表哥。有了这段亲戚关系,杨村长对我更加热情,不但让他老婆给我泡了齁甜齁甜的糖水,还极力说服我不要住招待所,就住他家。前者我硬着头皮喝完了,后者我委婉却坚定地拒绝了。
我和两位同事在大杨庄住了一周,对此地进行实践调查。那两位本就是硬着头皮下来混混的,自然不会尽心,每日便是蹲在村头望着单位有没派车来接,望不到车就回招待所闷头睡。他们对市里所谓的扶贫很熟悉,都是做做样子,最后由妇联给大杨庄一笔钱就算完事。我比他俩心态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正经做些事,也算是对太公公太婆婆尽点孝心。我每日里带着笔记本走家串户,询问他们的务农及收入情况。逐一记录研究后发现,大杨庄的人除了种田,完全没有副业!春天到了种麦子,麦子收了就种水稻,中间插着种几垄菜,几架瓜,屋后养一两口猪。菜瓜自吃,猪要留到过年时割肉,一年的收入主要就是卖粮。粮食能卖几个钱?难怪穷的铛铛响!
苦思数日,围着大杨庄走了不知几百圈,我寻摸着如果这里搞个集中式养猪场,用科学的方法养猪,或许能致富。
我是师大设计系毕业,不是农林大学畜牧系毕业,对农畜生产并不了解,绞尽脑汁能想出养猪厂这么个点子,已经算是极有创造性了。与两位同事商量了一番,二人一致同意我的想法,争先恐后地提出回市区帮我联系养猪方法,采购养猪书籍。末了,这两位打着购买知识的旗号先奔回了城,把我了一个人留在大杨庄扶贫。
忽略金钱财富的部分,大杨庄还颇算得一处桃园。家家户户门前种桃屋后栽李,正是桃李结果的时节,村里人无论走到哪户门前,只要口渴了,摘只桃,捏个李子,没人会从屋里跳出来冲你大叫捉贼。大杨庄的氛围特别和谐,真正可以算是夜不闭户。
反正没钱,进来你最多摘三瓜俩枣,还能怎么地?
村后有一面不大不小的湖,名曰白马。湖边杨柳为堤,草花环绕,在不农忙的时节,村里的男丁喜欢拎着自已做的竹鱼杆垂钓,孩子们在边上的柳林子里玩耍,追来跑去,妇女们坐在院心里晒晒咸菜纳纳鞋底,看起来一派悠哉。我趴在白马湖边的草地上,一边画宏伟的养猪场图纸,一边指挥村长表哥家的儿子毛豆豆用鸡肠子吊龙虾。
曲仲奕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头上戴着毛豆豆用杂草和野花编的草帽,身上披着块用来防晒的凤凰牡丹土布,赤脚坐在湖边上捧着一盘毛豆豆从西边杨四婶家偷来的萝卜干一边吃一边苦思科学养猪的方法。
“咳——咳——”曲仲奕生怕吓着我,站在身后咳了好几声。
我扭头,倒吸一口凉气。
“滋~~~~~”
“咳——”
“滋~~~滋~~~~”
“咳,林玲玲。”
“滋~~~滋~~~滋~~~”我这凉气抽起来还没完没了了。眼看着要翻白眼晕过去,毛豆豆眼疾手快的在我背上拍了一巴掌。
“表姨!这个哥哥找你!”
我用力吞下一口口水,看着曲仲奕在我身边坐下,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曲仲奕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毛豆豆,“小朋友,我和这个阿姨有话要说,你先到那边去玩好不好?”
毛豆豆没吃过巧克力,狐疑地接过剥开来看,“哥哥,你为啥给我一块土饼?”
看着毛豆豆皱巴巴的脸,我伸手掰下一小块塞进他嘴里,“吃吧,这个叫巧克力,很好吃!下次表姨回城里给你买好多!”
“哇!好甜!好吃!”毛豆豆的脸瞬间灿烂,喜笑颜开地举着巧克力跑开,“哥哥,谢谢你!我捉虾子请你吃!”
“好。”曲仲奕微笑着冲他跑远的背影点点头。
我不说话,曲仲奕也不说。
两人坐在湖边的柳荫里沉默了半晌,我渐渐坐的腰酸不支,偷眼看了看曲仲奕,他双目轻闭,倒似养起神来了!
我真是要被气晕,明明是他说有话要讲,这会儿又在这装死!
“喂!曲仲奕!你到底跑来干嘛?有话快讲,我忙的很!”火气一上来,什么害羞,尴尬都被抛到九霄云外,我不客气地用柳条在他肩上抽了一下。
他吃了我一抽,也不恼,反倒笑眯眯地睁开眼道:“你终于恢复了?”
“恢复什么?”我恶狠狠地瞪他。
“一身好力气,中气十足才像是你啊!”
“呸!”我一柳条又抽过去,又想笑又想气地恼道:“我什么时候有一身好力气了?”
曲仲奕依旧笑嘻嘻,伸手取过我扔在腿边的笔记本,翻开念道:“大杨庄养猪场筹建可行性研究调查报告。玲玲,这是你的扶贫计划?”
“恩。”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想夺回笔记本,没料曲仲奕身子一偏,本子没抓着,人差点捧着萝卜干扑在他身上。
曲仲奕继续翻看笔记,样子非常认真。第一次有人这么用心去看我的扶贫计划,心里竟然有小小感动。打消了夺本子的念头,耐心等他看完,希望他能给提点好意见。
笔记纸在他手指下一页页翻过,末了停在养猪场设计图那张,曲仲奕停了很久。
这图纸并没什么难懂之处,曲仲奕为什么看这么久?忽然脑子里嗡地一响,想起猪场里我画了只猪头,边上署名曲仲奕。
“唉。。。那个!!”我涨红了脸想要辩解,曲仲奕突然把笔记本合上,转过脸,对我说:“玲玲,关于你说的那个误会与错误,我想了很久。”
“诶?”我的神经突然紧绷起来。
“你说,在黄山的错只是误会,而现在的错是我把误会当成了责任。”曲仲奕缓缓说道:“并不是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