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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乒乒乓乓的声音不断从书房中传出,门口的仆役们站成一排,各个噤若寒蝉。吉府的管家壮着胆子上前,隔着门劝了句:“郎君,且保重身体,莫要跟那些贱民置气。”
      书房的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一尊琉璃盏迎面飞出,管家不敢躲,只得咬牙弓背忍着,琉璃盏正砸中额角,血呼喇滑了下来,管家吓得赶紧跪倒,身后的仆从也跟着跪了一地,没人再敢开口,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偌大的庭院一时鸦雀无声。

      一只脚迈过书房的门槛,随着一道冷漠的声音传来,“卿卿姑娘请来了吗”
      管家连忙应是,直等到那身影出了院门不见了,才敢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处理头上的伤口,只拿帕子捂了,就一叠声的吩咐人去传话,又忙安排人收拾屋子。

      卿卿抱着琵琶穿过花厅,她被领路的仆妇安排在后花园的凉亭中候着。不多时一个穿着茶白色襕袍的身影进了花园,虽离得还有些远,卿卿已起身恭候着,她脸上只噙着淡淡地笑,却有万种风情,搭在肩上的彩帔随风荡起,衬着满园的柳绿花红,恍若仙子。吉显望着眼前的女子,阴鸷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笑容。
      “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他吟着诗一步步跨上台阶。
      卿卿迎上去道了个万福,嗔笑着道:“郎君惯会打趣,妾身如何能与洛神仙子相比。”
      吉显哈哈笑了两声,轻搀着卿卿的胳膊带她入座。等她坐稳,还亲燃了红泥小炉烹茶煮酒,端的是温文尔雅、礼数周全。

      吉显相貌周正,乍一看倒像个饱读诗书的仕人,但卿卿却觉得刚刚被碰触的地方冷得发寒,那人的眼睛一扫到她身上,就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惊悚感,她不动声色的微侧了下身,用琵琶挡住大半个身体,手指轻轻拨动,曲声如鸣泉飞溅般从指尖淙淙流出。

      吉显的视线始终围绕在卿卿左右,那视线玩味还带着一丝阴冷。卿卿感受到了对面的打量,她手上的琴音一丝没乱,还时不时的抬头媚然一笑,但她心中却快速转着,这吉显花了大价钱包下自己,总不会为了弄死她,她一介风尘女子也没什么值得人算计的,想来应是跟买个阿猫阿狗一样,只为图个消遣。但此人颇多疑,又心狠手辣,高晋那冤家还让她寻机套套话,那真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长啊!

      卿卿正自琢磨着,就听吉显道:“近日里有颇多传闻,不知卿卿可曾听闻?”
      卿卿心里一跳,停了拨弦的手,抚了抚耳旁的碎发,顾盼含情的横了他一眼,“这几日里我除了来你这,就是在万霞楼,闲人都没见过半个,上哪去听这个那个!”
      吉显忙凑近了些,拍着她的手哄道:“卿卿莫恼。我问你这些,只因近日的传闻都是针对我吉府的,把我府上下都说成了恶鬼凶煞甚是不堪!我怕你听后不敢再来,那我可真要食不下咽了!”
      卿卿眼波流转,嗔道:“安郎尽说些怪话,想是你厌烦了我,不愿再见妾身了吧!”
      吉显看着她薄怒的脸更显妩媚,心头甚痒,贴近了道:“卿卿可真真是冤枉了我,那外面的都说我是个择人而食的妖魔呢!”

      “安郎可是得罪了谁?”卿卿一脸关切的询问,“这话说的恁的恶毒,可是会对安郎不利?”
      吉显不屑的哼笑了声,道:“这种背后中伤实乃小人行径,不足惧。愚民无知,传些时日也就忘了,不必忧心。只是出入不大方便,总有些多事的人盯着,甚烦!”
      “那安郎这段时日就莫要出门了,真遇上糊涂不通事理的,伤了你可如何是好!”卿卿随着说到。
      吉显抬眼,盯着她的脸看了几息,才勾唇笑了下,点着头道:“卿卿所言极是,那只能劳动你每日来与我作陪了。”

      卿卿被他那一眼看得手心都出了层薄汗,心道老娘真是交友不慎,惹上了姓高的这个祸害,平日里就没少干些不着四六的事,这次更是把她豁了出去,还道必要时让她伸把手!伸把手作甚?赶着送去投胎啊!她心里把高晋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但脸上却还是柔情蜜意,彷如眼中只容得下面前这一人。

      吉显受用的很,亲手点了茶汤捧上,道;“过些时日我府中有贵客,到时少不得卿卿来给我撑撑场面,卿卿万不可推辞下我的脸子啊!”
      卿卿娇笑着瞥了他一眼,“假母现在就稀罕安郎你!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是起不来身,她也得着人把我抬来给你!”
      “卿卿好没良心,我对那老婆子客气还不是为了多见见你!你怎能不知我的真心呢!”
      卿卿在心里‘呸’了声,面上形色自然的问道:“这是哪里的贵人,还值当安郎这般小心的侍候?”
      吉显顿了顿道:“是我一旧日好友。现担着北庭都护府的折冲都尉,这官职可不小,当然不能轻慢了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风扫着卿卿,看她没什么异样,温酒斟酒的动作行云流水,遂放下心来,主动略过这话题,开始谈起了诗词歌赋……

      西坊市的谷记酒肆里,店铺里冷冷清清没一个客人。谷叔送完酒回来,他刚进了后院,就看到谷三娘拿了锄头在院中刨土。
      “这又是作甚?”

      谷三娘又使劲刨了两下,隐隐见了红封才放下锄头,蹲了身子用手扒拉着土道:“去年埋的陈酿,这时节拿出来喝正好。”
      谷叔看她启出坛子,没好气的道:“什么正好!是不是姓高的那小子又馋了,撺掇着你给他弄去!”
      “瞧您说的,人家好歹帮了咱的忙,几坛酒不值当什么。”谷三娘说着抹干净坛上的泥土,捧了酒坛就往前面去了。
      谷叔哼了声,别过脸懒得看她。
      谷三娘抱着酒坛心里直笑,她谷叔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前几日听说高晋挨了棍子,怕他留下暗伤,偷偷匀了半坛珍藏的药酒,给他送酒时却满口的嫌弃,惹得高晋直炸毛。

      谷三娘放了酒回到后院时,谷叔还在院中站着,她愣了下就明白过来,谷叔肯定是有话要说。果不其然,还没等她近前,谷叔就开口道:“高晋那小子不说也罢,他知晓的不多,又不爱刨根问底,此次能助咱们一臂之力,这恩情咱们记下了!但那裴家的,你何故非去招惹他们?”
      谷三娘扶着谷叔在井边坐下,耐心的解释道:“裴家的这两位郎君我自幼便相识,都是心地纯善之人。我打听到他们此行也是为了吉显。这姓吉的身边高手不少,既然咱们目的一致,与其各自为政,倒不如联手胜算更大!况且有些事情还是他们打听起来比较方便,还不容易被人注意上。”
      谷叔听了这话,沉默了半盏茶的功夫,方道:“菲菲,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把那东西给了裴家?”
      谷三娘一下怔愣住,满脸的反应不及,“谷叔,您为何如此想?阿耶的吩咐,三娘从未忘怀,这东西等到时机成熟,是要完整交到小主人手里的。咱们在这守着、忍着不就是为了等到那一日吗!谷叔,您今日怎么了?”

      谷叔认认真真地看着谷三娘的脸,用从未有过的轻缓声音道:“丫头啊,你谷叔时日不多了,等我走了,这世上就剩你一人守着这秘密,太累了!”
      谷三娘红了眼眶,忍着泪没落下,强笑道:“谷叔这是信不过我的医术,您硬朗的很,我还等着您有朝一日带我杀回长安呢!”
      谷叔摆了摆手,神色黯然道:“这几年我算看明白了,朝堂上小人当道,圣人又是个偏听偏信的,咱们那小主人怕是立不起来啦!孩子啊,谷叔咽气前一定把咱们能报的仇都报了,那些个奈何不了的,我做了鬼也会找上他们索命!可你就,你就放开了吧……”
      谷三娘低着头,一声不吭。
      谷叔看她倔头倔脑的样子,拉了她在身边坐下,像家中慈爱的长辈般抚着她的头顶,道:“菲菲啊,等我死了你就把那东西毁了吧,那东西始终是个祸端,若留在你手里,你下半辈子怕是不会安生的。”

      谷三娘的眼泪终是掉了下来,却梗着脖子道:“谷叔这说的什么话!血海深仇不报枉为人子,我又哪来的下半辈子!”
      谷叔一巴掌拍上她后背,气道:“你这孩子怎么说不通,你阿耶阿娘难道愿意看着你为了报仇再拼掉这性命!”
      谷三娘挡开谷叔的手,唰的站了起来,她抖着嘴唇,好不容易才咽回哭声,哽咽着开口,“谷叔想必还不知道我是如何逃出府的。且不说我阿耶阿兄,当日里我中毒最浅,我本欲护着我小侄儿跑的,我大嫂嫂满眼希翼的看着我,但最后她还是缩回了手,她说我那侄儿是古府的嫡孙,那些人必是要斩草除根,我带上他定是逃不脱的,她抱起孩子毫不犹豫的往我相反的方向冲了出去。我那侄儿自小就聪慧,周围喊杀成片,他被他阿娘抱着没哭也没闹,还冲我笑了笑!他才不足三岁啊!我身怀六甲的二嫂嫂,为了我能再跑的远些,带着仆妇们死死顶住了院门。我不敢回头不敢停,这一路上有多少人为了我能再多逃出几步,不顾性命的拖住了那些人的腿!谷叔,不是我能耐有多大,是全府上下七十三口用血铺了路送了我出来啊!”

      谷三娘一口气说完,再忍不住,哇的哭出了声,她用袖子捂了脸,声音从缝隙里漏出来,“到如今,我非但不能为他们报仇,还想着下半辈子,我如何有脸面活着,如何活着!”

      谷叔也早已老泪纵横,他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谷三娘,叹着气心道,这孩子憋闷得太久,痛快哭一场也是好事,同时他更是坚定,在他咽气前一定得为她安排好后路!

      巷子深处,谷记酒肆的外檐下,一个满脸大胡子的青年挺直了背倚靠着墙面,他的脸绷得冷硬,一动不动地听着院内的声响。等哭声渐渐地低不可闻,他才迈着早就僵直的腿,大步出了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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