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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五年之后 ...

  •   五年后。

      火车在深夜轰鸣,摇撼醒司汤沉沉的梦。

      她疲惫地睁开眼,随着人潮下了火车,站牌上显示的地点是,申京。

      上次来申京的时候还是因为离家出走,司汤想起那时候年少轻狂的自己,无忧无虑得让人想笑。

      她拖着行李箱随便找了家破败便宜的旅馆,老板娘连证件都不看,五十块钱住一晚。司汤疲惫地躺在床上,划着手机屏幕上的各大招工简讯,第二天天不亮就去投简历面试,辗转各家公司,无一例外都被毙掉了。

      原因很简单,她连大学毕业证都没有,申京的确有无限的工作机会,但对象并不包括她这样连毕业证都没有的北漂。

      日落时,司汤拖着身体往回走,这时节,树秃了,冷火环绕树枝。她心情沮丧,抬头的一瞬仿佛同时看到了太阳和月亮。

      回到旅馆后,司汤再度搜索起招工简讯,当她看到城郊的化浆场招聘书籍分类工时,犹豫了下,而后,再度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

      第二天,她去化浆场面试,几个主管齐刷刷盯着她的脸咽口水,在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后,她被告知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司汤走出工厂,像猛犸象一样大口呼吸,又不得不抑制每分每秒的呼吸频率。她回旅馆收拾好行李,当晚搬进了提前联系好的出租公寓里,公寓悬在郊区半山腰上,像一座和谐的人造荒野,绿色缠结洒满外壳的高肩,楼道里随处掉碎漆皮。

      就这样的破房子,一个月还要一千三,司汤气愤地倒在床上做仰卧起坐,累的再也做不动后她关灯睡觉,第二天一大早去上班,下班的路上在街边小贩手里买了五条熊猫鱼,一周后,只活了一条。

      她把这条幸存者称为赫尔墨斯,日复一日的清晨,设了五点半闹醒的手机在床上拼命震动,赫尔墨斯在波动的水面下,用鼓胀的眼睛看司汤。

      司汤弹簧一样飞速起床,强迫自己吃了两口冻干了的面包,而后刷牙洗脸套衣服,背上书包便出了门,冬天到了,外面的寒冷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挤地铁是每天的例行工作,在地铁开动后,司汤从背包中取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小心地展开铺平,这两张纸是14x20厘米的书里的一页,是她趁领班不注意偷偷留下的,左上角被裁掉的一截意味着书的其他部分已经被粉碎机碾压成了浆糊。

      纸张如骨头般在她手中绷直,司汤低头看着书页上的字,以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默念,轰隆声撞击在地铁的外壳上,但她心中却随着纸上文字淌出一连串节律音节,这些字,从他嘴里吐出时,多少带走了地铁到站时令她窒息的沮丧。

      当最后一个字读完时,她把纸重新放回包里,顺从地离开温热的车厢,随着人群随波逐流。

      每次走到工厂门口,看门的大爷老关那沙哑的声音就在他脑海回响,“小司你不适合干这行,不适合在这里上班。”

      司汤一贯不听他的,她认为只要习惯了就好了,习惯像冬天的雾那样弥漫进她的寒怆生活,习惯让她的思想变得麻木,但是三个月来,每当她看到毁灭者300时,她还是觉得陌生恐惧。

      她推开小门走进工厂,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惊动了正在看书的门卫老关,老关手里拿着的那本厚厚的《大秦帝国五》都快被翻烂了,他不在乎这个六平米大小、四处透风的棚子是否舒适,只要他屋角那一大塑料箱子的书跟着他就行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书痴。

      门卫的工作不禁工资少的可怜,还很无聊,局限于抬起或放下工厂门口的红白相间的栏杆,但老关总是穿戴整整齐齐,胡须刮得干干净净,他对司汤说法国剧作家埃德蒙·罗斯丹的名剧里有一句话,“胡须精致,言辞必精致。”

      司汤歪头想了想,“是西哈诺说的那个?”

      “对,就是,《西哈诺·德·贝热拉克》。”

      老关与司汤一见如故,每天当她向高大的铁皮厂棚走去时,他都引用《大秦帝国》里的那句“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来祝福她,虽然司汤也不懂这句有什么祝福含义,顶多是提防工作时毁灭者300带来的危险。

      毁灭者300是一台大型废纸粉碎机,这个名字是司汤给它起的,当然没管它愿不愿意。它每天的生命消耗在粉碎、碾压、捣碎、压碎、撕裂、剁碎、扯碎、撕烂、混合、搅拌、滚煮上,它存在的最大意义是对书籍废书的屠杀,而司汤,则是一旁看着它忙碌的刽子手。

      她的工作主要是给运来的废书分类,厚皮的,薄皮的,烫金锡纸皮的......书被她分好类后搬到传送带上,一路送到巨大的碎纸机器里,她是不折不扣的帮凶。

      八点钟,第一口燃油喝下去,毁灭者300便运转起来,一声闷响从地面升起,司汤把分好类别的书依次放到传送带上,整个车间随着柴油发动机猛攻的节奏从上到下震动起来,罩在她耳朵上的隔音耳机也难以过滤掉轰鸣的噪音,在毁灭者300的肚子里,无数名著香消玉殒化作亡魂。

      每当这时,司汤觉得自己像一个文明毁灭者,她在助纣为虐。作家们写书出书不是为了让它吞咽咀嚼打嗝的,可她无能为力,自己的肚子尚且填不饱,更不用说管这些深远大事了。

      午休时间,司汤喜欢赖在门卫老关的岗亭里,这里是她休憩的小岛,她把劫后余生的几本书交给老张,然后两人潜心默读,老关没有妻子没有孩子,名副其实孤家寡人一个,司汤没有问过他的过去,他也没有说起过,开口闭口两人谈的都是书。

      老关总是在局促的岗亭里挥舞着他的双臂,念上一大段激情的台词,暂时告别他暗淡的门卫角色,在工厂的员工下班后,所有人都会飞快告别回家,只有他还要检查清理粉碎机,确保它们第二天运转无误。

      “这点小事,就当锻炼身体了。”

      当司汤建议他跟主管要求多加一份工资时,老关乐呵呵挥手道。

      司汤知道,他们那个吸血鬼主管,就算提了也是白提。

      在回家的路上,司汤从来不看书阅读,她既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她闭着眼睛任车厢摇晃着她疲惫的身体,然后回到出租屋里冲一个豆蔻温水澡,哗哗水流会把她一天内的灰暗情绪吸走,然后便是对着床头柜上的的赫尔墨斯自言自语。

      “啊,赫尔墨斯。”司汤撒着鱼食,“我今天回来的真晚,我累死了,今天有五辆大卡车的书要分类,三十八吨的书要变成纸浆,你真不知道你有多幸福,你就知道在里面游啊游。”

      司汤越来越奇怪,自己居然这样跟金鱼说话,她相信鱼缸里的赫尔墨斯在听她说话,它在全神贯注地听她讲述自己的一天。

      把金鱼当知音,就意味着唯一的回报只是这被动的、无声的倾听,尽管她偶尔以为,从鱼尾里吐出的一串泡泡里,觉察到了金鱼的回答,今晚赫尔墨斯游了好几圈圈向她致敬。

      “晚安。”她关上卧室的灯,房间陷入黑暗,剩下的就是彻夜等黎明。

      工作不久后,单位例行体检,量体重,测身高,检查听力,视力,测血压,五分钟后医生拿着司汤的报告单点头,“嗯,一切正常,你还有其他什么特殊的问题吗?结果显示你除了体重低于正常值,稍微有点贫血外,整体看上去很健康。”

      不对,不是什么都正常。看着医生侃侃而谈,司汤心中否决摇头。

      两年了,她的生活支离破碎,两年前父母炒股将全部家当折进去,债台高筑之下父亲得了严重精神疾病,母亲必须在家时刻照顾着他,司汤不得不在大二时就被迫辍学,她交不起高昂的艺术系学费,四处打零工补贴家用。

      她骗家里人自己在申京找到了出版社的白领工作,她每天晚上要跟一条金鱼描述自己的一天,她的工作让她感到恶心到连肠肚都能吐出来,她不止体重低,不止血细胞低,她所有的一切都低于正常值,低于普通人。

      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回复医生,“没有问题。”

      在医生将合格两个字潦草写下后,司汤道谢,起身离开。

      生活不会挫败她,她的人生经历了一落千丈,落到不能再落,但她坚信,即使是无底深渊,下去,也能鹏程万里。

      在陪着“毁灭者300”工作了三个月后,司汤意识到单独靠这份工作的微薄薪水是不能养活全家的,他父亲还需要更好的精神药物去治疗,母亲需要更多的钱来为日常生活精打细算。

      而她自己要付房租,尽可能少吃饭,在家庭遭遇变故前,她潇洒烂漫永远不知道钱得来如此不易,哀生活之多艰,与之相反的是钱花光的速度,往往是几天的功夫,银行卡就空了。

      司汤决定将下班时间利用起来,在下午六点到晚上十一点前,她可以连续打工,为了找到更安全合适的,她狠心花钱找到了一家中介,很快得到了几个面试机会,有西餐厅服务员,有照看孩子的小区家教,最后她还是决定先去试试那个每小时薪酬最高的私人管家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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