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黄河》赵羡

144、第 144 章

　　“莱是什么呢？”小金问。
　　“是草啊。”绒螯蟹的小眼睛眨了眨，终于回到水中。河心水波一荡，小小的蟹也跟着一荡，他努力划着水，想要沉到河底，再慢慢爬到对岸去。

　　容容爪子朝前一探，将那只罐头盒递过去。罐头盒翻转一圈，被水浸满，继而扣在绒螯蟹身上，沉沉的重量带着他缓缓落到河床上。
　　小金一摆尾巴跟着游过去，还不忘转头看一眼他捡回来的宝贝们。岸边的一大堆零碎被容容用水草盖上，以免被轻飘飘的风吹走。他踩了两下水，带着小鲤鱼游下去。

　　“我们走吧~”小金朝罐头盒道。
　　金属盒盒口朝下，落在沙地上，一动不动。
　　小金歪歪脑袋，游到罐头盒的另一边，道：“蟹草……阿莱，你家在哪里呀？”
　　盒子里并没有声音传来，只有菹草叶子扫在金属罐边缘，发出轻轻的，奇妙的声响。容容爪子按着盒子一掀，底下空空荡荡，除了河砂什么也没有。

　　小金“咦”了一声，游过去扫了扫那里的河砂，荡起的砂砾之下什么也没有。他左右看看，意外道：“阿莱呢？”
　　周围都是漂浮着等待沉底的泥沙，稍远一点的水草都看不清，更别说找一只不知道哪里去了的小小蟹了。
　　容容道：“走了吧。”
　　“走了？”小金疑惑的冒了个泡泡，道，“他自己回家了吗？”
　　容容看着菹草旁鼓起的小沙包，道：“可能想自己回家吧。”
　　“这样呀，”小金想了想，也有点明白过来，道，“我也会自己回家，但是也想带大家到鄂陵湖去玩~”

　　河心水浪一阵接一阵，小金“哎呀”一声，紧张道：“阿莱不会被水冲走了吧！”
　　容容歪歪脑袋。
　　小鲤鱼一摆尾巴就顺着水游下去，一边乱七八糟喊：“阿莱，你回家了吗，容容是一只好大鲵哦……”

　　罐头盒旁又安静下来，只剩下水草漂摇和水波滚动的声音，泥沙落在金属盒底上，发出细碎的不易觉察的声响。菹草旁边的小沙包动了下，又动了下，片刻后一只黑色的小眼睛冒出来，紧接着探出一只螯足。
　　黑色大鲵浮在上方，安静看着他。
　　蟹莱爪子一僵，背壳都要跳起来了。

　　“记得回家，”容容捞起河床上那只罐头盒，朝他道，“再见。”
　　不远处，小金在河水里叫道：“阿莱不在这里呀，是不是回家去啦~”
　　容容推着金属盒游过去，开口应了声，声音清澈，在开始沉淀的黄河水中传播开去。

　　蟹莱钻出临时挖出的逃生沙包，看着黑色大鲵离去的方向，眼睛眨了两下，吐出个泡泡，道：“好大鲵？”

　　大鲵和小鲤鱼又回到无人的峡口前，按照小金的想法，他们就应该一鼓作气往前冲，冲冲冲到向日葵前，再冲冲冲回来，但是容容说再等一等黄河里的泥沙就会沉下去，到时候他们再游下去。
　　小金看着周围漂浮的砂砾，半信半疑道：“真的会吗？”
　　容容点头，道：“在这里会的。”
　　“在这里？”小金疑惑的冒了个泡泡。
　　“而且，”容容看着他，继续道：“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好好睡过吧。”
　　小金拍拍胸鳍，道：“不是没有好好睡，是没有睡……哈啊。”

　　“休息一下。”容容说着，拖着水草搭在小金脑袋上。
　　水草的阴影挡住了透过水面的阳光，容容也裹着水草，推着小金游到河道拐角处，旁边一条支流浩浩荡荡汇入黄河。隆隆的水声中，小金打了个哈欠，道：“容容也睡吗？”
　　黑色大鲵低头看他，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那我们一起睡呀……”水草下的小鲤鱼梦呓似的冒出一句话，混着泥沙的河水荡过，他就睡着了。
　　容容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卷起尾巴，将小金护在中间，继而伏在岸边浅水处，在和煦阳光与微凉水流的包围中，一边发呆一边睡着了。

　　黄河水哗哗流淌，峰浪过去后泥沙开始缓缓沉淀，两岸低矮群山掩映这一弯澎湃活水，前方谷底村落与农田依次展开，道路如同陆地血脉穿梭期间，桥梁飞架连通两岸。汽车来来去去，人群也来来去去，树木的影子缩短又拉长，广阔的大地上，有云的影子飘过。
　　雀鸟鸣叫，和着人类社会运转特有的底噪，透出另类的烟火气息。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岸边传来脚步声，容容瞬间醒来，按着小鲤鱼所在的水草潜了下去。河边水波一动，便只剩下荡开的涟漪。

　　一人走了过来，脚步停在小金捡回来的宝贝前，伸手拈出展露出金卡一角的钱包，拎起来道：“你看，我就说能找到。”
　　同行的人“卧槽”了一声，叫道：“这都能找到，等下去买彩票吧！”
　　那人打开钱包内页，在里面摸出一张年代久远的证件照片。照片上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微微笑着，背面有被撕扯的痕迹，光滑的相纸被扯出薄薄的毛边，河水一浸，变得软沓沓的。
　　那人用衣袖小心压干水分，轻轻吹了吹企图速干。证件照边缘透过光，上面的影像变得透明而模糊。
　　“下次再扔我衣服，就把你扔到黄河里。”那人威胁道。
　　同伴“呵呵”一笑，对着旁边的峡谷和支流拍了张照。照片左下角是挑起的电线杆，右下角拿着年少时同学照片却不再年少的男人，他“啧”了一声，越过碍事的人和电杆，重新取景拍了张照道：“谁知道你现在还留着呢……还不是我给你偷的照片。”
　　照片很快干了，那人准备塞口袋里，想了想又握在手心里，又想了想还是放在胸前衬衫的口袋里，道：“那是我用一个月发球权换的……要不要去做个防水壳，啊，搞个莫桑石壳吧。”
　　同伴：“……”
　　同伴：“你不如直接买个钻戒飞到北京。”

　　“我才不去……”那人说着，一手捏着滴水的钱包，扫了眼岸边堆起来的垃圾，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捞上来的，竟然就这么堆在岸上——那人忽的反应过来，道：“等等，你说在哪儿？”
　　“在北京什么什么生态中心啊，班级群都有。”同伴随口说着，踢了脚岸边的石头，圆圆的石块滴溜溜滚下去，落在水里咕咚一声响。
　　那人如遭雷击，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道：“我以为她还在国外念书……”

　　同伴长叹一声，转身朝来时路走回去，道：“多年念想而已，去见见说不定就不惦记那盒牛奶了……这么看来还是我比较惨，好歹我跟阿良还同性相斥呢。”
　　那人“哦”一声，表情恍惚的踩着河滩往回走，片刻后又觉得不对，道：“阿良？”
　　“嗯，”同伴在前面摇摇晃晃的走，一边道：“那我有什么办法嘛，世事就是这么无常，你就是只王八，谁知道命运给你安排的是哪颗绿豆呢。”

　　“草，”那人下意思应一声，拔腿跑上去，一巴掌拍在同伴背上险些把人推个趔趄，叫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讲讲讲讲？”
　　“少拿我寻找信心——”同伴说着，一拳揍开那人，道，“我就是憋死，被嘲笑死，一辈子单身，也不会告诉你的！”
　　“哟哟哟，那我去问阿良了啊~”
　　“哦，那我就把这张照片发给你前前前前前桌了啊。”
　　“……”
　　“哈哈哈怂货一个……”

　　人类的声音和脚步声远去，小金望着面前被石头砸中的绒螯蟹冒了个泡泡，道：“你又被冲下来了吗？”
　　蟹莱：“……”
　　只是预备上岸的蟹莱长腿动了动，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等水变清啊，不过不小心睡着了。”小金说着，往菹草外望了一眼。河水还是之前的模样，泥沙混杂着被水波卷起又按下，也不知道有没有清澈一点。
　　容容早就醒了，他仰头看了会儿河面，道：“人类走了。”

　　小金“嗯”了一声，胸鳍摆动着蹭过容容的皮肤，道：“那我们游上去吧……阿莱？”
　　蟹莱：“……”
　　“你不走这边吗？”小金问。
　　蟹莱：“……哦。”

　　“那我们先上去啦？”小金朝小小蟹吹了个泡泡，和容容一起朝上游去。
　　蟹莱松了口气，八只爪子动了动，打算暂时把自己窝在河床砂砾里，等他们走了自己再上岸。然而不过两息，淡金色的小鲤鱼尾巴一摆又游下来，看着他叫道：“真的不用我们送你回去吗？”
　　蟹莱爪子扯着两根水草僵住了，片刻后道：“……不用。”
　　小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祝你早早回家呀~”

　　小鲤鱼留下个水泡就跑了，蟹莱大钳子松开菹草叶片，不小心碰到漂过来的水泡，啪一声轻响，碎开些许泥沙。

　　河面上。
　　小金靠着岸边鼓了鼓嘴巴，自言自语道：“还是不要变成蟹啦，蟹好小一只，总是被水冲走……虽然能上岸还有爪子，我也好想要，但是……”
　　容容好笑的看着他，一边漫不经心扫视着岸边的动静和变化。
　　蚂蚁队列来了又去，小鲤鱼终于啰嗦完毕，他转身看向岸边，道：“人类来这里做什……啊！”
　　岸上他捡回来的宝贝们被翻开，瘪掉的乒乓球落在了一边，一次性纸杯滚啊滚的跑得更远了，蓝蓝的小家伙还在……“哇，人类的东西不见啦！”小金睁着圆圆的眼睛，大声道。

　　小金拍着胸鳍，朝容容比划那个方方的，有一点金色的奇怪东西，容容晃晃尾尖，道：“人类带走了吧。”
　　“人类把人类的东西带走了。”小金一脸郑重的说道。
　　不过一个水波之后，小金又不纠结了，道：“本来就是人类的东西呀……”虽然他很想知道那个金色的东西是什么啦。

　　容容想了想，道：“去玩？”
　　“去玩！”小金一甩尾巴，跟着容容冲进峡谷。

　　傍晚将至，天边染上红霞。河底绒螯蟹等了半晌，终于挥舞着爪子沿河岸爬上来，他小小的眼睛眨了眨，试图在陌生的山间辨明方向，蓦的身后传来破水之声。
　　小金抱着硅藻冲回来，惊喜道：“你还在呀阿莱，硅藻吃吗？”
　　背后黑色大鲵如影而至，淡淡看了他一眼。

　　蟹莱绷着背壳，崩溃大叫：“你们怎么还在啊啊啊啊！！！”