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浮生若梦（1） ...
-
天尊十年，天界
“师傅，师傅…救他…求您救救他…”
扶山望氏这一代最杰出的男子跪在澜尘居外，膝下是化开的冰水，顺着澜尘居外的玉石阶梯缓缓流淌，落入屋外一池碎雪中。
男子以双手环抱的姿势护着怀中一点微弱的灵识，那一点莹莹绿光时隐时现，微弱至极，仿佛下一瞬就会化为飞烟散去。
九九八十一道雷刑，他拼尽全力，也只护得这最后一点灵识不灭。
屋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静的悲悯，如古钟回音绕耳，“望甄，你为了一夕善念救他。可知此子乃你命中死劫？”
男子苦笑道，“天人望氏算人不算己，归陌看不到自己的将来，寻仙问道之路何其艰难，若每过一劫就要杀一人，那我岂非罪恶滔天？”
房中人似乎是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说，半晌悠悠叹道，“不后悔？”
望归陌挺直了腰板，透过门间缝隙望着屋内某一处，目光灼灼，“但求此身不愧于心，百死不悔，求师傅成全。”
说罢他俯身重重叩首于地。随着他额头沉重落地的声音，身后的房门旋即打开。里面的那个声音道，“罢了，把他带进来吧。”
男子抱着怀间那点绿光匆匆进入房内，两排烛台随着他的动作由远及近亮起，照亮了坐于案台旁那名老者的脸，蔚蓝的玄衣包裹着枯瘦苍老的躯体，睁开眼的刹那眸中两点清光涌动。
他站起身，腰间的蓝色月纹玉佩随之落下，这是扶山望氏的身份标志。
扶山望氏的大长老望南楼认真观察着男子怀中的那点幽幽绿光，神色郑重道，“先以忘川灵泉浇灌助其温养魂魄之力，待四十九日后集三大仙君之力，助其重铸肉身。再寻得生死草融合其肉身魂魄，如此他就能脱胎换骨，重活于世。”
忘川灵泉，生死草存活于鬼界，以仙族与鬼界的关系，集齐两者可谓困难重重。反而三大仙君之力反算容易，这扶山境内就有两位。
老者说完，将手覆于那点绿光之中，仿佛在无声抚慰灵魂下那点波动，“只是这孩子没有内丹，即使重新活过来，也注定一生不能修炼。”
望归陌道，“无妨，我宁可他做个普通人。”
老者一叹，“既是注定要在望氏重生，便赐予望姓吧，归陌，由你给他起个名字吧。”
望归陌恭顺地点头，思考片刻道，“就取单名一个止字，止戈之意，愿所有是非对错因他而止。取单字惜，愿他惜取眼前，不负朝暮。”
望归陌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望南楼道，“我会为他移形换貌，封印他所有气息，从此，这世间再不会有人认出他，他只是望惜。而我，会保护他。”
白驹过隙，九年时光恍恍而过。
天尊十九年，天界。
望惜最近总是做噩梦，梦中成片成片的血迹触目惊心，伴随着前赴后继的头颅雪花般扑簌簌落满地。什么分尸，什么煎油锅，嘿，怎么可怕怎么来，且各种死状不同，活像是身处修罗地狱。
好在他胆子大，这若是换个承受能力差点的，得活活被吓死啊！
不过他着实有些不得其解，想他在扶山的九年里，一没杀过人，二没做过什么亏心事，顶多坑坑家里几个话多的长老，欺负欺负门里新收的小徒弟。怎么妖魔邪祟就尽找他来呢？
可这夜夜不成眠也不是办法，望惜抱着被子，布满血丝的眼睛眨了眨。
想着睡不着要不就练剑吧。望惜翻身坐起，伸手一召，飞剑轻鸣一声落入他手掌中。
扶山望氏乃卜术一族，辅以琴道修心，亦属剑修一脉，族中出了不少剑修高手，譬如当今族长望池渊，如今的兰芷仙尊望归陌。
底下弟子也个个出类拔萃，唯独除了他这个异类。但小时候的事情他都记不清了，只有这九年间的记忆。据说他小小少年时起就跟着兰芷仙尊望归陌了，年岁不大，辈分却大的很。这些刚入门不久的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唤一声小师叔，同辈的见了他不管愿不愿意也要乖乖唤一声大师兄。
虽然望归陌从未说过要收他当弟子的话，却也没阻止其他人这么叫他。
只是不知为何，他天生不能摄取灵气，自然也无法修炼，体内那点单薄的灵气是归陌隔三差五渡给他的，只够施点小小术法，要想不开来发大的，运气好点灵力枯竭躺个把月，运气差点被仙术反噬了一个不好就翘辫子了。
他自然不会想不开，所以简单来说他就是个混吃混喝的废柴。即使修炼剑术，也空有其形，没有剑意，不过是摆个花架子。
练了大半夜，清晨的第一缕光升起，额头饱满的汗珠随即折射出晶莹的光，衬得那光洁的额头更是白皙均匀。
焚香，沐浴，修身。
舍内一派清光典雅，雕刻着翠竹的檀木挂屏后，只一床一桌一柜，再无他物，桌上一座荷叶座仙鹤烛台，一套斗彩葡萄纹杯盏摆放齐整。柜上一只鸭形铜制香薰，其中徐徐轻烟升腾，云雾缭绕中，隐隐可见铜镜前站着一人。
身姿颀长，宽背窄腰，身形偏瘦。
绕到近前，那人远山修眉，大概是在这深山旷谷间呆久了，眉宇间多了股出尘淡然之色，偏偏他不爱做这副仙人扮相，右侧自头顶至下颌编了一撮小辫儿，无事晃晃悠悠的，以浅蓝色流水纹束带将剩余的发高扎起，浅蓝色弟子服，衣服上绣着代表扶山望氏的寒露霜花纹，端正中又不乏少年特有的活泼生动。
他在铜镜前拍拍脸，极为满意地自卖自夸，“好个俊秀出尘的翩翩少年郎！”随后将双手覆于身后，露出腰间的蓝色弯月形玉佩，装的少年老成出了门。
望归陌的澜尘居外隔着大片相思花海，仙鹤环绕，昂首阔步地来回巡视着。
修仙之人讲究清心寡欲，是以澜尘居内也无过多装饰，除了绿釉兽耳足炉内熏烟未褪，连着屋内唯一的绿釉云锦纹长颈瓶中也是空空荡荡，显得几分冷清。
望归陌盘腿正坐于竹席之间，面前是一红木小桌，桌上一把龙吟琴，他的面容被四散的飞纱遮挡了大半，看不清神色，望惜却是收了嬉闹，盘腿乖乖坐于他对面，凝神听琴。
这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听琴洗心，以音律修心，亦在琴中悟出修身之道。
可惜他大概生来没什么慧根，听琴多载，除了越发昏昏欲睡，什么道也没悟出。
“凝神！”望归陌肃然道。
望惜吓了一跳，忙遣散了瞌睡虫，睁大眼睛直直盯着眼前的龙吟琴。
琴身绘有六瓣相思花，寻常的相思花多为五瓣，这六瓣的百年难得出一株。琴音淙淙，清越如泉间流水，洗髓筋骨，倘若对面坐了头牛，那就只是对牛弹琴，毫无雅趣。
望惜百无聊赖地用眼神勾勒着琴身上相思花的轮廓，待一曲毕，他才振奋了精神，抬眸时对上那双清湛的眸，其间点漆如墨，洞若秋豪。
望归陌，这般清风霁月的男子，无论何时何地，总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温柔抚过琴上相思花瓣，再而落于琴弦上，拨弦时“铮”的一声将望惜从恍惚中唤醒。
望惜眨眨眼，做贼心虚般转而低头看龙吟琴，缩在袖中的手搅动着丝带。暗忖小爷我这是怎么了，竟然看着一男人发呆了，这都看了这么多年了还能被这张脸迷惑？
“喜欢这相思花？”望归陌见他直直盯着这六瓣相思，面露疑惑的问道。
望惜顺着他的话接道，“我日日来听你弹琴，见你宝贝这琴宝贝的紧。”他蓦然间凑近，“相思花乃情花，嘿，这琴该不会是你哪位相好送的？”
望归陌静心修身，行为举止一丝不苟，哪里听过这等调侃放肆的言语，当即嘴一抿，微见怒容，“望止，禁言！”
偏偏他这人抿嘴时就会露出颊边两个浅浅梨涡，原本应气怒恼火的神情瞬时平添三分可爱。望惜跟了他九年，哪里不知道他这是借恼怒来掩饰内心的羞捻。分明是个不善表达，腼腆害羞的性子。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浮生若梦（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