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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这几日的柔远县城热闹的很。
      城中劳苦,百姓们为了一家老小的食可果腹、衣可避寒日日劳作奔波,没时间亦没金钱去寻些消遣,这县里的新密趣闻就成了每日里茶余饭后最热衷的活动,且老少皆宜,不论贫贱。
      近日里的传闻颇多,早不是张家偷了李家的鸡,王家的小郎翻了寡妇的墙这等事情可比。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总有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低声私语,这着实为他们一成不变的日子添上了些许颜色。
      这些传闻从鸿德楼换了新主家,到衙门的高县尉被打了板子,命都去了半条,再到万霞楼的花魁卿卿姑娘被个神秘富商给包养了起来,再未露过面……
      这些都已经过时,现在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安平坊的吉府是个食人魔窟!

      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几个年轻的娘子围在一处,一边做着手里活计,一边说叨着。
      “我听陈家出嫁了的二娘说,这吉府是长安来的,很有些来头,但他们家的郎君在长安城里惹了大事,只得躲到咱们这避祸。”
      “那长安城里处处是贵人,必是他们吃了不该吃的,被人撵出了城!”
      “这话在理!我听张家娘子说这吉府一到夜里就阴风阵阵,四处都有嚎哭声!张家娘子的堂兄家的小娘子的郎君就在安平坊做事,他亲耳听到了,必不会错!”
      “我家小郎的同窗的族兄是衙门里的差役,据说前一阵甘河乡走丢的那几个娘子就是被他家逮了吃了!骨头半夜里被丢去了后山的乱葬岗,就这几日,那几家的人还来咱们县衙找陈明府哭闹过!明府也是没办法,又没得证据,不能胡乱抓了人。”
      “唉,咱们可看好了自家的娃儿,可莫叫他们给弄了去。听说高县尉就是为救那些被捉的小郎君,被那吉府恨上了,硬逼着明府给他打了板子,现在人还躺在家里动弹不得呢!”
      “那些高门大户的咱惹不起,但咱们也得多盯着点,指不定能帮得上忙呢,这谁家的小郎小娘都是他阿耶阿娘的心头肉啊!”
      “可不是!吉府那采买的仆役,我在米铺里遇见过,长得凶神恶煞,眼冒红光,看得我腿儿都发虚!”
      “啊呀阿诚,你胆子太大了,可莫要再自己出门了!真被捉了去,你家郎君可没处寻你!”
      “我知晓的!”
      ……

      在她们身后的四方小院中,也聚了四个人,这几人听着墙外传来的声声议论,神态各异。其中一人脸色铁青,听着听着实在忍不住,把手中的酒盏啪的摔在矮几上,瞪着依靠在树下的那人,道:“这出的甚的主意!”
      树下的人正优哉游哉的望着天儿,听了此话,只斜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说:“裴翁果然虚怀若谷,你这样的居然没被敲断腿,还放心的让出了门。”
      “姓谷的!”暴怒的小郎君正是裴家老九,裴子孚。他四哥坐在一旁也不言语,只端了酒细细的品着。
      被指着的人自然是谷三娘,她今日着了男装,也没做多余的改扮,只素着一张脸,脸上的疤痕也未遮盖,更显英气,举手投足间端的是风流倜傥。
      她没搭理裴子孚,却对着不远处的大胡子道:“我这脸上是不是写着良善可欺,怎的近日里总有人指着我鼻子骂?”
      大胡子没接话茬,只揪着把胡子不耐烦道:“说完了没?若无事我就回了,这胡子贴的实在难受!”

      裴子孚瞅着这两人的散漫做派,使劲的哼出了声,尽显鄙夷,抬着下巴冲他们道:“尔等迂曲,居徒几何?”
      大胡子抓抓脸,眯着谷三娘,点头道:“你果真仁善了,他说了那么多废话,你还能容他在那蹦跶。”
      谷三娘:“我打不过他哥。”
      大胡子仿佛听到什么惊世奇闻,瞬间瞪大了眼:“难不成你收拾我的时候靠的是拳脚功夫,不是背后下黑手?”

      稳坐着的裴珣终于放下酒盏,看着眼前的三人,眼里染上笑意,他出声道:“行了,咱们都说说各自的进展如何”
      四人当中他最年长,也最稳重,他一开口,其他人都不再斗嘴,裴子孚也气哼哼的盘膝坐下。
      裴珣瞟了眼身旁的幼弟,心里不住地叹气,这孩子还是经事太少,沉不住气,但好在服管教,于是他放缓了声音对他道:“少说多听,不懂得晚上我再跟你解释。”
      裴子孚还是顶着张气鼓鼓的脸,冲着他四哥点了点头。他到要看看那俩人究竟打得什么盘算,阿兄怎就轻易信了他们!

      裴珣安抚好弟弟,对大胡子一拱手,“高县尉。”
      大胡子高晋也不拖沓,直接道:“吉显身边我已经安排了人手,绝对靠得住,但如非必要,我不会用上他!”
      裴珣听了点点头,也没追问内应的身份,只接着道:“我动用了裴氏的力量,仅能查到吉显、安千戍跟回纥有所勾连,具体所为何事,尚不可知。”
      “总不会是好事,不过骨力裴罗野心很大,近些年对突厥多有不服,我看再等个几载,时机成熟,他们之间必有一战!”谷三娘手指轻弹着银盏,徐徐道出自己的见解,她一句一句说得很慢,显是一边说一边在飞速思考,她说着说着突然坐直了身子,急速道:“我知道了!他们此次所图必是军备!”
      “不能吧!这胆子也忒肥了,这可是诛族之罪!”高晋一听,忙放下扒拉胡子的手,正经道。
      裴子孚听了这话,坐都坐不住了,一把拽住他四哥的袍袖。
      裴珣手里的酒,被他弟扑过来撞洒了一半,酒顺着矮几流下浸入到了衣袍的下摆。他僵着身子,全然顾不上这些,只紧紧盯着古三娘的脸,半晌,终是点了点头,“三娘说得不错。回纥既有野心又不缺战力,那少的只能是军备。”他看了眼身边糟心的弟弟,再看着谷三娘眉眼舒展,笑意盈盈,默默咽回口气,轻声道:“你阿耶阿兄把你教导得很好。”

      谷三娘听了这话,笑容淡了下去,拂了拂袍角,站起身道:“我没有忧国忧民的济世情怀,我只为报仇!此事我会利用,却不会干涉,裴郎君如若有什么想法,不必知会我。告辞!”
      高晋也随着站了起来,嘟囔着,“可算扯完了。”追在谷三娘的身后道,“下次可别喊我,有什么事你来吩咐我一声就行。”

      裴子孚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俩就这么走了,气得大骂了声:“竖子不足以谋!”正预备追上去再教训一番,却被他哥狠瞪了一眼,吓得缩了缩脖子,又觉得不服气,直奔到那个树下,狠踹了几脚。

      裴珣却突然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物,扬声道:“留个念想吧!”一抬手,把东西扔了过去。
      谷三娘伸手接住,拿到眼前一看,愣怔了一瞬,把东西往怀里一放,抬步就出了后角门。
      高晋一直跟着她,看她二话不说就把东西揣进怀里,心里一阵别扭,正想酸不溜丢的来两句,却发现谷三娘的脸上挂上了两行泪。
      高晋马上闭了嘴,默不做声的跟她身旁。见她也不用手去擦,只迎着风不停地走,泪珠一串串坠下来,落在前襟上,慢慢地湿了一小片。

      高晋看她这样心里也难受起来,碰了碰她的胳膊,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轻轻地道了句,“三娘。”
      谷三娘仿佛才回过神,站住脚,掏出帕子擦净了脸,对着高晋勉强一笑,道:“无事。你回吧。”

      此时小院中,裴子孚蹦到裴珣面前嚎着:“四哥,你失心疯啦!那玉佩你戴了多年,片刻不离身,怎好这般随意就给了人!”
      裴珣木着脸,看着急得跺脚地弟弟,“你可知那是何人之物?”
      “当然知道!那是古詹士家二郎哥的遗物,他那年打赌输与了你,他……”裴子孚突然意识到什么,眼泪猛得涌上眼眶,再出口时,声音都发着颤,他喃喃道:“他说那玉佩上的络子是他家小三娘打的,他让你好好收着,早晚得赢回来……”
      说到这他再说不下去,蹲下身子,捂着脸‘呜呜’的哭出了声,“四哥,她是吗?真的是吗?”

      裴子孚怎么也忘不掉,五年前那个夏日里,那么那么地闷热,听闻古家出了事,他随着父兄纵马奔至古府,等他们到时,所有的杀戮早已经停了,没有什么鲜红的血海,只是满目的焦黑,四处还有些未燃尽的火苗,蒸腾的热气炙烤着满面惊呆的众人。裴子孚觉得自己的血也沸了起来,心也随着烧得化了。他看着叔伯们亲手抬出一具具黑糊糊的尸体,他们有的完整、有的残缺,但同样的都是焦成了木炭,面目全非。他不敢相信,这一团团丑陋恐怖的东西会是儒雅博识的古詹士,会是温柔慈爱的古家阿婆,会是龙驹凤雏的古大郎、古二郎,还有那个野蛮跋扈,但一笑起来让人心都亮了的古三娘……
      回来后裴子孚大病了一场,用了大半年时间才慢慢调养过来。从那后,他更加发奋的读书习武,人也一改从前的胆小,变得嫉恶如仇。
      只是,他偶尔还是会梦见,幼时的自己躲在一片柳树下,看着那个张扬笑着的小娘子在马背上弯弓搭箭,马蹄嘚嘚而过扬起一阵尘土,那小娘侧身看着树后的他,粲然一笑,“小郎要不要来试试!”
      “要的,要的!”他每次都是在呼喊中惊醒。

      而此刻,他的四哥告诉他,那个小娘还活着,他心中那个霞裙月帔般的女子还活着……

      他再次抓上他阿兄的袍袖,一再的确认,“四哥,四哥,那是她吧!她还在的!”

      裴珣正看着远处,满心的寂寥。被弟弟一把抱住,那满脸的涕泪全糊在了他袖口,他无奈的胡撸着蠢弟弟的头,由衷的感慨,“幼青啊!若不是你出生时我已然记事,我一准觉得你是阿耶从哪个山旮旯里捡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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