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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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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儿来到荀府十日了,干的还是砍柴活儿。
按理说作为陪嫁丫鬟,她只用待在主子的屋里头服侍就可以了。可近几日荀府的砍柴工告假了,府里柴火不够用,又儿主子又是刚来。
府里通知,西二厢房那位,柴火自备。
又儿蛮劲大,力气没处使,碰巧拿来砍柴刚好。主子劝她:不要将气力全使出来,免得闹人笑话。
又儿点头,砍柴只使了三分力。
她随主子从寨上来,寨里姑娘少,男子多,多数姑娘都是大汉带大的。大汉带孩子不知怜惜,女娃当男娃养,男娃当牛养。
又儿已经是那一代里最不争气的一个了。
好不易生出个寨中一美,身段柔软,明眸善睐,寨里的汉子都高兴极了。只可惜荀府四少那日偏要上山打猎,路经山寨,好死不死一眼相中了一美,指名道姓要养进府来。
荀府四少是出了名的纨绔,若是不从,定要放火烧寨。汉子们只好骂骂咧咧地将一美送到荀府,顺带捎上了用不上的又儿。
一美与又儿同辈,但在府中是四少的第四房小妾,大夫人是正房,暂且空着,又儿便唤一美“四姨娘”。
酷暑难耐,四姨娘傍晚想沐浴,又儿只好迎着日头干活。
又儿将府里分来的木块堆一堆,两腿一开,“啪——”一下,一块木头便断成两截。
四姨娘过门后,三姨娘差遣房里的莺莺到西二厢房打听情况。
这莺莺还没入院,便看见地上摞得整整齐齐的木块,吓得跑回去偷告三姨娘,四姨娘养了个男人!
第二日三姨娘派莺莺再去确认,才在高高的柴堆后找到了又儿的身影。
当天,吴主事安排四房丫鬟到炊房迎新会餐,莺莺有愧,给又儿夹了块香酥肉。
三姨娘这会儿陪荀四少进餐了,莺莺不用跟上。她去寻又儿玩,见到又儿还在砍柴。
迎着烈日影子一动一动,眼神勾勾盯着木块,动作齐整干净。
莺莺心想,又儿不会是四姨娘家的柴夫吧?可她胳膊纤细,脸色亮洁,不像是柴堆里养出来的,倒是那双布满茧的手证实她的确能做重活。
不管,来都来了,随她出身如何,都是她莺莺的姐妹。
莺莺捻着帕子,在额上留一片淡淡的阴影,脚步踮踮往又儿身后探去。才喊一句“又儿”,却看那姑娘出了神似的一惊,手中的斧头直往脚上落。
又儿干活不能一心两意,四姨娘又只许她用三分力,她一个脑袋里本就装了两件事情。
莺莺这一唤,使她霎时间脑子空白,手上忘了动作,没将斧柄握实,只得空空往脚上看。
莺莺一声惨叫,捂住了脸。
眼睛还是忍不住朝手的缝隙外看。
斧头没将又儿小脚砍成两半,却实实砸在了木桩上。
斧柄的一头是一只男人的脚,轻巧地搭在上头。
莺莺忙偎向又儿,朝那方向一瞧——昌有公子!
昌有来荀府的时日可比莺莺长多了。
他幼时是荀四少的学堂伴童,大了后便成了四少的贴身护卫。年方二十,荀四少妾都纳了四房了,昌有还没动静。
莺莺喜欢老实话不多的,和她主子不一样。
“四少爷请四位姨娘到庆堂用餐,随房丫鬟也跟上。”昌有撂下一句话,看也不看莺莺,径直走了。
莺莺搀着又儿偷咬耳朵:“瞧见没,昌有公子好讲义气!”这是指刚刚昌有出脚帮了又儿一把。
又儿只顾着受吓了,一时没注意,抬头只看见昌有的背影,宽宽厚厚的肩膀,倒是像寨子里养她长大的阿哥。
她快速“嗯”了一声,拔起斧头,接着砍柴。
莺莺笑着叫又儿“赶紧准备”,又儿头也不抬,“嗯”了一声。
莺莺蹦着往西头厢房去了——她来荀府这几月,还没见荀四少请着所有姨娘上庆堂吃饭呢!
更别说算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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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日头下的晚,荀四少的姨娘们住的云泽苑布满金光。落日恋恋依偎在白墙上,白墙连着灿灿的云,整个苑子都像被揉进云中,暧暧不见。
快到用膳时刻,抹了香露,换身粉裙的莺莺才在日光还亮的云吞处寻着又儿。
不是说好了“赶紧准备”吗,又儿那时走神又没听见。
香盈盈的莺莺领着汗涔涔的又儿往庆堂走去。
庆堂分主厅与侧厅,荀四少与姨娘们在主厅用膳,又儿与其余三个丫鬟便挤在侧厅吃食。
莺莺给又儿夹香酥肉的那回,因四姨娘提早要回房,又儿没吃几口便离席了,今儿还算是四个丫头正式碰面。
见着莺莺与东厢房的巧儿和绿萝聊的火热,又儿算是新来的,话少认生,便没插上话。
莺莺仗义,举着一杯酒,拉起又儿的手便往怀里塞,她朝巧儿和绿萝喊:“又儿是刚进门四姨娘的丫鬟,没点本领,力气蛮大,姐姐们多照顾她!”
说着,便把手上的桃花酒一干,小小的脸庞上立刻泛起红晕。
桃花酒是莺莺刚从荀四少爷那领赏来的。
她们几个小丫头一年到头喝不了几次酒,今天新进了个人,开心,大家便一同干了。
巧儿和绿萝瞧又儿乖眉顺眼,人是安静了点,看着却舒心,便也将又儿当了姐妹,将又儿的手掏来掏去,贴贴讲了许多知己话。
酒过三巡,桃花酒劲虽小,但也让人晕晕的,莺莺她们几个看着像是喝多,又儿却清醒得很。
寨子里的大汉日日把烈酒当白水喝,又儿大后,耳濡目染,虽是瘦瘦小小的小姑娘,酒力也比常人上了两三分。
莺莺她们喝多了,便开始胡说。
“我陪嫁到荀府,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想能让三姨娘帮我牵个红线,找个好郎君嫁了。”
莺莺手中的酒杯底朝天,她没瞧见,直直往里倒酒。
“莺莺你真不害臊!”绿萝笑啐了莺莺一口,灌了一口酒,“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求我家主子觉睡稳点,要求少点。”
绿箩眼睛迷迷糊糊地,装作压低声音说:“你们不知道……别看我家二姨娘每日沐浴熏香,底下却是个臭脚!哈哈哈哈,每次荀四少要二姨娘陪寝,我都得忍着臭,下足香料,给她洗脚……”
三人酒醉活络,笑做一团,这时巧儿嚷:“我看昌有公子便挺好,相貌端正,玉树临风……”
莺莺坐起,马上打了巧儿一下:“昌有公子是我的,谁也不许贪想!”
绿萝笑骂着莺莺不识相,昌有公子虽是四少的侍卫,但要娶亲也定轮不上她。
再者,她们丫鬟也见不了昌有公子几面,更别说能贴上面,讲几句话了。
莺莺不服,指着又儿道:“昌有公子今儿下午还帮了她!”
三人齐齐盯着又儿,又儿往嘴里塞了块红烧肉,虽嚼着肉,话倒听的很清。
“昌有公子热心的很,确实帮了我一把。”
话不多的又儿,对着昌有公子夸了句热心,三人纷纷觉得昌有的形象又伟岸又切实起来。
又儿被抓着问了好几句,昌有公子是不是“剑眉星目”、“挺鼻如峰”、“气宇不凡”……甚至还问又儿见他出脚相救时,心里是不是“怦然心动”、“小鹿乱撞”、想要“以身相许”……
又儿还没来的及说她没看清昌有模样,莺莺便帮她插了嘴。
“当然了!昌有公子当时一瞬便将斧子拿下,又儿看着他两眼都发直了,羞得话都说不出……”说完便回过头,闪闪目光盯着又儿。
又儿歪头想了想,虽不是这个原因,但她确实是没说话。
眼看着昌有在这酒局上变成天之骄子,她不好辩驳,便迎着话头点点头。莺莺三个又笑做一团,嗔又儿不知羞。
又儿的耳朵因这热烈的气氛还有莫名的爱恋罪名红了红。
却听见莺莺三个安静了下来。
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又儿身后,又儿突感背后发凉。转头一看,身后已立着一男子。
腰系佩络,银衣加身,妥帖地掩住宽宽阔阔的肩膀。抬头一瞧,剑眉星目,挺鼻如峰,气质如松。
不就是刚刚桌上笑谈着的昌有公子么。
莺莺她们许是怕昌有公子听见些许,便吓得噤了声。
又儿午后才觉得昌有像她寨中阿哥,便想着对他亲近几分,低着头,唤道:“昌有公子。”
只听见“嘶——”一声,莺莺三个齐齐倒吸了口凉气,跪在了地上。
那男子身后一黑影闪了进来,小小侧厅顿时乌云压山。
黑影亦是宽厚肩膀,不同的是,银衣男子眼梢带水,黑影男子眼神更为坚毅,气质如山。
“昌有,我说四个姨娘怎么叫不来一个丫鬟。”
他眯着眼在又儿身上巡了一回,牙里透出一句话:“原来心都在你身上啊。”
昌有站在荀庭四少爷身后,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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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四少爷当场解散酒席,命四位姨娘领着丫鬟回去受罚。
但他今天本来心情好,方去天水看望过荀老爷,荀老爷只字未提他前日子刚购入的香脂池的事,反倒放他提早走了。
刚刚席间酒碰身暖,聚着一鼓力劲还没发出呢,虽被丫鬟们扫了兴,但今晚终归是要与姨娘鱼水之欢的。
索性散了令,今晚他去探房,哪房姨娘捧他开心,他便免了那罚。
西二厢房,又儿忙着烧柴,伺候四姨娘沐浴更衣。
她柴砍的多,水备得快,四姨娘回屋早早入了浴桶。又儿捧来香花脂膏,替四姨娘擦拭。
自她来荀府,四少爷头一回下令让众姨娘准备侍寝,又儿不敢怠慢。
荀四少爷踏进云泽苑,提步往东面走。
没到一半,骤然想起来“二姨娘底下却是个臭脚”。一拂袖,也省的越过臭脚去探大姨娘,折到西面去。
走到西头厢房。
还未进门,便传出一股酒气,接着便是丫鬟与主子的碎念。
水还未烧好,三姨娘刚吃了酒汗答答还未脱衣。
荀四少爷眼也不转往西二厢房走。
推门进去,一片氤氲,隔着一方屏纱人影绰绰。夏季炎热,此房地上却用玲珑圆盏叠了几块寒冰,不觉沁凉入脾。
荀四少爷将屏纱打开,四姨娘香气入鼻。
一面站在旁边的丫鬟耷拉着手,整日劳作未洗的汗味,在美人旁一衬,竟觉臭如鲍市。
荀四少爷捏着鼻,唤昌有扯一床香被来,从浴桶里卷了四姨娘便抱入凌汾落。
风势极快,浴桶里扬起一层水,直溅在又儿脸上。
荀四少爷丢下一句话。
“昌有,仰慕你的竟还是个鲍市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